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既然要設計,就要給出一些新的東西。它是解決問題,還是提供新的審美體驗、使用體驗?你必須要有一個東西在里面?!?/p>
翁昕煜今年 29 歲。2010 年以前,他的生活和大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讀書、實習,糾結自己有沒有準備好進入社會,到底適合做什么工作。
那時他還在中國傳媒大學念德語,平日接一些陪同翻譯的活。在德國做交換生時,也偷偷弄過一個個人主頁,保存用 PS 或者 3ds max “玩出來”的成果,配上一首痛仰樂隊的《安陽》,聊表思鄉(xiāng)之情。到大四所有人都在實習的時候,他也同樣去過北京北四環(huán)外的望京,把微軟和西門子的 PR、平面設計、三維建模等職位都試了一遍。
“但我覺得翻譯不是我的志向,進大公司打工也不符合我的性格?!彼罱K決定申請到德國魏瑪大學再從本科念起,學產(chǎn)品設計。
陶海悅今年 28 歲。2010 年以前,她也還在上海師范大學,跟著向京、瞿廣慈學雕塑。私底下,她還和幾個朋友辦了本名為《小明》的雜志,介紹身邊設計師們做的好玩的東西。之所以叫小明,是因為這個人物經(jīng)常在笑話里出現(xiàn),“可以是任何人”,有種“年輕的幽默感”。
“但后來大家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慢慢都走了,就慢慢就變成我自己的事情了?!?陶海悅帶著“要不要把《小明》繼續(xù)下去的想法”去了魏瑪包豪斯大學,讀公共藝術的研究生。
這些都是 6 年前的事。2015 年 3 月,這兩個年輕人在柏林共同成立了獨立設計工作室 Yuue Design,在一年半時間里連續(xù)受邀參加了 8 個大型展會,接到二三十個項目,獲了各種名目的獎,作品也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媒體報道以及大小公司的產(chǎn)品目錄里。
而陶海悅的《小明》,也演變成一本免費電子雜志,以及一家面向國內(nèi)買手的、引介外國設計師作品的商店“小明 TheShop”,在國內(nèi)發(fā)展了五六個零售合作方,目前經(jīng)手 40 多個品牌。
“雖然都是日常生活中使用的產(chǎn)品,但能夠帶來情緒上的互動,很幽默?!?梁樂樂如此評價 Yuue Design 的設計。
梁樂樂是“麻麻木”家居品牌的創(chuàng)始人,她在去年的“設計上海”展上看到他們的作品,立刻簽了約,目前正在量產(chǎn)一款名為“Oops! Lamp” 的燈。這是一個很適合拿來對朋友惡作劇、活躍氣氛的產(chǎn)品:只要拉動拉繩,它的燈泡或燈管在點亮的同時還會被一同拽出,讓人產(chǎn)生不小心拉壞燈具的錯覺。
”我一直在找這種感覺,希望把比較常見的產(chǎn)品改得有點趣味性、反思性,有點深度在里面。不是把產(chǎn)品做得更漂亮或者更好用,而是換一種方式,給人一些建設性的想法。比如相框,它平時是展示照片的,那能不能把照片換成別的東西?”翁昕煜對《好奇心日報》說。
翁昕煜說的這個相框,后來變成了他的畢業(yè)設計“良藥苦口”系列中的五個作品之一“TANGIBLE MEMORY / 詩意相框”——相框里的照片只有在用手觸碰時才能看見,如果被閑置太久,就會變得模糊不清。
梁樂樂并不是第一個因看中 Yuue 互動性設計而找上門來的客戶。去年 11 月,Yuue Design 剛成立半年,上海家居品牌 Maison Dada 的創(chuàng)始人、法國室內(nèi)設計師 Thomas Dariel 在《安邸》上看到他們的作品,就直接打電話到翁昕煜和陶海悅的柏林工作室,約在上海見面討論產(chǎn)品開發(fā)。
他選擇的 Angry Lamp,也是“良藥苦口”系列中的一個。這個 Angry Lamp “是一盞形似人且有自己個性的燈。它觀察人們怎么使用能源。如果環(huán)境太亮,或者另一盞燈已經(jīng)打開,它就把自己關閉。如果人們忘記了它,它也會把自己關閉掉?!惫倬W(wǎng)介紹中如此描述。
今年,又有兩個知名歐洲家居品牌找到 Yuue Design 簽了約。雖然具體名稱目前還不能透露,但對于創(chuàng)業(yè)只有一年半的這兩個年輕人而言,“算是有個里程碑了?!?/p>
然而在柏林創(chuàng)立工作室的想法,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當時已經(jīng)決定要在德國生活,但覺得畢業(yè)后應該是按照傳統(tǒng)的路線去找一個工作?!碧蘸傉f。2014 年夏天快畢業(yè)時,她就從魏瑪?shù)桨亓终伊碎g畫廊,兼職做策劃。而翁昕煜也開始在這里的一家設計工作室實習。兩個城市僅相距兩到三小時車程,兩人在工作的同時也可以慢慢完成畢業(yè)論文的理論研究和實操設計,需要和教授相約討論的話立刻就能回到魏瑪。
住在柏林的幾個月里,他們喜歡上了這里濃厚但不急不緩的創(chuàng)業(yè)氛圍。翁昕煜甚至覺得,來到這個城市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兩人將來要過什么樣的生活,以及是否要做工作室。
”它是一個國際化的大城市,但它的國際化又沒有像倫敦、巴黎、紐約那么匆忙。它很包容,有各國的人、各種行業(yè)的人,有很多很多創(chuàng)業(yè)園和聯(lián)合辦公空間,但生活節(jié)奏又比較慢,大家都是創(chuàng)業(yè)者、藝術家,各種思想、各種創(chuàng)業(yè)氛圍都在這兒匯集。它的土壤也很特別,不少新興公司或創(chuàng)業(yè)人士沒有太大的經(jīng)濟負擔,又有很多交流的空間 ?!?br>
2014 年夏天實習的同時,翁昕煜還在忙著收尾自己的畢業(yè)系列“良藥苦口”,給作品拍攝照片、視頻,以個人名義申請一系列展會的參展權。他形容那段瘋狂申請展覽的時間“蠻拼的”?!拔业南敕ㄊ钱厴I(yè)設計一定要弄一個大招出來,要一鳴驚人?!?/p>
他還記得 2011 年大二時發(fā)生的一件事。那年春天,他和同學一起參加 Ambiente 法蘭克福春季消費品展的群展。一個做電子產(chǎn)品出口的福建老板走上前來,看到他做的名為“Shelf-system”的拼裝書架,直接說“我們合作吧,你幫我設計一個氣象鐘?!蔽剃快袭嬃怂奈鍌€方案,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設計費。
“參展這件事很有趣。我跟同時參展的一些設計師交流,發(fā)現(xiàn)他們大部分人,基本 90% 以上的都是自己做工作室,或者以自由設計師身份在做這個,他們讓我羨慕,覺得我也想做這個。我一直以來比較謹慎,想著先找工作為主,但是跟他們交流之后,覺得我如果找工作會不會后悔,如果能做的話是不是要做一下,同時也擔心,單干能不能做成這件事情,能不能養(yǎng)活自己?!?/p>
他的運氣不錯。2015 年 1 月和 2 月舉行的科隆國際家具展(Pure Talents Contest)和法蘭克福春季消費品展(Ambiente talents)都接受了他的申請。
除了平臺效應,歐洲展會的吸引力還在于他們對年輕設計師的大力支持。以翁昕煜畢業(yè)后參加的第一個專業(yè)展會“科隆國際家具展”為例,其中設有名為“Talents”的比賽,僅針對畢業(yè)不超過三年的設計師開放。對于最后 20 個入圍作品的作者,主辦方不僅邀請到科隆參展,住宿、機票、運費全部免費,還會請策展人來幫忙布置好整個展廳,安排專業(yè)評審團來投票選出前三名。翁昕煜第一次投稿,就成了入圍設計師之一。
“展覽這件事情往往就推著你往前走。你說我停下來想兩三個月,到底要工作還是干嘛,但沒有辦法,下一個展覽又在等著你。然后設計上海過來叫我們的時候,我們想那我們先至少頂著一個名字我們先過去,然后慢慢地我們就發(fā)現(xiàn),我們其實已經(jīng)是一個工作室了?!?/p>
2015 年 3 月的設計上海,是 Yuue Design 第一次以工作室的名義參加展會,也是第一次在國內(nèi)亮相。這次亮相讓他們收獲了梁樂樂這樣的客戶,以及《安邸》這樣吸引來 Thomas Dariel 等更多客戶的媒體報道。
但和之前在國外的參展經(jīng)歷對比起來,陶海悅覺得國內(nèi)似乎還是另一種狀態(tài),“一切以錢說話”。比如,設計上海雖然有個區(qū)域集中展示年輕設計師作品,但設計師必須付掉所有參展相關的費用,而且價格和米蘭或者巴黎差不多。好在“它篩選力度不錯,整體專業(yè)性更高”,“國內(nèi)還是應該有更多這樣的設計展”。
關于參加什么展覽性價比更高,翁昕煜有一套自己的心得。
“我們其實犯過一些錯誤,有時候會去銷售型展會。這種展會就是大家都去下單、批量采購。比如中國國際家具展的 DOD 展區(qū),或者我們今年 9 月參加的巴黎 Maison et Objet 展,最后主要是給與我們合作的家居公司拉了一些銷售訂單。但作為工作室,我們其實更希望參加科隆家具展、斯德哥爾摩家具展那樣偏設計型的展會,那里會有很多公司在找設計師,設計合作都是這么發(fā)生的?!?/p>
在目前 Yuue Design 接到的項目中,委托設計和簽約設計這兩種合作方式分別占到 50%。上文提到與麻麻木合作的“oops lamp”屬于前者,即設計師按照家居品牌的要求開發(fā)新產(chǎn)品,收取設計費;而與歐洲知名公司合作的“balancer”以及“one piece”則為后者,設計師將自己開發(fā)好的創(chuàng)意賣給公司,收的是提成。
翁昕煜還是更希望發(fā)展簽約式的客戶。“因為這種常常能簽到比較大的平臺,創(chuàng)作更加自由、更專心一些,不用擔心生產(chǎn)、運營等之后的環(huán)節(jié)?!?/p>
這種模式在歐洲已經(jīng)存在很久了,但國內(nèi)市場對此還有些陌生,“因為中國原來還是以代工為主,不太需要設計,即使需要也就招一些設計師到公司自己做了?!辈簧俾?lián)系 Yuue Design 的國內(nèi)品牌,也常誤解它的角色,會詢問銷售、供應鏈之類的問題。
陶海悅覺得,工作室短期內(nèi)不會有自己做零售品牌的計劃,不過設計上海的參展經(jīng)歷的確促成了“小明 TheShop”的誕生。她第一次看到國內(nèi)同行做的東西,感覺產(chǎn)品很同質化,基本都是中式、木質的產(chǎn)品,或者陶瓷?!爱敃r就覺得,這不是一個設計展會嗎,應該可以看到百花齊放的,為什么就只是兩種主流美學的東西?我們就覺得這個不好玩?!?/p>
通過做外國設計品牌引介,陶海悅希望實現(xiàn)兩件事。一個是豐富本土設計語言,“把一些很有探索性、很有實驗性的風格和它們背后的設計理念帶進來”,另外是引入一種新的氣氛,“有些歐洲的設計品店或者家具店讓人很舒服,沒有過多的宣傳語,也沒有非理性消費,當時我就想,如果未來我可以把這些東西帶進來的話,不可能只是帶進來,還要辦成一個銷售?!?/p>
發(fā)展到現(xiàn)在,翁昕煜認為工作室沒經(jīng)歷過什么很困難的時刻,最大的困難是自己不夠耐心。“這是我最大的痛苦,我總希望它的進度能夠再快一些??赡苁侵袊说男膽B(tài),就是總覺得怎么快都不夠,產(chǎn)品怎么還不出來?!?/p>
兩位創(chuàng)始人覺得,他們和周圍的環(huán)境相比好像還是有點急功近利了。比如某次參加設計展時,他們在門口一家炸薯條的店鋪排了 20 分鐘隊,覺得這家店如果放在中國肯定要倒閉了,“怎么這么慢”。但是排到前面,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因為這個店主只給面前的客人現(xiàn)炸薯條,“任何要求都可以跟他提,不用擔心他急著炸五份打發(fā)后面的人。”
接著他們?nèi)ヌ皆L了一個設計工作室。這個工作室“以一個在中國難以置信的緩慢速度在前進”,但東西質量很好,有一款經(jīng)典產(chǎn)品一直在調整更新?!斑@在國內(nèi)好像是個很落伍的方式,但看了他們的東西以后,作為從業(yè)者你會很敬佩他們的工作。比起銷量或者名聲,這可能是我們更希望去追求的一個東西。”
這些經(jīng)歷讓翁昕煜和陶海悅希望控制正在加快的發(fā)展節(jié)奏。“不希望變成一個大規(guī)模的給別人出設計方案的工作室,而是保證每個的質量,避免做差的設計。”
那什么是好的設計?“我覺得風格不是問題,問題是這個產(chǎn)品它設計的真誠度有多少,這個是最重要的。所有的細節(jié)、處理、功能,是不是真誠的,還是故意放上去的。如果產(chǎn)品真誠,它可以是法式的、浪漫的,可以是德國的、嚴謹?shù)?,可以是中式的、樸素的,也可以是北歐的、極簡的。其實它們都有共通點,只是安放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品牌下?!?/p>
“我不知道怎么去說它,但它是一個作品,是給人使用的,是創(chuàng)作出來的,不是一個廉價的、基本款的。我們既然要設計,就要給出一些新的東西。你為什么需要這個新的東西?它是解決了問題,還是提供了一些新的審美體驗、使用體驗?你必須要有一個東西在里面,不是說因為這個元素比較吃香、比較酷,我就要加這個東西?!?/p>
對于 Yuue Design 的未來,翁昕煜半開玩笑地說“最大的問題是賺不到錢”。“產(chǎn)品設計師是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最底層的人,大錢是給公司賺走,或者給零售商賺走?!?/p>
“但是我們賺到了其他東西,因為我們比較熱衷于做這件事,在事情當中獲得樂趣,我也賺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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