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尤其是皇朝末年,經(jīng)常出現(xiàn)臣強(qiáng)主弱的局面,傀儡皇帝和權(quán)勢大臣都巴不得拉攏有能力的大臣們?yōu)樽约核?。然而,有這么一位大臣,竟然被雙方同時拋棄,并被雙方不約而同地錘死。
這個大臣就是北魏末年的高乾。
高乾生性聰明有悟性,英俊偉岸有智略,聲音儀容都出眾,進(jìn)退舉止文雅,但其實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屢次犯法的惡少,身為長子,經(jīng)常帶著三弟高昂胡作非為,甚至做出求婚不得就強(qiáng)上的禽獸之舉,連累自己的父親高翼多次下獄,氣得老高大罵自己死了都要沒人下葬了。
高乾長大后才懂事,輕財重義,多交朋友,與權(quán)臣領(lǐng)軍元叉意氣相投。高乾一出道就是員外散騎侍郎,領(lǐng)直后,轉(zhuǎn)太尉士曹、司徒中兵,遷員外散騎常侍。后來元叉被殺,元叉的好友大都督爾朱榮殺進(jìn)都城洛陽。高乾卻沒有覺得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投靠了父親高翼擔(dān)任刺史的東冀州。
高乾真正認(rèn)定的朋友是爾朱榮立為皇帝史稱孝莊帝的長樂王元子攸,這位新帝遙除高乾龍驤將軍、通直散騎常侍。高乾覺得爾朱榮胡亂殺人,天下必亂,干脆自己下場帶著流民起事,還拜了民變大佬葛榮的碼頭,屢敗齊州官軍。孝莊帝派人招安,高乾兄弟投降,高乾受任為給事黃門侍郎,兼武衛(wèi)將軍。
爾朱榮說,哪有讓叛臣當(dāng)近要官職的道理?孝莊帝不得不讓高乾走人。高乾回家招納驍勇,以射獵自娛。
不久,高乾得知孝莊帝殺了爾朱榮,知道孝莊帝和爾朱氏余黨必有一戰(zhàn),就騎馬進(jìn)京。孝莊帝任高乾兼侍中,加撫軍將軍、金紫光祿大夫、河北大使,高昂為直閣將軍,令他們回鄉(xiāng)招集鄉(xiāng)人勤王。孝莊帝親自在河橋上相送,舉起酒杯指著水說:“卿兄弟是冀部豪杰,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倘若有變,可在河上為朕起兵?!备咔固榉钤t,高昂拔劍起舞,請求效死。
然而這一去就是永別,爾朱榮的侄子爾朱兆弒君了。爾朱兆派監(jiān)軍孫白鷂(或作孫白雞)帶百余騎去冀州,詐稱征用馬匹,想等高乾兄弟來送馬就把他們抓起來。高乾早有預(yù)料,秘密與和爾朱榮有殺父之仇的前河內(nèi)太守封隆之合謀,封隆之欣然同意。于是高乾與高昂召集壯士,襲據(jù)州城,傳檄州郡,射殺孫白鷂,擒刺史元嶷,于葛榮殿為孝莊帝舉哀,三軍縞素。高乾升壇誓眾,辭氣激揚(yáng),涕淚交下,將士莫不哀憤。眾人要推高翼為王,高翼推辭不如封隆之,于是眾人推封隆之為大都督權(quán)行州事。高乾拜幽州刺史劉靈助為老大,互相呼應(yīng)。
不久,劉靈助敗亡,高翼也去世,臨終囑咐高乾兄弟早圖爾朱兆兄弟,以報國家。然而這時,爾朱榮舊將晉州刺史高歡卻出兵山東,聲言要討伐高乾,一時間人心惶惶。
高乾卻指出高歡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事情沒那么簡單,并與封隆之之子封子繪率十?dāng)?shù)騎在滏陽關(guān)口迎接,對高歡分析時局,言辭慷慨,說愿意以本州人財襄助高歡,果然得到了高歡的賞識器重,乃至同帳寢宿。高歡還和他攀親戚,不知道是不是對了家譜,他雖然比高乾大一歲,卻呼高乾為叔父。后來前南趙郡太守李元忠也來迎接高歡,高歡還裝傻說高乾兄弟不合作,李元忠說這不可能。
由于高乾的合作,高歡得到了冀州。高昂聞訊,認(rèn)為高乾是婦人之舉,竟然給自己的親哥送去布裙。
高歡根據(jù)李元忠的謀劃,動手鏟除殷州刺史爾朱羽生,就暗中命李元忠于封龍山舉兵攻打?qū)Ψ?,再由高乾假裝率軍前去相救。爾朱羽生戰(zhàn)斗力堪憂,先前率五千人襲信都,高昂不及披甲就率十余騎迎戰(zhàn),高乾在城中用繩子放下五百人追救高昂,人還沒到,爾朱羽生竟然已經(jīng)敗了。爾朱羽生的智商也堪憂,高乾率輕騎入城,與爾朱羽生一同商議軍事,假裝為他謀劃,便得到了他的信任,高乾等與爾朱羽生一起出城勞軍時將其擒殺,殷州便落入了高歡之手。
高歡想擁立一位皇帝讓自己師出有名,在高乾的共同參謀下,立宗室勃海太守元朗為帝,高乾以定策之功拜侍中、司空。
這時候的高歡實力有限,想立皇帝也只能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nèi)找人,哪怕元朗連個爵位都沒有,也沒挑選的余地。后來高歡打敗了爾朱氏,就覺得世系疏遠(yuǎn)的元朗難以服眾,而爾朱氏所立的節(jié)閔帝是現(xiàn)成的皇帝,也許可以繼續(xù)尊奉,便派仆射魏蘭根觀察節(jié)閔帝為人。魏蘭根怕節(jié)閔帝神采高明,日后難制,與高乾兄弟及黃門侍郎崔凌強(qiáng)調(diào)節(jié)閔帝系爾朱氏所立,共勸高歡為了師出有名,不能擁立爾朱氏所立的皇帝,最終高歡將元朗和節(jié)閔帝一并廢黜,擁立了孝武帝。
孝武帝登基后,恢復(fù)了高乾的司空一職。史書沒有記載高乾的司空啥時候因何被罷免。高乾上表辭職,說自己先前喪父的時候沒有守孝三年,現(xiàn)在想補(bǔ)上。孝武帝于是免其侍中,仍為司空,封長樂郡公,食邑一千戶。高翼生前封樂城縣侯,高乾如果襲爵也只是侯爵,這下升級了。
但高乾卻高興不起來,原來他請辭只是做姿態(tài),根本沒想到孝武帝會同意!突然就從中樞大員變成了閑人!
然而有一天,孝武帝在華林園請客吃飯的時候,卻單獨(dú)留下高乾,大贊高乾世代忠良,本人也有大功,名為君臣,義同兄弟,不如訂立盟約?
高乾毫無準(zhǔn)備,不知道皇帝什么意思,就敷衍說:我以身許國,不敢有貳心。也就順?biāo)浦弁饬撕突实劢Y(jié)盟。他沒有深入思考皇帝為什么要拉攏他,是要對付誰?
等孝武帝自己招募了大約一千人的軍隊,高乾才意識到孝武帝這是在自我武裝,目的必然是擺脫高歡的控制,將來一旦有情況發(fā)生,我高乾可怎么把自己摘出去?便向高歡告密。
當(dāng)時高歡采取的是本人出鎮(zhèn)晉陽,遙控朝廷的掌權(quán)模式,所以本人并不在京城。他召高乾去晉陽談?wù)摃r事,高乾便勸高歡受禪稱帝,高歡用袖子掩住高乾的嘴,說:“不要妄言,我讓叔父重新?lián)问讨校?/span>門下省的事就托付給你了?!庇谑菍掖握埱螅⑽涞凼冀K沒有下詔復(fù)拜高乾為侍中。
高乾感覺到孝武帝對他的信任動搖了,那就只能抱緊高歡的大腿。他秘密請求高歡讓他出鎮(zhèn)徐州,于是被除驃騎大將軍、使持節(jié)、都督三徐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徐州刺史。
如果一切順利,高乾就能暫時脫離險境,甚至東山再起。然而,他沒機(jī)會了——他奉命回到了他心心念念想回去的門下省,卻不是以他希望的方式。
孝武帝確定了高乾出賣自己,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他也告訴高歡:你只知道高乾向你出賣我,卻不知道高乾和我也有盟約,他今天能背叛我,明天也能背叛你!
高歡知道高乾竟然背著自己和皇帝結(jié)盟,也惱了,把高乾前后談?wù)摃r局的文書也整理打包送給了孝武帝。
孝武帝在門下省召見高乾,不是為了讓他復(fù)出,而是命他和高歡的使者對質(zhì),并且當(dāng)著高歡的使者歷數(shù)高乾的過失。
高乾說:“我以身奉國,義盡忠貞,陛下自己另有打算,卻說我反復(fù)?;实郯炎镓?zé)都推在我身上,我還能逃命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功大身危,自古如此。如果死后有知覺,我也不負(fù)孝莊帝。”
是啊,我高乾的朋友只有孝莊帝,我想保護(hù)的也只有孝莊帝,但孝莊帝已經(jīng)死了,其他的皇帝是我高乾的什么人?我高乾為什么要效忠他們?
孝武帝命武衛(wèi)將軍元整監(jiān)刑,就在門下省將高乾賜死。元整問高乾是否要作家書,高乾說兄弟在別處此次必受波及難以保全,兒子還小沒見識,覆巢之下無完卵,所以沒話可說。高乾臨死神色不變,見者莫不嘆惜。
孝武帝果然密敕東徐州刺史潘紹業(yè)殺高昂,青州斷高乾二弟光州刺史高慎歸路。高昂反過來伏下壯士擒住潘紹業(yè),于其袍領(lǐng)發(fā)現(xiàn)敕書,于是率十余騎奔晉陽投高歡,而高慎也走小路來投。高歡抱著高昂的頭,哭道:“天子枉害司空!”
由于窗戶紙已經(jīng)捅破,高歡與孝武帝也終于決裂。高歡討伐孝武帝的手下斛斯椿時,對高昂說:“如果早用司空的策略,豈有今日此舉!”
因為孝武帝出奔關(guān)中投靠了大佬宇文泰,高歡只能另立皇帝,北魏分裂為東魏和西魏,分別由高歡和宇文泰掌權(quán)。
東魏天平初年,贈高乾使持節(jié)、都督冀定滄瀛幽齊徐青光兗十州軍事、太師、錄尚書事、冀州刺史,謚文昭,由高乾長子高繼叔襲祖父爵為樂城縣侯,第二子高呂兒襲高乾爵(哥哥侯弟弟公,求哥哥的心理陰影面積)。再后來高慎叛投西魏,高歡也因高乾為勛臣,免高乾一門連坐。高歡后人建立北齊后,追封高歡為皇帝,皇建元年(560年),高歡子齊孝昭帝高演詔令將高乾等十二人合祭于高歡之廟。
如此種種,足見高歡及其子孫對高乾充滿了懷念和惋惜。
然而,這真的是高歡的真實態(tài)度嗎?
宇文泰得到皇帝的支持,就傳檄方鎮(zhèn),說高歡秘密向朝廷告發(fā)高乾,是要借朝廷之手殺高乾滅口,掩蓋自己的不臣之心;孝武帝自己也在事發(fā)當(dāng)時就派舍人溫子升寫敕書問責(zé)高歡:你為什么對高昂說“你哥枉死”?難道殺高乾只是朕一個人的意思嗎?
《北史》《北齊書》在高乾本傳很直接地說:
但以非潁川元從,異豐沛故人,腹心之寄,有所未允。露其
說高乾有勤王之志,也是高歡的創(chuàng)業(yè)功臣,但終究不是高歡的嫡系,也就不能成為高歡的心腹,所以成為了高歡借刀殺人的犧牲品。
只有殺掉高乾,才能兼并高乾的勢力。
至于高慎和高昂,且不說有可能蒙在鼓里,就算他們看穿了真相,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皇帝的追殺對象,再與高歡為敵對他們有什么好處?能讓高乾活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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