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云臺之歿于京邸也，以庚戌四月。今年壬子，余來京師，每過長沙邸下，未嘗不悲云臺也。云臺為人，狀貌才氣，皆過絕于人。自其少年，人莫不意其飛騰，云臺亦厚自負。既屢躓場屋，晚乃得鄉(xiāng)舉，猶自冀得一旦遭逢至大官，立功名以取重于世，不知其遂窮以死也。然云臺才實高，為歌詩得杜骨法，縱橫老健，大類元遺山，近今諸子不論也。惜其以貧故，顛倒所為，不得一意盡力于文章。行身往往不自顧惜，蒙世之訾垢，亦不能無恨，獨其意氣豪俊，可悲也。
其生平所與交游，始皆與盡歡，后多稍疏避以去，獨余猶以故意遇之。其歿也，余在瀏陽，既為詩以哭之，又欲為之銘以遺其孤而不果，故作為哀辭，以卒余交友之義，且見云臺之梗概云。其辭曰:
四海來萃兮，求聞于京;客窮而死兮，萬千以贏。嗟若君之才貌兮，胡不究乎公卿?絕命旅邸兮，無人哭聲;棺斂無資兮，眾合以營。惟鄉(xiāng)人之仕者兮，多君與之平生。終歸君于南湘兮，翳惟君之才名。我時在于瀏陽兮，接赴使而魂驚，疑夢寐之來告兮，心恍惚而難明。思廿載之游處兮，自岳麓之始盟。謂君之必速飛兮，翔天路以遐征。人時命固難知兮，終溘死而無成。豈骨相之不侯兮，睹犀角之豐盈。文章之在人兮，若樹花而鳥鳴，雖吐奇以驚世兮，固豪士之所輕。我來京師兮，館舍行經(jīng)，悲君之死此兮，視宿草而涕傾。已焉哉!君已死其蔑有知兮，聊此辭以當銘。
注釋
元遺山:金代詩人元問好，字裕之，號遺山。詩詞風格悲壯沉郁，多傷時感事之作。
骨相:骨骼相貌。古代相士根據(jù)人的骨相特征來測算人的命運。
犀角:額角骨，額角豐滿是富貴王侯的骨相。
宿草:隔年的草?！抖Y記·檀弓上》:"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意思是為亡友悲哀一年就可了。這里反用其意，表示悲哀無盡。
今譯
吳云臺死在京城的長沙會館，在庚戌（1850）四月。今年壬子（1852），我來京城，每次經(jīng)過長沙會館，從未不為云臺悲傷的。云臺的為人，他的狀貌才氣，都超過一般的人。從他少年起，人們無不認為他會飛黃騰達，云臺也很自負。已經(jīng)多次絆倒在科舉考場，到晚年才得以在鄉(xiāng)試中舉，尚自希望可以一旦遭逢做到大官，建立功名用來得到當世的重用，不知道他就會窮困到死。然而云臺文才實高，作歌詩得到唐朝詩人杜甫的筆力和法則，奔放自如老練有力，很像金代元好問的詩悲壯沉郁，現(xiàn)在的各位詩人就不說了?？上驗樨毨У脑?，所為盡事務煩亂，不得一心一意盡力于寫文章。立身處世往往不自我珍惜，蒙受世人的誹謗辱罵，也不能無恨，只有他意氣筆力雄健渾厚，可悲啊。
他的生平友好，開始都與他盡歡，后來大多逐漸疏遠躲避離開他，只我還因為舊情賞識他。他去世的時候，我在瀏陽做學官，已經(jīng)寫詩來哭他，又想為他寫一篇銘文用于留給他兒子而不得，所以寫一篇哀辭，用來完畢我交朋友的意義，并且看見云臺一生的梗概。其辭說:
四海來聚集啊，追求聞達于京城;寄居在窮困的境地而死啊，萬千將過度。嗟嘆像云臺君的才貌啊，為什么不達到公卿的命？他的命就丟在京城的湖南會館啊，無人哭聲;用棺材裝殮卻無錢啊，大家都湊一點才埋葬了他。只有鄉(xiāng)人中的讀書人啊，多與云臺君交往在往常。最終送云臺君到湘江之南啊，是因為云臺君的才名。我當時在瀏陽做學官啊，接到報喪的信使我魂驚。懷疑是睡夢來報信啊，心情恍惚而難以明白。想我們二十年的交情啊，從岳麓書院開始結(jié)盟。我說云臺君一定會快速地飛翔啊，飛翔在天路將要遠征。人的命運本來難以知道啊，最終忽然死了而一事無成。難道骨骼相貌沒有王侯之相啊，看額角骨豐滿才是王侯的相貌。寫文章在于人啊，就像樹上開了花才會有鳥鳴。雖然他的文章發(fā)出異彩用來驚動世人啊，本來為豪杰俠士所輕慢。我來京城啊，看到了館舍情境。悲痛云臺君死在這里啊，看到隔年的草而悲哀無盡。算了啊!云臺君已經(jīng)死了他沒有了知覺啊，姑且用這篇辭來當作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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