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總統(tǒng)先生：
“如果有恐怖分子威脅到國家安全，您應該把精力放在哪里？”
“應不應該不計代價發(fā)展替代能源，減少對石油的依賴？”
“我們真的可能為能源而跟別國開戰(zhàn)嗎？”
“您如何緩解公眾對核電站的憂慮？”
要問答這一串問題，估計是真的奧巴馬上陣，也得想上半天。不過，還真有本書專門解決總統(tǒng)閣下可能面臨的煩惱，這就是“寫給未來總統(tǒng)的物理學”。
這本書的全名叫《給未來總統(tǒng)的物理學：新聞背后的科學》（Physics for Future Presidents: The Science Behind the Headlines）。作者理查德?穆勒（Richard A. Muller）在這本書里結合新聞頭條，從物理學的角度探討了恐怖主義、能源危機、核能安全、太空競賽和全球變暖這5方面和國家安全與未來發(fā)展有關的物理議題。穆勒在書中提出，想要制定重大國策、讀懂新聞背后的真相，人人都該懂一點物理?！拔覀兩钤谝粋€復雜而危險的時代。奧巴馬和他的繼任者們將必須知道，伊朗新近掌握的核能是否會發(fā)展成為西方世界的真正威脅、恐怖主義分子是否會研發(fā)生化武器、有沒有應當?shù)玫秸囵B(yǎng)和支持的化石能源替代品、是否應該大力發(fā)展核能，還有，全球變暖的真相究竟為何。這些是21世紀的所有總統(tǒng)和公民‘必備’的信息。”
理查德?穆勒今年70歲了。他34歲那年獲得了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頒發(fā)的艾倫沃特曼獎（Alan T. Waterman Award），這個獎項是美國35歲以下科學家能夠獲得的最高榮譽，穆勒的獲獎理由是他做出了“極富原創(chuàng)性和革新性的研究，在天體物理、放射性同位素定年和光學等眾多物理領域帶來了重要的發(fā)現(xiàn)和發(fā)明”。38歲時，穆勒當選麥克阿瑟基金會的研究員。當然，在中國，他最為人熟知的身份還是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物理學教授，而他最引人樂道的成果，則是一系列題為“給未來總統(tǒng)的物理課”的講座（Physics for Future Presents）。穆勒在這些講座中深入淺出、寓教于樂，講座的視頻很受歡迎，最后還結集成冊，成為一本講物理的暢銷書，就是上面提到的《給未來總統(tǒng)的物理學》。
不過現(xiàn)在，穆勒早已從教職上退休，轉而從事能源咨詢。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是美國最高調的氣候變化懷疑論者之一。但是，就在3年前，他轉變了看法，認為全球氣候確實在變暖，并且在2012年公開宣布氣候變暖基本是由人為因素引起的。
近幾年來，穆勒多次到訪中國，他的目標是幫助這個能源消耗大國從燒煤轉為燒天然氣，他認為這可以大大緩解中國大氣污染的現(xiàn)狀。
乍聽起來這可能會很矛盾：為何穆勒會質疑主流科學界公認的全球變暖、為何后來又會轉變觀念？為何轉變后還要推行化石能源？就此，果殼網對穆勒進行了專訪。
“你知道世界上有什么戰(zhàn)爭——隨便哪一場——每年都會殺死320萬人嗎？”在果殼網采訪時，理查德?穆勒問道：“答案是沒有。但單單中國一處，每年就有上百萬人因空氣污染而過早死亡。戰(zhàn)爭聽起來很糟，但空氣污染才是如今世界上最大的災難——在發(fā)展中國家尤其如此?！?/p>
對穆勒而言，他的職業(yè)生涯中幾乎從不缺少這樣的大膽宣言。上世紀80年代中，穆勒提出恐龍滅絕是由一顆“死星”引起的，但沒有得到多少支持；后來，他又試圖推翻學界長期以來公認的地球軌道冰期理論，也沒有成功。最近的爭議是他質疑全球變暖——直到2011年年底，穆勒都對全球氣候變暖持懷疑態(tài)度，并且是美國最著名的氣候變化懷疑論者之一；2006年，他批評美國前總統(tǒng)阿爾?戈爾（Al Gore）用《難以忽視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宣揚“沒有說全的真相”（half-truth）——當然，穆勒現(xiàn)在已經通過自己的研究轉變了立場，認為地球氣候確實在變暖、而且這個變暖基本是由人為因素引起的。
為什么選擇投身能源行業(yè)，穆勒告訴果殼網：“能源是對全人類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而且我能夠把它做好?！?010年初，他正式從教授職位上退休后的第二年，穆勒創(chuàng)立了一家獨立研究所“伯克利地球”（Berkeley Earth），和女兒伊麗莎白?穆勒（Elisabeth Muller）一起擔任帶頭人，從事與能源、環(huán)境和氣候有關的數(shù)據分析與咨詢。伯克利地球聚集了一些著名的科學家，包括穆勒的學生、2011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索爾?珀爾馬特（Saul Perlmutter）。
穆勒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他是個“轉變的全球變暖懷疑論者”——就在3年前，他還對全球氣候變暖持懷疑態(tài)度。穆勒表示，當時氣候變化領域還存有許多的疑點，因此他開始了自己的研究?！拔抑皼]有相信，主要是因為我認為學界還缺乏一些數(shù)據來解釋我的疑點，因此我組建了自己的研究計劃，修正了以前的數(shù)據，終于得出了我認為正確客觀的結論。所以我才轉而相信全球氣候確實在變暖。”
但是，穆勒轉變的舉動卻招來了額外的關注，話題點紛紛指向此次研究的經費來源，關鍵一點：穆勒自己做的、也是令他轉變想法的研究，接受了查爾斯?科赫（Charles Koch）的資助——查爾斯?科赫是美國科氏工業(yè)集團（Koch Industries）的董事長兼CEO，科氏工業(yè)是全球最大的非上市公司，做的就是石油、能源、化工、木材等領域的業(yè)務。查爾斯?科赫和弟弟大衛(wèi)?科赫（David Koch）被譽為“否認氣候科學的中流砥柱”，兩人在美國阿拉斯加、得克薩斯、明尼蘇達等地擁有多家煉油廠，他們資助了多家氣候懷疑論團體，一直不遺余力詆毀氣候變化的哈特蘭研究所（Heartland Institute）也在其中。
評論紛紛稱，穆勒拿了科赫兄弟的錢，卻給出了一個讓東家“意外”（off script）的結論。有評論人士指出，這是穆勒鼓吹化石能源、推遲發(fā)展清潔能源的權宜之策。但令一些科學家氣憤的，是穆勒承認了科學界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公認的事實，還以為自己發(fā)現(xiàn)了么不得了的事。美國氣候學家和地球物理學家、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地球系統(tǒng)科學中心主任邁克爾?曼（Michael E. Mann）在《科學美國人》發(fā)表文章諷刺穆勒，“去年，穆勒宣布地球全是在變暖，算是讓他跟上了學界在上世紀80年代就得出的結論；上周，穆勒宣布變暖只可能是由人類活動引起的，算是進一步跟上了學界上世紀90年代的結論；照這個速度發(fā)展下去，大概再過幾年穆勒就終于能趕上學界當前的結論了！”
邁克爾?曼還在《赫芬頓郵報》發(fā)表評論，指責穆勒錯誤地引用他的話，用以支撐穆勒認為美國最近颶風頻發(fā)與全球氣候變暖無關的觀點。邁克爾?曼說：“穆勒沒有受過嚴謹?shù)臍庀髮W教育，沒有資歷背景，就只會斷章取義?！?/p>
對此，穆勒的回應很平靜。“首先，邁克爾?曼無法反駁我的結論，于是他選擇了人身攻擊。確實，我學位是物理學，我或許沒有受過嚴格的氣象學教育，但他無法否認我深厚的資歷。我在物理學有獎項、有發(fā)表論文，我在這十幾年中發(fā)表了多篇環(huán)境和氣候方面的論文——當他無法攻擊我的科學結論時，他只好選擇攻擊我這個人。但是，我這個人本身也是攻擊不倒的?！?/p>
“關于資金，伯克利地球研究所的資金不僅僅來源于科赫兄弟，我們并不是只接受一家的錢的?！?/p>
當下，穆勒正在積極推廣使用水力壓裂法（Hydraulic Fracturing）開發(fā)頁巖氣。他積極宣傳自己的見解，在《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等大媒體上發(fā)表意見，稱頁巖氣是一種“天賜良源”。
穆勒在中國的項目也在進展，他的角色是牽線搭橋，在中國企業(yè)和美國企業(yè)之間建立合作關系，結合中國的鉆井技術和美方知道該在哪里鉆井的知識資源，共同開發(fā)頁巖氣?！霸趯砦覀兿Ｍ螂p方都收取咨詢費，”穆勒說：“但現(xiàn)在還剛剛起步，我是沒有一分錢拿的——好在我還有退休金?！?/p>
不過，頁巖氣畢竟是一種化石能源，其次，水力壓裂法這項技術也存在諸多疑點。水力壓裂（Hydraulic fracturing）是目前開采天然氣的主要形式，要求用大量摻入化學物質的水灌入頁巖層進行液壓碎裂以釋放天然氣。這項技術在過去10年中在美國被大范圍推廣，但美國人正在擔憂這項技術將污染水源，進而威脅當?shù)厣鷳B(tài)環(huán)境和居民身體健康。有科學家認為，這種技術給環(huán)境帶來了極大的傷害，包括使自來水自燃，引發(fā)小幅地震等。反對者還指出使用水力壓裂開采頁巖氣對環(huán)境的潛在影響，包括污染地下水、耗損淡水、污染地表、污染空氣和危害人類健康等等。
而穆勒認為，“反對開發(fā)頁巖氣和水力壓裂法的環(huán)保人士犯了個不幸的錯誤”。他舉出2013年年底與女兒伊麗莎白合著的一篇文章，穆勒在那篇文章中論證，對頁巖氣和水力壓裂法的擔憂一部分是夸大的，另一部分則可以規(guī)避。穆勒在文章中寫道：“有的人反對頁巖氣，因為這是一種化石能源，燃燒后會產生二氧化碳。有的人則擔心水力壓裂法會損耗大量的淡水資源，還有可能因泄漏或回流而破壞地表環(huán)境。頁巖氣是個恰逢其時的好禮，使用頁巖氣不僅能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還能有效降低PM2.5，而后者是目前人類健康、尤其是發(fā)展中國家人口健康的一大殺手。”
對于穆勒來說，眼前的問題似乎來得更加重要。他說，溫室效應是舉世公認的長期威脅，而PM2.5的危害就在眼前。因此，發(fā)展中國家應該盡快開發(fā)頁巖氣，相關的技術也應當盡快免費共享?！拔乙哺袊賳T談了數(shù)據公開透明，”穆勒說：“他們也想這樣做，而且正在往那個方向努力。還有放松天然氣的價格管制，這在中國很難辦到，因為市場不是對所有人都開放的。這讓放松管制很難真正實現(xiàn)?！?/span>
穆勒也承認清潔能源的重要性以及清潔能源在中國的發(fā)展?jié)摿?。他表示，中國是世界領先的太陽能大國，2013年中國的太陽能產量達到了7兆瓦，中國的風能和水力發(fā)電也在全力進展。但是，“太陽能技術雖好，現(xiàn)階段還派不上多大用場。”穆勒說?！疤柲艿膯栴}在于貴，它不像煤炭或天然氣那樣便宜，而中國能用煤炭和天然氣就不會把錢花在太陽能上面。我們已經知道頁巖氣是可以高效開發(fā)的。太陽能和風能是將來的技術，天然氣是當前的解決之道，待到四五十年后，太陽能技術發(fā)展起來了，再看清潔能源不遲?！?/p>
“中國的天然氣夠用上五六十年，待到那時，我預期中國可以設計出存儲太陽能的電池，太陽能的價格也會降低?！蹦吕照f。
“核能雖然不能再生，但也是清潔能源，它基本不排放CO2，也不怎么產生PM2.5。”但是，穆勒認為發(fā)展核電需要“大量的資本投入”，因而“在發(fā)展中國家大規(guī)?？焖傩藿ê穗娬厩熬安荒敲蠢谩薄?/p>
“保持恰當?shù)膽岩墒强茖W家的天職，”穆勒對果殼網說?！拔液臀业呐畠号ψ龅?，是成為你能遇到的最客觀的人，”穆勒說：“因為這是我們讓人相信我們、聽我們說的話的唯一辦法。有很多人在沒有弄清真相之前就得出了結論，并且夸大這些結論以期說服別人。我認為這很自以為是。我們的目標是盡量弄清楚真相，并且?guī)椭鷦e人也和我們弄得一樣清楚。然后，在此基礎上，我們再共同決策。”
在談到科學家如何與政府打交道時，穆勒多次表示，“這不是單純的學術問題”。他說，在中國開發(fā)頁巖氣時，科學的力量很大、科學家才是真正了解情況的人，但“科學家沒有數(shù)據”，“數(shù)據掌握在中石化、中石油這些大公司里”，要做出成效、推行項目，必須依靠企業(yè)的力量。而他要做的，也是促進中美國企業(yè)、尤其小企業(yè)是之間的合作。他還是：“中國的政府官員非常合作，他們十分樂意聽取我們的意見。我們帶去的不是他們該怎么做的見解，而是讓天然氣勘探在美國取得成效的技術，這些技術有望在將來給中國也帶來成績?！?/p>
當問起他對科學傳播的看法時，穆勒說：“公眾無法把科學技術全都弄清楚，因此他們總是在尋找可以信任的對象，而建立這層信任，就是傳播者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世人都有自己的評判，你說了大話、假話，他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而一旦被看出來一次，你的信譽就完了。因此，要讓人們相信你，就只有一直保持絕對的客觀中立。這樣自然有人跟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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