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不由自主得吟誦李商隱的詩,尤其是他的情詩。
他的詩寫出了在愛的過程中的細(xì)致而曲折的情感——有憧憬、有希冀、有沮喪、有怨恨、有酸辛、有甜蜜,寫出了年輕人的心,這是幸福的春天,而這春天又是有風(fēng)有雨,氣象萬千,豐富多彩的。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他是如此為愛情而煎熬。
'風(fēng)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月香',愛情是如此向年輕人襲擊,可是可愛的對象偏又如此激動他。
“嫦娥因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不但他自己陷在愛情中是有那樣矛盾復(fù)雜的感情,就是對方,他也想象到她如果離開人間愛情的溫暖也如何惆悵。
李長之先生在《李義山論綱》中這么評價李商隱的詩:
他寫了很多優(yōu)美的愛情詩,他的愛情詩是特點之一,也是優(yōu)點之一,就是他是莊嚴(yán)地稱贊他所愛的對象,他尊重并且美化他所愛的人,他沒有把她或者她們當(dāng)做玩物。尊重別人,也就是尊重自己,所以我覺得他的人格高----也就是具有美麗的靈魂啊。這在過去一般封建士大夫中,是難能的。在這一點上,李白、杜甫也要輸給他。因為,李白的詩誠然好,可是一說到愛情,還是免不了庸俗,李白是要學(xué)謝安----東山攜妓而已;杜甫根本很少寫愛情詩,在這方面,杜甫除了寫懷念妻子以外,就不能不說他生活不夠豐富;就是懷念妻子的詩,也廖廖。
宮體詩和大部分詞中,更談不到。所以李義山幾乎是古代詩人中唯一的寫了好的愛情詩的,而在這些好的愛情詩中,在尊重并美化所愛的對象上,表現(xiàn)他那美麗的靈魂。
李商隱寫了那么多情詩,與自身的經(jīng)歷分不開,也與自己真摯醇厚的脾性分不開。
傳說李商隱的第一位妻子是恩公令狐楚家的樂姬,大和九年(835年),李商隱與她在令狐楚府上邂逅后,兩情相悅,并獲得令狐楚的首肯,成其姻緣。當(dāng)年九月,李商隱正式與妻成婚。唐文宗開成元年(836年)三月,李商隱的妻子在一次路遇盜匪時,為救李商隱而受傷離世。
關(guān)于這個樂姬的故事還有其他版本 ,李商隱在宴會上愛慕上一個彈奏錦瑟的樂姬,但是令狐楚命他好好準(zhǔn)備科舉考試,考完試后李商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樂姬。
在《李商隱傳》中寫了一個故事,李商隱與好友落榜后去道士里學(xué)禪,卻迷戀上了一個女道士。據(jù)考據(jù)這個女道士叫宋華陽,因為道士身份兩個人的感情不能被外人所知。李商隱只好將他們的愛情寫進(jìn)詩行里。李商隱的《無題》詩有二十首,大多數(shù)與他們之間的愛情有關(guān)。如那篇《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雖然關(guān)于李商隱的八卦很多,多到無法分辨真假,但我覺得李商隱一生的愛都給了自己的妻子王氏。甚至那些看起來晦澀的《無題》詩也是李商隱寫給自己妻子的作品。
李商隱26歲那年終于應(yīng)考進(jìn)士及第,正是青春年盛,春風(fēng)得意之時。當(dāng)時,李商隱與韓瞻同時向王茂元提婚,求娶王茂元的兩個女兒。但是韓瞻成婚在先,娶了王茂元的大女兒。而李商隱卻因王老夫人以小女尚且年幼為有未被應(yīng)允,未能與意中人王茂元的小女王晏悅成婚。看到同年韓瞻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芙蓉帳暖度春宵。自己求偶而未得相當(dāng)苦悶,提筆寫下《寄惱韓同年二首》:
簾外辛夷定已開,
開時莫放艷陽回。
年華若到經(jīng)風(fēng)雨,
便是胡僧話劫灰。
龍山晴雪鳳樓霞,
洞里迷人有幾家。
我為傷春心自醉,
不勞君勸石榴花。
從詩中不難看出李商隱對王晏悅早已心有所屬。其實李商隱老早在詩中寫過“南朝禁臠無人近,瘦盡瓊枝詠《四愁》”。宋人范正敏《循齋閑覽·諧噱》中寫道:今人于榜下?lián)裥?,號臠婿。宋朝沿襲唐朝的規(guī)矩,有榜下?lián)裥鲋?xí)俗。李商隱則自嘲自己還沒被選為女婿就開始受相思之苦,可見對王氏的用情之深。
王茂元的小女兒王晏悅到底有多優(yōu)秀?據(jù)稱這個小女孩極為漂亮,“王氏美于目而長于音”,就是說眼睛很漂亮還會彈錦瑟。李商隱后來也寫了很多詩來夸贊自己的妻子:
“莫將越客千絲網(wǎng),網(wǎng)得西施別贈人?!?/p>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獨有自波光,彩囊盛不得?!?/p>
從通體之美到秋波,柔膚,都極盡贊美王氏之美麗。
終于,李商隱在28歲時候娶到了愛慕已久的王氏。但是這段感情也令李商隱背上了兩座山一樣的壓力。
一方面是以恩門自居的令狐绹的壓力,李商隱年輕的時候跟著令狐绹的父親令狐楚學(xué)習(xí)寫作,并被提攜,他們屬于牛黨,而李商隱卻娶了李黨的女兒,所以他們認(rèn)為李商隱“王家恩,放利偷合”;另一方面則是來自茂元家族的壓力,他們家族對李商隱抱的期望相當(dāng)高。
李商隱的尷尬處境在于:王茂元與李德裕交好,被視為“李黨”的成員;而令狐楚父子屬于“牛黨”。當(dāng)時,令狐楚剛?cè)ナ溃虼?,李商隱的行為就被很輕易地被解讀為對剛剛?cè)ナ赖睦蠋熀投髦鞯谋撑眩⑶液芸炀蜑榇烁冻隽舜鷥r。
在唐代,取得進(jìn)士資格一般并不會立即授予官職,還需要再通過由吏部舉辦的考試。開成三年春天,李商隱參加授官考試,結(jié)果在復(fù)審中被除名。李商隱對此既深感羞愧,又郁憤不平。
這兩種壓力不但長期壓在李商隱頭上,同時也壓在夫人王氏頭上。從“前耕后餉,并食易衣”,“雖餉田以甚恭,念販春以增愧”,“荊釵布裙,高義每符于梁孟”。生活壓力大,兩人便一起耕織,王氏過得也極為簡樸,荊釵布裙也不嫌棄李商隱。李商隱自知慚愧,王氏以其賢淑的品性為李商隱默默分擔(dān)著壓力。
不僅僅是生活中的相依為命。他們常以對詩為樂,從對詩的快樂中忘卻生活的沉重?!奥?lián)辭雖許謝,和曲本慚巴”,“水亭吟斷續(xù),月幌夢飛沉”,“春風(fēng)猶自疑聯(lián)句,雪絮相和飛不休”這些都是他們生活中對詩的證據(jù)。
漸漸的,李商隱越來越離不開王氏,有她在,自己的生活井井有條,仕途中的不順利都可以在她的溫柔中化為無物。
但這么一個嫻熟聰慧美麗深情的女子身體卻肉弱多病,兩人在結(jié)婚十二三年后王氏便香消玉損。
李商隱寫下著名的《房中曲》悼念妻子: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
嬌郎癡若云,抱日西簾曉。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
歸來已不見,錦瑟長于人。
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識。
王氏擅長彈錦瑟,這首詩與《錦瑟》聯(lián)讀更顯悲涼。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小時候?qū)W《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闭自姳磉_(dá)的意思就是,他思念歸家,想與妻子共話巴山夜雨,共剪西窗之燭。實則不然,這首詩作于其妻死后三年。他的癡情,由此,可見一斑,之后,他再也沒有娶妻,每逢七夕,必做一首詩來懷念亡妻,直到47歲時在積郁難消的愁苦中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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