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是一個精神抖擻的地方。一個緊挨一個的高樓,像戰(zhàn)后畫報上激勵人心的女郎:衣飾或許千姿百態(tài),卻都保持同樣的神采飛揚(yáng)。滿街的neverfull與大鵝,似乎不僅是簡單粗暴的趕時髦,更像一句“我就是這么堅(jiān)韌不拔、包容一切、坦率直白”的宣言。
早上在Dunkin Donuts吃甜甜圈,看到白咖啡杯上留下的口紅印子和捏杯子的鮮紅指甲,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變成了《圍城》里孫柔嘉描繪的那個汪太太,簡薄得像一張宣紙,沒這十一點(diǎn)紅便要消失了。如果趙穎在這兒,她一定會勸慰我:到了紐約,就該這么妝扮!
沒錯。到了紐約,就得熱烈些,濃重些。
我畫了個妖妝,庫哈斯在SOHO做了個千嬌百媚的Prada Boutique,大都會布滿世界各地的精巧玩物,時代廣場跨年夜“Happy New Year”和中國紅此起彼伏。這么一比,我走的算是性冷淡風(fēng)了。
Prada在曼哈頓SOHO區(qū)的精品店,有時尚界該有的浮夸,也有建筑界該有的精確。庫哈斯在這里大玩木材、金屬、半透明塑料板的組合,用顏色素凈、質(zhì)感差異的背景,承托歐洲大牌近年愛做的格子、印染、漸變、花鳥蟲魚一起招呼的調(diào)色板風(fēng)格,以及蹲在店內(nèi)各個角落默默凹造型的金屬網(wǎng)貨架、玻璃欄板、綠絨小沙發(fā)。諜中諜4捧紅殺手包之后,Prada包袋漸漸式微,質(zhì)量越發(fā)爛,設(shè)計無亮點(diǎn),然而這個十多年前完成的集售賣、展示、體驗(yàn)為一身的店面,通過建筑師的精確控制,依然展示出曾經(jīng)的精致美好。
去大都會(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之前,我只去過一個一整天逛不完的博物館:盧浮宮。然而比起盧浮宮更偏重雕塑、繪畫等藝術(shù)作品的單一性,大都會可以稱得上世界博覽會。從公元前六世紀(jì)到二十一世紀(jì),從陶碗瓦罐到現(xiàn)代裝置,從生殖崇拜到宗教獻(xiàn)祭,從油畫雕塑到器皿玩物,從田園城市到滿天神佛,總之,這里有你能想到的一切。這個讓人轉(zhuǎn)到頭昏眼花的博物館,以海量信息饗客,因此對大部分作品的解釋,相對簡單。也因?yàn)樾畔⒘刻?,出門時候反倒有些糊涂,不知究竟看了多少東西;我腦中能浮現(xiàn)的,是Max Beckmann in New York展里面,一幅名為Old Actress的油畫。上了年紀(jì)的女演員,穿黑色套裙,抱著狗,坐在明亮的背景里,容貌中的衰老凄苦之狀,看不出曾經(jīng)有多少風(fēng)華。雖不知是否“老大嫁作商人婦”,卻很有些“暮去朝來顏色故”的悲涼。
這次紐約行,歷時四天,美其名曰跨年,其實(shí)2016年的最后一天,我們連跨年圣地時代廣場的邊都沒挨著。民宿房東張阿姨得知我們沒有去時代廣場時,很認(rèn)真地夸獎我們明智,因?yàn)槟鞘且粋€“不能上廁所,又離地鐵好遠(yuǎn)的不值得的地方”。躲在旅館的小床上看跨年直播的時候,竟然意外看到中國歌舞團(tuán)的“掀起你的蓋頭來”。幾個主持人穿著中國紅大衣,圍著中國紅圍巾,到處轉(zhuǎn)悠問人:What’s your name? Where are you from? 然后大家一齊對著鏡頭大吼: Happy new year!! 這種循環(huán)才是時代廣場跨年的主題,那些歌舞表演,反而像是走臺串場的。
第一次來紐約,會覺得自己無法愛上這里,因?yàn)槿颂?、聲太大、?duì)太長、樓太密,待上幾天,可能漸漸發(fā)現(xiàn),不這么喧嘩、浮夸、忙碌、嘈雜,就不是紐約了。這里,原本就不是為了讓你贊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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