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新鮮解讀】
陸游《游山西村》：醉游桃花源
丁啟陣
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fēng)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柱杖無時夜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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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作于乾道三年（1167），陸游四十八歲。陸游因為支持抗戰(zhàn)名將張浚北伐，遭到當(dāng)權(quán)派排擠，此前一年，于隆興通判任上罷官，回到家鄉(xiāng)紹興居住。
山西村，大概是“位于山的西邊的村莊”，而不是村莊專名，在今浙江紹興鑒湖附近。
陸游屬于士大夫階層，常年在外省、外地做官，居住地多是城鎮(zhèn)，短期回到家鄉(xiāng)居住，偶爾到鄉(xiāng)村轉(zhuǎn)轉(zhuǎn)，心情自然會是輕松愉快的。家鄉(xiāng)的山水景色，鄉(xiāng)民的純樸熱情，可以慰藉他的仕宦失意和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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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酒，臘月所釀米酒，樣子有點渾濁，但氣味醇香。民間臘月釀米酒，有悠久的歷史。相傳晉陶淵明在武陵桃花源，當(dāng)?shù)厝苏写木褪桥D酒。唐岑參《送張獻心充副使歸河西雜句》詩：“玉缾素蟻臘酒香，金鞍白馬紫游韁。”可知唐朝詩人也愛飲用臘酒。
春社，民間祭祀土地和谷神的日子，立春以后第五個戊日為春社日。
乾道三年的立春是陽歷2月4日，陰歷3月9日。看來，這一回陸游在山西村喝到的臘酒，儲藏時間有三個月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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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豚，古代詩文中記載的民間待客，似乎離不開雞肉。陶淵明《桃花源記》講述武陵捕魚人誤入桃花源時，被桃源中人邀請至家“設(shè)酒殺雞作食”。孟浩然《過故人莊》詩亦有“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之句。
陸游這里出人意料地不用孟浩然用過的“雞黍”一語，而用“雞豚”，可能跟《孟子》有點關(guān)系。《孟子·梁惠王上》：“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泵献舆@里描述的是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情形。
陸游使用“雞豚”一語，大概有暗示西山村風(fēng)俗純樸、有如上古圣賢描述的小國寡民理想社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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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頷聯(lián)，“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兩句，無疑是這首詩中的最大亮點，是家喻戶曉的名句。
但是，正如錢鐘書先生所指出的，這兩句詩并非陸游的妙手偶得，而是淵源有自。類似、同樣的意思，前人多有說過的。請看：
王維《藍田山石門精舍》：遙愛云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轉(zhuǎn)，偶與前山通。
柳宗元《袁家渴記》：舟行若窮，忽又無際。
盧綸《送吉中孚拜官歸楚州》：暗入無路山，心知有花處。
耿湋《仙山行》：花落尋無徑，雞鳴覺有村。
周暉《清波雜志》卷中載強彥文詩：“遠山初見疑無路，曲徑徐行漸有村。”
王安石《江上》：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
（見錢鐘書《宋詩選注》）
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個意思，數(shù)陸游表達得最為生動形象、朗朗上口、通俗容易記憶，更像是寫景兼比喻絕處逢生哲理的名句。
有人把這兩句詩跟陸游因主戰(zhàn)立場遭貶的個人命運聯(lián)系起來，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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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首聯(lián)，“莫笑農(nóng)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來得突兀。應(yīng)該是，陸游應(yīng)邀到某鄉(xiāng)下村莊農(nóng)家作客，受到了熱情的招待，酒足飯飽。詩題既然特意標出游山西村，不難想象，陸游作客的村莊應(yīng)該是“山東村”——在山的東面的村莊。
既然詩是從酒足飯飽寫起的，那么接下來，就應(yīng)該是酒后游覽的見聞。
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梢婈懹蔚木坪笥斡[，有這么幾個特點：一是，山西村是他不曾到過的村莊；二是，走了不少的路；三是，一路山水，風(fēng)景不錯；四是，山西村柳暗花明，是個美麗的村莊。揆以情理，大概是，招待陸游的農(nóng)家，在款待他酒食之后，接著引導(dǎo)他去游覽山西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fēng)存。由此可見，山西村是一個位置比較偏僻、景色宜人、古風(fēng)猶存的村莊。春社日將近，村子里人在演習(xí)鼓樂，已經(jīng)有了節(jié)日的氣氛。也可以說，山西村是陸游的桃花源。
尾聯(lián)，從今若許閑乘月，柱杖無時夜叩門，整體意思可以明白，詩人喜歡此地景物民俗，愿意于此作終老之計。但是，為什么時辰突然轉(zhuǎn)成了夜晚呢？只能勉強這樣解釋：陸游不但醉游山西村，還夜宿山西村了。還有，拄杖也有些費解。四十八歲的陸游，不至于走路已經(jīng)需要拄著拐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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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的好處，清代學(xué)者方東樹《昭昧詹言》云：“以游村情事作起，徐言境地之幽，風(fēng)俗之美，愿為頻來之約?！边@當(dāng)然沒有錯。但是，我試著提出一種新說法：開篇的突兀，中間的跳躍（山行的理趣，春社前的簫鼓聲，鄉(xiāng)民的衣著），結(jié)尾的言語顛倒，其實都由農(nóng)家臘酒而起，全詩暗扣一個醉字。就是說，這是一首醉游詩。
2018-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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