杜拉斯《情人》劇照
圖文丨一只小卓瑪
日期丨2021.12.07
杜拉斯在《情人》的第一段如此寫道：
我已經(jīng)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xiàn)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xiàn)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容顏?！?/span>
六十年代，上海市中心的一棟花園別墅區(qū)，人們時常能看到一位儀態(tài)優(yōu)雅的老太太，坐在門口一張小椅子上抽著雪茄，靜靜地看著路上人來人往，不知是否也是在回憶自己年輕時候的容顏和愛情。
路邊有個菜場，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有不認識她的人從門口走過，從她手持雪茄煙的坐姿和那芳郁的雪茄香味判斷，說不準這老太太曾是舊上海哪個豪門望族的小姐呢。
賣菜的小販便與人解釋：“她呀！她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盛七小姐啊！”
她是真正的頂級豪門閨秀
民國時期，上海灘有兩個很有名的“七小姐”，一個是張愛玲的繼母孫用蕃，另一個就是上海灘第一豪門盛懷宣家的七小姐盛愛頤。
盛愛頤的父親盛懷宣是晚清重臣，李鴻章開辦洋務運動的重要輔助，上海最大的資本家，靠創(chuàng)辦洋務實業(yè)起家，被后人譽為 “中國實業(yè)之父”、“中國商父”。
盛懷宣抱負極大，對外宣稱：“宣懷半生心血不過想就商務開拓漸及自強，做一個頂天立地之人，使各國知道中國尚有人物而已”。
他也確實成就非凡，開創(chuàng)了許多時代的先河，光是“中國第一”就創(chuàng)造了11項，創(chuàng)立了輪船招商局、中國電報局、華盛織布廠、中國鐵路總公司、漢冶萍煤鐵總公司、中國通商銀行、第一所近代大學北洋大學堂（今天津大學）等，奠定了中國近代工業(yè)的基礎，同時也為盛家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盛愛頤是盛宣懷的老來女，她出生時，盛宣懷已經(jīng)56歲。在兄弟姐妹中，因為排行老七，所以很多人稱她為“盛七小姐”。
自幼聰明伶俐的她，不但能書善畫，并且長得非常漂亮，深受盛宣懷寵愛，是民國時期豪門盛氏的天之嬌女。
盛愛頤的母親莊德華，是常州大戶人家的千金。
16歲那年，七小姐的父親便已去世，四哥盛恩頤接管漢冶萍公司業(yè)務，家里靠母親莊夫人操持。
盛恩頤比盛愛頤大8歲，是盛家的第四個孩子。因為某些原因，盛家的大公子年紀輕輕就逝世，之后的老二和老三也紛紛早逝。
盛恩頤雖在家中排行第四，但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家族長子。
盛宣懷逝世后，盛恩頤耽于美色，沉溺于奢靡腐敗的生活，終日與鴉片為伴，根本無心經(jīng)營家族企業(yè)。
此時的盛愛頤已是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豪門閨秀。她畢業(yè)于上海圣約翰大學，受到高等教育的熏陶，思想和心性與一般女性大為不同，雖然外表柔美秀麗，但內心堅韌剛烈，格外地有主見和想法，可以稱得上是新時代女性。
家世和教育也造就了她非常獨立、高傲的性格。
因為心疼母親過度操勞，因而盛愛頤時常幫襯著，陪同母親出入各種公共場合處理相關事務。雖然不到20歲，但她見多識廣，交際能力極強，久而久之，“盛七小姐”的名號便響徹了整個上海灘。
與宋子文糾葛半生的愛恨情仇
盛懷宣去世后，繼承家業(yè)的盛恩頤終日沉溺于酒色，流連夜場，盛家急于招聘一位精英來幫他處理公司業(yè)務。
彼時，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宋子文，經(jīng)由其大姐宋靄齡引薦，成為了盛恩頤的英文秘書。
宋靄齡當過盛家五小姐盛關頤的家庭教師，與盛家上下都熟絡，因為這層關系，23歲的宋子文雖無權勢，但也可以經(jīng)常出入盛家。
做了盛恩頤的秘書后，宋子文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老板，每天中午都不一定能起得來。為了給他做工作匯報，宋子文習慣每天早上準時到盛家，然后在客廳等候盛恩頤起床。
莊夫人擔心怠慢宋子文，便讓盛七小姐出來招待，陪著他聊聊天。
“第一次見到她，如見仙女下凡！”宋子文在日記中，這樣描述他和盛愛頤的初次碰面。
他對盛愛頤是一見傾心，再見傾情。
宋子文長得一表人才，舉止談吐十分儒雅得體，辦事干脆利落，很受盛家喜歡。
聽說宋子文在國外留過學，盛七小姐主動提出，希望宋先生能夠做自己的英文老師。對于宋子文來說，這是個能與心儀對象親密接觸的好機會。
頗具風情的宋子十分會撩。他在講解英文知識的同時，經(jīng)常為盛七小姐介紹異國的奇聞趣事，給盛愛頤灌輸許多西方浪漫自由的愛情思想。
他對七小姐寫道：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鎮(zhèn)，城鎮(zhèn)中有那么多的酒館，你卻偏偏走進了我的?！?/span>
盛愛頤被宋子文的情書感動得一塌糊涂，在情書中她寫下：“愛并不因瞬間的改變而改變，愛一個人和被一個人愛都是世間最幸福的事?！?/span>
宋子文則回應：“愛是亙古長明的燈塔，沒有你，我的世界將是一片黑暗?！?/span>
在17歲的花季年紀，矜貴優(yōu)雅的盛七小姐和所有少女一樣，對愛情抱有美好的向往。一來二去，二人的師生關系逐漸發(fā)展成戀情關系。
姑娘好騙，但“丈母娘”可沒那么好糊弄。
盛七小姐藏著的小心思很快就被母親看了出來。
盛家的子女個個都嫁娶名門顯貴，七小姐是莊夫人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在挑選女婿的事上自然很上心，希望女兒可以嫁個門當戶對的郎君。
雖然宋子文很得盛家歡心，但是對于他的家世，他們并不完全了解。
于是莊夫人派管家去調查宋子文的家庭背景。管家回來告知她，宋子文的父親是教堂里“拉琴”的。
盛家大小姐怎么可以嫁給這樣的人家？
在盛家看來，宋子文一個小小的秘書，根本就是想要攀高枝。此后，莊夫人極力阻止兩人繼續(xù)交往。
很快，宋子文便收到老板的一紙調令，讓他去武漢的漢冶萍公司漢陽鐵廠當會計處科長。
宋子文知道這是盛家要棒打鴛鴦，去了武漢沒幾天，不甘心的他又回上海找七小姐。
盛家不讓二人相見。在街上，宋子文看到盛七小姐的汽車，便一踩油門追了上去，在盛家的車前一橫，一定要和她說話。
七小姐被宋子文的執(zhí)著所感動，便寫了張紙條從車窗遞了出去，偷偷約他去杭州相見。
1923年2月，廣州的陳炯明兵變被平定后，孫中山先生重建革命政權。正在用人之際，宋慶齡給孫中山引薦了弟弟宋子文。孫中山?jīng)Q定啟用自己的妻弟，便催促宋子文即刻南下到廣州。
對宋子文來說，這是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機會，他不可能放棄。但是宋子文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夢中情人七小姐。
他帶著3張船票來到杭州，找到在錢塘江看潮的盛愛頤，對她說：”愛頤，你知道我放不下你。革命一定會成功的，我們一起去廣州闖天下吧？”
說是一起革命，但盛愛頤明白，這其實就是私奔。
懂事的她不愿讓年邁的母親傷心，雖然深愛宋子文，但是想了很久，最終還是無奈拒絕。
分別的那天，她拿出一包金葉子交給宋子文。她知道宋子文沒有錢，金葉子送他作路費，路程上能免受太多的顛簸，隨后輕聲說道：“子文，還是你自己去吧。你要記得，我會在這里一直等你回來。”
宋子文有些失望，也很感動，說：“愛頤，這些就算是你借給我的吧。”并告訴她，自己一定會回來娶她。
至此，兩情相悅的二人就此天各一方。
此后，盛愛頤對宋子文一等就是七年。在這七年里，她在無盡的相思中苦苦煎熬，也承受了許多人生的苦難。
中國第一起女權官司
1927年，宋子文走后四年，莊夫人因病去世，偌大的家族留下700萬兩白銀的巨大遺產。盛家的子孫使盡渾身解數(shù)爭奪財產，其中一筆350萬兩白銀的財產，家族男丁們不愿分給七小姐和八小姐。
盛愛頤幾個哥哥整日吸鴉片，不務正業(yè)。
四哥盛恩頤更是個敗家子，一共娶了七個老婆，每人一輛進口奔馳，一幢花園洋房，外加一群傭人。酷愛賭博的他，曾一夜之間將總共一百多幢房子的弄堂全部輸?shù)?/span>，盛宣懷去世后分得的 100 多萬兩遺產被他揮霍得所剩無幾。
面對巨額財產的繼承，他打起了妹妹的主意，甚至想把七小姐直接踢出局，認為她身為女子不該分家產。
性格剛強的盛愛頤當即決定訴諸法律，十分強硬地將自己三個哥哥和兩個侄子直接告上法庭。
依據(jù)民國法律上關于男女平等的條款，盛愛頤認為未嫁女子應有與其胞兄弟同等繼承財產的權利，她本人與盛方頤（八小姐）均屬有擁有繼承權之列。
當時雖是民國，民風逐漸開放，但男尊女卑的思想依舊根深蒂固地存在人們的心里。七小姐的“無情”之舉，被許多人們說成是“翻臉不認人”、“白眼狼”。
1928 年 8 月 29 日，《申報》在社會新聞版頭條刊登《女子承繼遺產問題》一文，稱盛愛頤已委托律師在上海公共租界臨時法院起訴三位胞兄及兩個侄兒財產分配不公，請求依法將該項愚齋義莊 60% 的遺產（350萬兩）照七份分配，她和未嫁的妹妹方頤也應各得一份。
消息傳開后，此事在社會上引起極大反響，被人稱之為“國內第一件女權案”。
案件在當時引起巨大轟動，法律界和政府認為其社會意義深遠，對這起案子高度重視。
最終法院判決七小姐勝訴，她拿到屬于自己的50萬兩遺產。八小姐在姐姐的指引下，也贏得了屬于自己的七分之一的財產。
盛愛頤發(fā)起中國第一件關于女權的官司，開創(chuàng)了女子遺產繼承之先河，為后世女性爭奪自己正當權益樹立了榜樣。
盛七小姐的最終歸宿
宋子文跟隨孫中山先生南下后，很快便混得春風得意，曾對七小姐許下的諾言，也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離開四年后，他娶了江西富商之女張樂怡為妻，并育有子女。
盛愛頤在上海苦等多年，對宋子文成婚的消息并不知情。她相信宋子文一定會功成名就，然后回來光明正大地娶她。為此，她拒絕了身邊很多愛慕她的男子，把自己熬成了大齡剩女。
七年之后，宋子文再次回到上海，帶著妻子張樂怡出入各種社交場合。
盛七小姐這才知道宋子文已成婚，還生了三個孩子，當年的山盟海誓不過一場空，她傷心得大病一場。
這是她優(yōu)雅的一生中唯一一次失態(tài)。
雖然痛恨宋子文的無情無義，很想問他為什么背棄當初的承諾，但終是守住自己的矜傲和尊嚴沒有去質問。
她將這多年的思念收起，心中發(fā)誓不再與宋子文有瓜葛。
此時，苦等戀人七年的她，已經(jīng)31歲還未成婚，早已不是當初如花似玉的年紀，就算再放在當今也算晚婚。
宋子文覺得對七小姐有愧，想與她見面，她直接拒絕，并說：“他正高官俸祿，春風得意，我何必去巴結他呢？哼！他借我的金葉子，還沒還給我呢！”
其實她要的哪是什么金葉子，要的是當年那份情，而宋子文給不了。
第二年，在家人無休無止地催婚下，她最終嫁給母親的內侄莊鑄九。
婚后那年，盛恩頤決定開創(chuàng)自己的事業(yè)。她在上海創(chuàng)立了有“遠東第一樂府”之稱的百樂門舞廳，并將之打造成十里洋場數(shù)一數(shù)二的娛樂場所，成為中國第一個涉足娛樂業(yè)的女企業(yè)家。
可惜由于經(jīng)營和管理不善，百樂門開業(yè)后一直處于虧損狀態(tài)。無奈之下，盛愛頤只好將百樂門轉手拋售。
可惜造化弄人，轉手之后，百樂門便迎來上海舞業(yè)的鼎盛時期。
華燈初上，歌舞升平。百樂門變成上海最負盛名的豪華娛樂會所，培養(yǎng)出許多娛樂明星，如因一曲《夜上?！纷呒t的周璇、“銀嗓子”姚莉、當紅女星陳曼麗、梁實秋的妻子韓菁菁等。
盡管事業(yè)和愛情受挫，但是盛七小姐沒有放棄自己的驕傲，她努力要活的更好，不讓宋子文小瞧自己。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某天四哥盛恩頤的兒子盛毓度入獄，盛家陷入一片慌亂中。
該找的人找了個遍，該求的人也求了個遍，但是卻于事無補。
最后，眾人將目光聚焦到宋子文身上。當時的宋子文，已經(jīng)擔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長，位高權重，總該是有辦法的。
為了搭上宋子文這根線，眾人只好求盛愛頤幫幫忙。七小姐內心是拒絕的，她心高氣傲，斷然不想向他低頭。
盛毓度的妻子葉元嬋跑來求她，跪在她面前，不答應就不起來。
七小姐覺得侄兒的性命也不能不管。最后，她還是給宋子文打去電話，但是卻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的尊嚴。
她說只打一遍電話，若是不成就不成。
電話打過去，聽到宋子文接聽，盛愛頤含含糊糊的說了這件事，卻不想宋子文立刻就答應下來。
盛愛頤怕宋子文糊弄她，于是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她對宋子文說：“我明天就要和我的侄兒一道吃午飯?！?/span>
宋子文一口應承：“我明天一定讓他和你共進午餐！”
宋子文對七小姐還是念舊情的，在這件事上，他確實說到做到。但是那又能怎樣呢？兩人始終還是有緣無分。
此后，靠著巨額遺產的銀行定息，盛七小姐的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她住在花園洋房里，穿著優(yōu)雅的旗袍，平時喜歡抽抽雪茄寫寫字。
動蕩時期，盛愛頤的丈夫和兒子都被打成反派，送到鄉(xiāng)下勞改。
不久后，丈夫病逝，七小姐也被迫住到工廠的汽車車間里，旁邊緊鄰糞池，開門是菜場。但她早已看淡世間的風起云涌，以平和的心態(tài)坦然接受一切。
盛愛頤積極參加新中國文化掃盲工作，幫不識字的婦女認字，得空時依然保持曾經(jīng)的生活習慣，養(yǎng)花、寫字、畫畫、讀書。
每當親友從海外寄來雪茄，她就拖著張小椅子坐到門口，在煙霧裊裊中看門前車水馬龍，聽人聲熙熙攘攘，眼眸靜如秋水，表情不喜不悲。
至死都高傲而優(yōu)雅的豪門千金
1983年，83 歲的盛七小姐離世。雖然晚年孤苦伶仃，但她走時仍然穿得干凈整潔，儀態(tài)優(yōu)雅從容，宛如來時的模樣。
回顧盛七小姐的一生，沒有轟轟烈烈的事跡，只有一生存留的風骨：獨立，高傲。
民國名媛中，如果有誰能擔當?shù)闷稹鞍两^”二字，那非盛七小姐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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