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的印象中，中國古代的皇帝似乎永遠是不受法律約束、完全凌駕于法律之上的，他們手握生殺予奪之大權(quán)，臣民和官吏只能逆來順受地任由擺布，稍有忤逆便會遭家破人亡之禍。但事實果真如此嗎？中國的封建歷史真的是“沒有真正法律”的絕對專制社會嗎？
皇帝并非“說一不二”
古代的中國皇帝雖然擁有刑賞大權(quán)，但卻并非今人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專制主義化身，當(dāng)其意志和決定涉及律法的時候，就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了。
自秦統(tǒng)一后，“律”就作為中國古代王朝統(tǒng)一頒行的法律出現(xiàn)了。之后各朝雖然在具體流程上有所區(qū)別，但一般程序都是王朝建立或新帝即位后，下詔制定或修訂法律，參加的人員由朝中重臣、地方大員、精通經(jīng)學(xué)和律學(xué)的專家學(xué)者組成。這些人對歷代頒行的律之體例、條文、實踐狀況進行分析研究，采其精華，然后廣納朝臣、律學(xué)家的建議，最終形成法律，由皇帝下詔頒行天下?？梢?，中國古代的立法并非是皇帝“出言即法”，而是有著嚴謹縝密的訂立過程，在這些訂立的律法中，皇帝要受到“祖宗之法”即以往“故事”的制約，制度并沒有給他們“為所欲為”的機會。
在法律的踐行方面，中國古代的典章制度也并非如時下一些觀點認為的那樣，都是帝王粉飾世道的幌子。依據(jù)史實，古代的案件在進入司法程序之前，皇帝的確擁有制度上的“立斷權(quán)”，可以不顧法律的規(guī)定。但這種案件的數(shù)量其實是非常有限，甚至可以說是相當(dāng)偶然的，絕大多數(shù)案件都是要依法審理的。而案件的審理一旦進入了法定程序，那么即便皇帝也是難以干涉的。也就是說，法律并沒有因為皇帝具有最高的司法權(quán)，而被任意破律毀法。
唐代時，唐德宗李適有一次命玉工為自己制作玉帶。一名玉工在制作時，不慎摔壞了玉帶上的玉質(zhì)扣版，為了掩蓋罪責(zé)，便在市場上買了一塊補缺。但由于皇宮的選料都是價格高昂的上品，玉工替換的那塊劣質(zhì)玉料一眼就被唐德宗看了出來。責(zé)查之下，玉工伏法認罪。盛怒的德宗皇帝不等有司審查完畢，便下令以“欺君”的罪名處死所有參與制作玉帶的工匠。結(jié)果詔令剛到中書?。ㄕ莆諜C要、起草和發(fā)布詔令的機關(guān)）便被負責(zé)的官員理直氣壯地攔了下來。最后，審判部門只是以“誤傷皇家車馬用具服飾罪”，判處了那名犯錯的工匠杖刑六十，其他工人則無罪釋放。
此后，不僅唐太宗、明太祖、清康熙、雍正、乾隆之類的明君有過克己守法的事跡，而且就連以暴虐著稱的隋煬帝也是如此。隋煬帝因為荒淫?？謶直话禋?，于是敕令宮中衛(wèi)士須臾不得離開職守。但有一次，一名衛(wèi)士隊長私自批準手下的衛(wèi)士外出。隋煬帝得知后，將其送交大理寺(最高審判機關(guān))審判。大理少卿(類似今天最高法院副院長)源師依據(jù)律文判以徒刑，而煬帝認為處罰不夠，下令處斬。源師勸諫煬帝說“既然您把案件送到了大理寺，我就要按法律辦事?！彼鍩圩罱K也同漢文帝一樣“乃止”，服從了法官的裁斷。
皇帝也要忍氣吞聲
事實上，古代的皇帝不僅對于進入司法程序的案件沒有發(fā)言權(quán)，甚至在涉及他們自己切身利益的一些事情上，也要遵循法令，對執(zhí)法官吏忍氣吞聲。
西漢的漢文帝有一天出巡至中渭橋（位于西安，始建于秦），忽然有人從橋下跑出，驚了文帝的坐騎，侍衛(wèi)將此人捉拿，交給廷尉(類似現(xiàn)在的最高法院院長)張釋之審查。張釋之查明此人并非故意沖撞皇帝的坐騎后，便依據(jù)漢律，只按照“犯蹕”罪（蹕，為禁止人通行的條令）罰他四兩金(銅)了事。文帝知道后，覺得處罰太輕，便非常生氣地質(zhì)問張釋之：“幸虧我的坐騎是匹溫馴的良馬，換作別的馬，被驚嚇了還不把我摔傷？你怎么能罰點小錢就打發(fā)了呢？”但張釋之據(jù)“令”力爭說：“法是天子與天下人約定的共同守則，廷尉是為天下守護法律的人。如果皇帝當(dāng)時立誅此人，而不是交與廷尉處斷，那大家也無話可說。但是案子既然送到了法司廷尉處，我只能依法辦事。如果因為您的干涉，而使律法成為一紙空文，那么以后讓天下的百姓還如何相信法律，并以之作為行為準則呢？”文帝聽后沉默良久，只好說“廷尉說的是”。
可見，從法律的層面上看，中國古代的帝王雖然具有對法律最權(quán)威的解釋權(quán)，是最高的法律解釋主體，但這并不意味著在法律的見解上，他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言出法隨、為所欲為。特別是當(dāng)其遇到對法律秉承忠誠之志的司法官員、而皇帝自身又比較開明時，皇帝們的“判決”和解釋同樣會“失效”。因而從這一角度上看，中國古代的封建君主多數(shù)是“合法的專制君主”，因為他們的統(tǒng)治大都建立于明智和確定不移的法律之上，他們執(zhí)行這些法律的同時，自己也會審慎地遵守這些法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