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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鄧麗《兩斤燈芯草》

                            兩斤燈芯草

                              浙江鄧麗

    大姨是在二零一六年的深秋走的,那天的天氣怪冷的,刺骨的風(fēng)像一把把鋒利的錐刀子,筆直筆直的扎進(jìn)每個送葬人的心尖兒上。大隊列里有敲著鑼的,打著豉的,也有吹著號角的,還有抽抽噎噎的,像一段沒有彩排過的口技表演。他們沿著村口繞過長長的一圈后,終于在一個小黃土坡前停了下來,幾個大老爺們擼起袖子,往掌心里吐了幾灘口水,便掄起鋤頭開始挖坑,坑的旁邊是一口上好的原木棺材,樣式是儉樸了點,如果不是她去的太著急了點的話,木匠師傅興許會弄的花里胡哨些,那么,躺在里頭的她一定會更死而無憾了。

    大姨的眉心間有一顆黑痣,年輕人都艷羨說那是一顆長的絕妙的美人痣,可以為平平無奇的臉蛋長幾分姿色,而老人家們卻說那是不吉之兆的象征,命數(shù)可能會不濟(jì)。這些說法母親偶然向我提起時,我只一笑而過,認(rèn)為這都是一些無聊之人無聊之時的無稽之談,然而,就在我從未預(yù)想過的時間里,突然的,她病了,一恍惚,就沒了。

    大姨的出生躲過了血流成河的抗日,卻沒能躲過那餓殍遍野的文革,算是萬幸中的不幸。她仗著年幼,進(jìn)出過幾年學(xué)堂,后來在自己的調(diào)皮搗蛋下自毀了前程,早早地隨鄉(xiāng)人進(jìn)了縣里當(dāng)時名聲大噪的手套廠,做起了一名整天踏著縫紉機(jī)的女工,這一邁入,便是一輩子。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姨父,沒什么文化,卻有一身和父親一樣使不完的勁,所以,早年間,他和父親一樣,每天俯跪在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的搭架上,做著一名普普通通的泥工。他們的日子談不上富裕,但比起我家爛成渣的光景還是綽綽有余的,所以那時的大姨不會像母親一樣玩命地蠻干,但也不會像街頭的太太們一樣翹著二郎腿一邊呷一口茶一邊搓著麻將,因為她那二居室的房子,并不給白住。裙擺旁那堆積成山的布料,擄走了她所有忙里偷閑的機(jī)會。

    不知幾何起,姨父的頭發(fā)開始泛起油光,而且一天比一天光亮,本來清瘦粗糙的臉也越來越飽滿,那沾滿大塊大塊泥漿的衣服也從此沒有再現(xiàn)過,不甘于平庸的他當(dāng)上了包工頭,并且成功了,大姨因此也少有在手套廠露面,開始到處應(yīng)酬跑生意,一切都十分的順其自然,這種情理之中的扭轉(zhuǎn)我記不清是在什么時候,也許是在我剛上高中的那年,又或許更早,造成這種模糊記憶的原由并不是因為我健忘,而是雖然我們兩家對門住著,卻是形同陌路,她家的門檻太高,像我這種一窮二白的小矮人是怎么也邁不過去,而她也正嫌我家的出租屋檔次不夠,怕染了一身窮酸氣,所以她和母親之間少之甚少的談話,都是在兩陽臺上開始,并在兩陽臺上結(jié)束。

    “一會吃完飯去趟超市,挑點水果。”母親手里拿著鍋鏟,從廚房里探出頭沖我說道,那年的國慶后,我剛回家沒兩天。

    “咋啦?突然想吃水果了?你舍得?”我難以置信地問道,不知母親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因為按母親的說法就是,水果這東西又不能當(dāng)飯吃,吃了也白吃,所以,吃水果就是浪費,糟那冤枉錢干嘛。

    “你也回來有些天了,該去看看你姨了,她什么東西也吃不了,但總不能空著手去吧,就挑點水果吧,要好的,大個的,面兒上好看?!睆N房已濃煙滾滾,母親著急忙慌說完,便掉頭扎進(jìn)了油煙里。

    “媽,要不我買回來,你提著去吧,咳,咳,咳!反正我也不討她的喜?!蔽伊⒃趶N房門口猶豫著艱難地說道,幾乎被熱煙嗆辣到七竊生煙。

    “不會的,你去了,她會高興的。她也是怪可憐的,生了這樣的病,自己遭罪不說,還要聽人說三道四,住她樓下的那些女人,原來總有事沒事的往她屋里竄,那熱臉貼的喲,現(xiàn)在倒好,不上門慰問就算了,還到處張揚(yáng)說你姨得了傳染病,干多了缺德事才著急見閻王。她是實在沒力氣了,不然就她這脾氣不得撕爛這些臭婆娘的嘴。聽媽的話,去吧,讓她熱鬧熱鬧?!蹦赣H關(guān)了火,鍋里的菜還半生不熟,氣頭上的話一出口,她就給忘了手頭上的活。

    “平日里她是多么飛揚(yáng)跋扈的一人,也只有她欺負(fù)別人的份,倘若不是起不了身,以她的性子怎么會咽得下這口氣。昔日賓客盈門,到頭來才知道結(jié)交的全是些狐朋狗友?!蔽冶硎就獾?,“那些她經(jīng)常走動的親戚呢?都不來么?”

    “來,怎么會不來,明眼人都知道,她們只是習(xí)慣了做做樣子,再說了,她們要傍的是你姨父,只要大樹還沒有倒,就可以繼續(xù)乘涼。”母親回道。是啊,只是大姨病了,又不是家道中落,沒有情分的走動,都是一檔又一檔交易下的各取所需,她們心領(lǐng)神會,一向聰明的大姨也不會不懂。

    “大姨,好?!遍T虛掩著,母親輕推而入,我縮在后頭,小聲而結(jié)巴的問候道。

    “也就這兩天的事,有什么好不好的。”大姨躺在一張被厚被子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竹木睡椅上,暈暈欲睡的她像一個靠常年抽大煙活命的病秧子,不能進(jìn)食,也不能喝水,瘦成了皮包骨,蠟黃的臉像是被來自地獄之門的吸血鬼吸干了身體里的全部血液而無一絲血色,見到我,她咧開嘴擠出難得的一點笑容自嘲道,無不掩飾她還活著的煎熬。

    “也不知道買啥好,就隨便買了點水果,給你擱房里呢還是?”母親問道,并且著重說是我特意去買的。

    “我都這樣了,破費這錢干嘛,還不如留著往后給我多燒幾張紙錢?!贝笠陶f著說著,眼睛里出現(xiàn)了紅色。

    “又胡言亂語了,活一天就是賺一天,別總胡思亂想,你多活一天,我們就能多看你一天,好好的,活著?!蹦赣H寬慰道,這樣安撫人的話,母親已經(jīng)說過無數(shù)遍了,如果是一般人,或許她會感激你,可大姨不是,她是個病痛到生不如死的將死之人,只怪母親,還不夠會察言觀色。

    “痛又不在你身上,你當(dāng)然這么說了,你們是高興了,可我呢!我拜托你們發(fā)發(fā)善心,可憐可憐我,安眠藥,我要的不多,就幾顆,能讓我睡個好覺,只要睡著了,就永遠(yuǎn)不會痛了,姐,幫幫我!我到了下面會保佑你一家人平安的?!贝笠甜嚳实赝赣H叫道,為了一口氣說完,她那雙青筋暴起的手一直緊緊握著睡椅扶手不放,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針眼,有的還滲著血漬,有的已結(jié)成紫黑色的咖。她的眼神里透著一束黑色的光,是一種遺照里的黑白色,那張顴骨高凸的臉此時正扭曲成一團(tuán),像極了吸毒者毒癮大發(fā)時的面目猙獰,我心里不由得發(fā)怵,甚至動了借機(jī)逃走的念頭,因為我還年輕,不想這么過早地面見死亡的樣子。

    “我?guī)筒涣四?,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死?!蹦赣H的眼睛也濕潤了,母親是個耳根子軟的小女人,大姨對她向來不待見,往常也是對她直呼其名的叫著,那一天,大姨只不過是奉行了該有禮數(shù),而母親卻感動到嘴唇打顫。親情是個微妙的東西,情起怨滅,從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明白母親從未打心底里恨過她的妹妹,她的恨,似燭光里的火星,隨時可以被一聲尊稱掐滅。

    “既然做不到,那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個人,是張嘴,都會說好話。”大姨別過臉看向窗外睹氣道,窗臺上放著一蔫了吧唧的盆裁,沒了主人的照顧,它便提早地枯萎了。大姨沒大沒小的惡言相向,這不是第一次,母親讓了這么些年,也不在乎這一次,所以,剛沸騰起來的空氣一下子又掉落到了冰點。

    砰!門是被一腳踹開的,所以格外的響,連著整棟樓都嚇的動了動,我像一覺醒來的木偶,趁著機(jī)會挪了挪那站僵硬了的雙腳。小表弟是個剛上一年級的七歲娃娃頭,因為過分的頑皮沒少挨大姨的衣架抽,他出生的晚,懂事的也晚,從大姨生病那天起,他的玩性就如上了熱鍋的饅頭膨脹的越來越大,每當(dāng)他在樓下的小巷子里一蹦一跳哼著小曲時,總有看不順眼的街坊鄰居在他的背后指指點點,說:“這小子,媽都要沒了,還這么沒心沒肺的蹦著,蠢得死!”偶爾他聽著不高興了,會和這些長舌婦們犟犟嘴,但時間一長,他也懶得去搭理了,因為萬一大姨病好了,他肆無忌憚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你是趕著去投胎啊,和你說多少遍了,推門要輕點,你看看這門都爛成什么樣了,敗家子,燒錢貨!”大姨大罵道,像火山爆發(fā),巖漿順著椅腳漫沿進(jìn)整間屋子,小表弟面無表情,自顧自的進(jìn)了房間,開始翻箱倒柜。

    “這沒皮沒臉的東西,罵他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他這是成心要氣死我,巴不得我早點死,我死了,他們就都清凈了?!贝笠痰男乜诖笃鸫蠓褚粡埦o張時的心電圖。

    “他還小,不懂事,再等等,大點就好了,你別太著急上火?!蹦赣H勸道。

    “大點?我就要死了,等不了了,我走了,誰來管著他?沒媽管的孩子不是當(dāng)流氓就是成要飯的,都死路一條了,他還天天在外頭不著家的瘋野,我倒要看看,他還能蹦噠幾天快活?!贝笠套煜碌牟涣羟榫腿缢娜^不會手軟。

    “大姨,言重了,他的路才起步,以后還長著,不要一棒子打死了,你自個要保重身體。”我忍不住插一句嘴道,話音剛落,里頭傳出東西碰撞的聲音,清脆刺耳,像爆竹爆炸前的滋滋聲。

    “出來!不出來就給我滾出去?!贝笠涛嬷癜T了的氣球一樣的肚子沖里頭叫道,小表弟喪著頭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本練習(xí)題聽候發(fā)令。

    “到陽臺上去做作業(yè),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jìn)來!”大姨指向那雜物堆砌成山的陽臺命令道,這家里要是沒個女人,還真是亂了套了。

    見小表弟唯唯諾諾的樣子,我反而對他升起了憐憫和同情,像他這樣一言不合就少不了吃耳光就是扇巴掌的遭遇,我的歷史篇章里沒少存在過,小時候我總在人前說我母親是個兇神惡煞的壞女人,并且善于用夸張的手法,說是全世界最壞的,然而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目睹了大姨在陽臺上給小表弟上的那節(jié)課時,當(dāng)時慘烈的現(xiàn)場迄今都?xì)v歷在目,我瞬間才明白,山外還有更不可逾越的高山,母親不是壞,壞就壞在該死的遺傳上,就像得了瘟疫的小雞,要死死一窩。

    “我簡直要被這小痞種氣吐血不可,瞧瞧,讀什么鬼書,又玩上勁了,只要是玩,他能成精,一碰著書,就成了死魚,沒一點腦子?!睍硕苏脑诘首由戏胖?,一陣風(fēng)吹過,翻開了封面,小表弟撅著屁股全神貫注地擺弄那些雜物,怪不得大姨又動了氣。

    “江仔,你媽生著病,要懂點事,學(xué)完再玩?!蹦赣H走過去,不由分說將他一把拖起,按在了小凳子上。

    “都不讓人玩一會,就知道罵人,不是好媽媽?!毙”淼茑街旆纯沟?,壞了他的興致,他很生氣。

    “我要還是以前,看我不打死你,短命鬼!把我惹毛了,老子走的時候連你一塊帶走!”大姨喘著粗氣罵著狠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小表弟閉了嘴,他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獨怕了大姨,哪怕她現(xiàn)在一病不起。一個人,說出的話有多狠毒,她的內(nèi)心便有多痛苦,而一個母親,會對自己最心愛的孩子下賭咒,沒有別的,只因太割舍不下。

    “呸呸呸,又胡說,你真是病糊涂了,他可是你的兒子,你怎么能說出這種渾話,他才多大個人,知道什么!”母親責(zé)怪道,她最聽不得一些下陰曹地府的話,雖然以前在我的身上她說的朗朗上口,也許是上了年紀(jì),反而開始信以為真了。

    夜里,大姨客廳里的燈如年三十守歲夜里的長明燈,在不長的一段日子里沒有熄滅過,她僅剩的一點精力全耗在了臥房和客廳之間的挪移上,沒有一處地方能減輕她身體上的痛苦,不斷地折騰自己也許是她想到的唯一能解脫的辦法。每隔兩三天的樣子,母親便會與我一同上她那探望一趟,次數(shù)多了,大姨反倒有些難為情了。她是覺得為一個生命隨時隨地會嘎然而止的人耽誤事,是破財,她對錢財?shù)目粗夭粊営谀赣H,甚至有過而無不及。

    “你們來的正好,幫我選選遺照吧?!币娢覀冞M(jìn)門,大姨說著并摸向睡椅一旁凳子上的手機(jī),看來她早有準(zhǔn)備。

    “還早,不著急選?!蹦赣H回道,畢竟這不是什么好事,擱誰也不會愿意干。

    “趁我還清醒,選一張好看的,江仔還這么小,等他大了,肯定都記不清媽媽的樣貌了,我不希望他看見的是一副這樣子的丑媽媽?!?/span>

    “好吧,聽你的?!蹦赣H松了口,大姨一旦定下來的事,一般人是拗不過的。

    “你覺得哪張好?”母親轉(zhuǎn)過頭問我,手機(jī)里是兩張狀態(tài)迵異的照片,各有各的妙,也各有各的美中不足。

    “我比較喜歡這張,臉色紅潤有光澤,顯年輕?!蔽也患偎妓鞯卮鸬馈?/span>

    “我才四十五,要不是得壞了這棺材病,我還……”大姨哽咽了,一個被下了死亡通知書的人,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做一切假設(shè)的權(quán)利,想像既是空想,又何必多想。

    “小玲,你自己拿主意吧,兩張都挺好,就看你喜歡?!蹦赣H在大姨面前舉著手機(jī),將兩張照片來回的切換。

    “就這張穿紅衣服的吧,我想我走的喜慶點?!笨戳藥籽酆?,大姨終于決定道。

    “電視里頭的人過了世,都會葬在墓園里,墓碑上鑲嵌著照片,帶彩的,很漂亮。這么多年,我掃過的墓都能頂一個墓園了,除了爹媽,別的墳頭底下埋的是誰,長成什么樣子,我一概不知,當(dāng)時我就在想,等我百年之后,一定要讓后人也在我的墓碑里鑲上照片,只是沒曾想后人還未長大,我的壽命卻折了一半?!贝笠涛⑷醯卣f著,語氣不緊不慢。

    “你有什么心愿就向明高提,他會答應(yīng)你的?!蹦赣H聽出了大姨話里的意思,順著嘴回道。

    “還有啊,我要帶走的那些衣服,都用袋子打包好了,就在里頭衣柜里放著,到入棺的時候別忘了給我蓋上,下邊冷,我天生怕寒,要是忙忘了,往后燒了捎給我也行,那都是花了不少錢買來的,統(tǒng)共沒穿幾次,我舍不得?!贝笠陶f的很從容,眼里沒有淚花,這是我頭一回見一個人把自己的后事準(zhǔn)備的如此鎮(zhèn)定自若,死亡對她而言,也許早成了一件值得舉杯慶賀的喜事。

    “傻丫頭,要到了那天,我們會辦好的,要你操那份閑心?!蹦赣H抹著眼淚,她的眼睛正患著眼疾。

    “渾渾噩噩地過了一輩子,臨了臨了,反倒雞蛋里挑起了骨頭,你們說我矯情也好,虛榮也罷,反正橫豎是兩手一攤,這世間的人事便都與我無關(guān)了,我這一生沒做過什么光彩的事跡,想來走的光彩點,掙回一點薄面,也不枉勞心費力算計了一世?!贝笠虄裳蹮o神地望著頭頂上長滿霉點的天花板絮叨著,像在念遺言做悼詞,看那樣子,她是一切全都打點好了,就差挑日子上路了。

    “你想怎么著都行,要什么都說出來,別憋屈了自己?!蹦赣H還是一味地迎合。
    “咱娘走的時候,那棺材里是不是鋪了厚厚的一層燈芯草?”大姨說時中間頓了頓,有點難以啟齒。

    “沒有的事,咱娘命苦,生前連飯都吃不飽,哪有福消受這么貴重的東西,她里頭鋪的那些破爛衣服還是你親手扔進(jìn)去的,你忘啦?不過聽村里人說,現(xiàn)在的有錢人都興這個,反正是帶不走,糟蹋一兩個子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蹦赣H只要一提起她的娘,多少是有些怨氣的,盡管大姨已經(jīng)自食了惡果。

    “噢,那得買多少呢?兩斤,夠不?”大姨怯怯地問道,人一病起來,膽都縮小了。

    “你要?”母親詫異道,她沒想到處事精明的妹妹連后事都能打一手好算盤,百密而無一疏,我甚至懷疑,姨父那蒸蒸日上的事業(yè)幾乎是由這個背后的女人支撐起來的。

    “棺材板太硬,我全身只剩一把骨頭了,硌著疼,燈芯草又軟又輕,躺著舒服。”大姨說這話時,嘴角揚(yáng)著笑,燈芯草無疑成了她最大的滿足,這是她的最后一次笑,我所見過的,不是最美,卻是最自然的一次。

    “大姨,是用來點燈的燈芯草么?好是好,就是容易著火?!睙粜静莸拇_是好,小小的一截,便能燈火通明一宿,但若不把它浸在油里,便也是逃不掉一秒成灰的事實。我的這句廢話讓大姨立刻收起了笑容,我才意識到,她一定是把自己想成了油盡燈枯。

    “村子后面的那些小山坡,已經(jīng)有不少的墳了,有的人講究風(fēng)水,有的人要挑能嘮上話的鄰居,我生來命硬不挑剔,但也不隨便,別的地方我都看不中,我只要正對著我家的那處,斜了遠(yuǎn)了,都看不見,我不放心。哪天我要是想家了,回來還不至于迷路,我會靜靜地躺在那兒,望著他們長大,保佑我的家兒孫滿堂、平安一生。”

    “聽明高說,別的地都好說,單單這塊地村里愣是不同意,說是塊寶地,公家以后用得著,不能讓你一人嘗了甜頭,你村里的規(guī)矩我也不懂,你看著辦吧。”母親據(jù)實相告道。

    “說的全是屁話,不就是想要錢嗎,向一個死人要錢,真是不要臉。我平日好吃好喝的沒少供著,他們是肥頭大耳了,人樣卻沒了?!贝笠桃环闯B(tài)地罵道,我有點不習(xí)慣,在權(quán)勢面前,大姨從來都是小心為上畢恭畢敬的,這樣縱情的謾罵我還是頭一回聽見,也許是我對她的惺惺作態(tài)習(xí)慣已久,所以她突然的放飛自我,我反倒是覺著別扭了。

    “你就別干著急動火了,這些事,明高會辦妥的?!贝笠态F(xiàn)在的每一次動怒,母親都提心吊膽到了嗓子眼。

    “我媽說的對,人情世故這事,姨父會周旋好的?!蔽矣謴U話道,這樣有意無意地刷存在感,仍沒有引起她們的注意力。

    “姐,趁我腦子還沒壞,我先把話給你撂下了,那墳地是我最大的心愿,之前我提的所有要求統(tǒng)統(tǒng)都可以作廢,唯獨這個我不能妥協(xié)。下葬的那天,如果他們還是不退步,你一定要拉著明高幫我和他們死嗑到底,好嗎?”大姨抓住母親的手,懇求道。

    兩天后一早,大姨家的客廳不再閃爍著燈光,等我們趕到醫(yī)院時,她已經(jīng)被送回老家了,醫(yī)生告訴我們,如果她能夠待在醫(yī)院里,也許能撐上一周的樣子,但現(xiàn)在回去,就說不好了。大姨不要命了的要回老家,我不明白是個什么道理,母親說:“她是擔(dān)心在外頭咽了氣,進(jìn)不了村里的伺堂,她這么做,沒有錯?!甭牶?,我仍是一頭霧水,她們那一代人的觀念,我不可能弄得懂,就像我們這一代人的思想,她也不可能猜得透,所以,我不會再去細(xì)問,即便是問,母親也不會耐著性子把我說明白了,有時,不懂亦勝于懂。

    通往大姨家村口的道路正在維修,一路的坑坑洼洼讓全身的關(guān)節(jié)都跟著不停的換地方,車子在一小路口停了下來。母親手里提著一袋紙尿褲,是給大姨準(zhǔn)備的,她已經(jīng)到了大小便失禁的地步?!靶×嵩趺礃恿耍俊眲傔M(jìn)門,撞上正要出門的姨父,母親急迫地問道。

    “鬧了一整宿,昨晚差點走了,還好飛仔在,不然我真要被她嚇?biāo)?,還吊著一口氣,躺那兒呢,哎!”姨父一臉憔悴地回道,像打了一場惡仗。

    “藥,藥,藥,給我……”奄奄一息的大姨賣力地叫著,聲音弱到蚊子的嗡嗡聲。

    那是一種含嗎啡的止疼藥,聽姨父說價格昂貴的不行,一小盒要花上幾千塊,但貴有它貴的道理,它的見效是真快。

    “疼,疼,疼!”大姨閉著眼痛苦的喚著,被強(qiáng)行加大了劑量還是無濟(jì)于事,也許大姨的命限真的到了。

    “啊呀,燙手,怪不得她啊嗚啊嗚地叫?!蹦赣H條件反射性地抽回手驚叫道,用母親的話說,她的肚子就像一鍋熱油,足以燙熟一只肥豬,我仿佛聽見內(nèi)臟撕裂的聲音。

    “今天幾號了?”大姨轉(zhuǎn)動著眼球很緊張的看向在場的每個人,她已經(jīng)完全神智不清,根本認(rèn)不著人了。

    “二十六號?!蹦赣H回道。

    “飛仔后天的生日,她怕沖了會不吉利,惦記著給自己挑日子走,這幾天,人一好點,就問日歷?!睆耐饷婊貋淼囊谈附忉屨f。

    “燈芯草,買了沒?”大姨又問道,在這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正常人,不過,只是思維。

    “嫂子,早買好了,在里屋擱著呢?!币谈傅拿米游⑿χ氐溃抑浪男]有一點惡意,但她的眼里明顯漂動著不誠實。

    “騙人,快買,快買?!贝笠虃?cè)了側(cè)身子生氣地揭穿道,現(xiàn)在的她只能靠微小的肢體語言來傳達(dá)自己的情緒。

    “明高啊,這輩子她跟著你也吃了不少苦頭,現(xiàn)在日子是好了,可她沒這命,燈芯草花不了幾個錢,有些錢,不該花的大把大把花,不該省的打碎骨頭省,何必呢?!蹦赣H的話我只聽出了責(zé)備,但姨父的眼神卻出現(xiàn)了異樣,是一種干了什么見不得人勾當(dāng)?shù)幕炭植话病?/span>

    “早叫你買了,怎么還沒買,還杵這干嘛,還不快去?!币谈皋D(zhuǎn)而劈頭蓋臉地吼起做了冤頭鬼的妹子,妹子紅著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壽衣,綠的,黑的,好看?!毙」米拥哪_還未踏出門檻,大姨沖她的后背又補(bǔ)充道。

    “瞧見沒,我嫂子多精,都這樣了,腦袋瓜都頂我十個好用。放心吧,都在這屋放著呢,都照你選的樣式,哪敢有一點怠慢啊?!毙」米又噶酥冈瓉矶褟U棄物的那間房,不服氣地回嘴道。

    “開會,吵!”大姨眨了眨皺巴的眼皮,小聲到像是在默念,最后到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會她還沒走,她只是實在是太乏了。臨走前,母親喚醒了她,她點了點頭,但當(dāng)母親說過兩天再來看她時,她直直地看著我們,那不舍的目光我永遠(yuǎn)忘不了,這是我在她這輩子里見過的最真誠的真情流露。這一別,成了永別。

    第二天的凌晨八點,大姨真的走了,客廳的八仙桌上點著兩根粗壯的白蠟燭,中間放著她年輕的黑白遺像,門后邊的兩條長凳上搭著一塊舊木板,大姨穿著她精心挑選好的壽衣,筆直的躺在上面,她的嘴里含著一小塊銀飾,青色的臉上畫著尸體妝,她的身體被一塊似麻布袋材質(zhì)的布蓋著,她就這樣無半點動彈地躺著,從未這么安靜過。我像活在夢里,無法承認(rèn)眼前的真實,一線之隔的生與死,真的那么猝不及防。

    出葬前最后一晚的作揖后,我隨著“哀痛”的人們出了祠堂,小姨牽著江仔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頭,一路彼此都沉默著,就連白天活蹦亂跳的江仔也保持著難得的安靜,就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江仔突然停住了,對小姨問道:“小姨,媽媽死了,我以后想她了怎么辦呢?”小孩就是直接,不懂得什么是忌口,更不懂得大人耍玩的那套含蓄。

    “江仔,媽媽經(jīng)常狠狠地打你罵你,你討厭她嗎?”

    “不討厭,我喜歡媽媽,我知道她打我是為我好?!苯谢氐溃?dāng)我白天看著他和其他孩子圍著大姨的棺材嬉鬧的滿頭是汗時,我真恨不得甩他幾棒槌,然而,僅他的這句話,讓我才意識到他沒有那么不懂事,他也懂得悲傷,只是,他還沒學(xué)會大人的那套假裝。

    “媽媽不是給你留了很多照片嗎,江仔要是想她了,就和它多說說話,媽媽能聽見的。”小姨答道,答案的確很完美。

    “照片沒有媽媽好看,媽媽膽小,我還想夜里陪媽媽上廁所,她一個人不敢的。”江仔的話,讓小姨方寸全亂,一時語塞到難以再接上話,而我這個自私的傾聽者只能任由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棺材里鋪了整整兩斤燈芯草,一兩不多,一兩也不少,墳頭的正對面是她心愛的家,一切都達(dá)她所愿。偶然的一次街頭,從姨婆與母親的談話里,我無意間聽到一些隱瞞的真相,大姨的胃癌不是平白無故,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心過度后的醉酒引發(fā)的,姨父的口袋硬了,便開始在外面尋花問柳,舉案齊眉的感情其實已是千瘡百孔,甚至有時到了大打出手的田地。后來從母親的嘴里聽到,姨父出軌的女人既沒有姣好的面容也沒有秀美的身材,而是一個比大姨還大好幾的村姑,我找不到更好為他開罪的理由,我只能認(rèn)為一定是他審美出了問題,再鬼邪一點,就是那個女人會攝魂術(shù)。

    “媽,江仔他奶奶跳了幾回廣場舞后還真是時髦哈,穿這么淑女的裙子?!蔽彝笠碳谊柵_上晾著的那條白色連衣裙調(diào)侃道。

    “他奶奶都一老太婆了,怎么會穿裙子,你凈胡說?!蹦赣H隨口回道,她正著急著張羅午飯。

    “你別不信,出來看一看不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說胡話?!?/span>

    “噯,這是江仔她后媽的?!?/span>

    “呵,這么快就娶進(jìn)新的女主人了,這擺明早就約定好的,說的再難聽點,是不是設(shè)好的一場陰謀啊。”母親回了廚房,繼續(xù)搗弄她手里的菜。

    “你姨百天剛一過,那女人就進(jìn)門了?!蹦赣H無奈地答道。

    “還真是迫不及待呀,真是不要臉的一對,大姨真是不值?!蔽覟樗廊サ拇笠探星?,鳩占雀巢的這天,大姨走之前應(yīng)該早就想到了,只是她應(yīng)該沒料到睡在她枕邊的男人會這么爭分奪秒地把她的位置騰出來。

    “所以說,人這一死,什么也沒了,拼了一輩子的東西,到頭來給別人做了嫁妝,哎?!蹦赣H搖搖頭嘆道。

    我始終不明白一點,為什么有了錢就要讓自己變壞,是為了抬高自己,還是為了讓別人抬舉自己。如果錦衣玉食會致家門不幸,那么,我寧可節(jié)衣縮食換取一生的祥和。在大姨一年忌日的那天,我在飛仔的日志里讀到了她對母親的懷念,他說:“這是我過的第一個沒有你的年三十晚,特別的冷,我多么想你抱抱我,我不奢望你再像以前那樣念叨的沒完沒了,我只要你靜靜地待在我身邊,就很溫暖。夢,還是會醒的,你,永遠(yuǎn)回不來了。每一年的年后出門,你怕我在外頭苦了自己,總是在我走之前偷偷塞給我一千塊錢,還提醒我別讓我爸知道,這是你背著他好不容易攢下的私房錢。在外人面前,你常說自己造孽,生了我這么一個不爭氣的兒子,都是在外頭掙錢,別人家的孩子開著小車回來,而我每一年都是灰頭土臉空手而歸,凄慘到連過年的新衣服還得你掏腰包?,F(xiàn)在的我,真的懂事了,想孝敬你,想讓你享福,想你在人前不用再這么自我解嘲了,可是,你卻不愿再給我機(jī)會。媽,我好想你啊,你為什么要急著走,你的急性子,就不能改一改。想念你的聲音,你燒的菜,你的種種……無眠的夜,心如刀絞?!?/span>

    燈芯草,柔軟的,不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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