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遇 其一
張九齡
江南有丹橘，經(jīng)冬猶綠林。
豈因地氣暖，自有歲寒心。
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
運命惟所遇，循環(huán)不可尋。
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公元678年，被后人譽為“嶺南第一人”的張九齡，在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guān)）出生了。老張家原本是住在有“南嶺明珠”之稱的始興縣，可張媽媽盧氏懷胎十月，挺個大肚子就是不生。急的張爸爸坐不住了，請了個以看病為主兼職算命的老先生來家，又診又看的，說了：“腹中胎兒乃非凡人物，只因此地太小，容其不小，恐須換到大地方方可出生”。未出生的張九齡如此開掛，張爸爸只好使出盤外招，舉家遷到“大城市”韶州，果然，張九齡順利出生了。
孩子出生了，就得取名取字，擱過去這可都是馬虎不得的，關(guān)系到孩子的一生。老張家是官宦人家，相傳還是張良之后，所以這隊形更得擺了，必須全套。張爸爸估摸是個實在人，無意功名利祿，能健健康康活著就好。所以就給孩子取名“九齡”，希望張九齡能活到九十歲，長壽的意思吧。畢竟人生七十就古來稀，九十，那是“稀”的很了。又取字子壽，“子”是過去對男子的美稱，子者，男子之美稱。比如杜甫杜子美，嚴光嚴子陵什么的。壽應(yīng)對了“九齡”，可見張爸爸是個淡泊之人，無意仕途，寄希望孩子能多活幾年就好。
就這樣，張九齡張子壽橫空出世。盡管張爸爸的好意沒有實現(xiàn)，張九齡逝于公元740年，遠未到九十，可是，張九齡成了唐朝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偉大的詩人兼著名的宰相，為唐玄宗的“開元之治”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以至于張九齡去世后，唐玄宗一聽到薦士，總是問：“風度得如九齡否？”,可謂“當年唐室無雙士，自古南天第一人”！
《舊唐書張九齡傳》記載：九齡幼聰敏，善屬文。年十三，以書干廣州刺史王方慶，大嗟賞之，曰："此子必能致遠。"登進士第，應(yīng)舉登乙第，拜校書郎?？梢钥闯?，張九齡打小就聰明好學，寫的一手好文章，當?shù)馗改腹倏戳?，都拍著大腿嘖嘖稱贊這孩子將來不得了。另外，張九齡的運氣也蠻不錯的。公元703年，當朝宰相張說得罪了武則天的面首加寵臣張昌宗，被流放到嶺南。過韶州時，看了張九齡文章，夸獎其文“有如輕縑素練”，能“濟時適用”，一見而厚遇之。張說博學多才，是當時文人的領(lǐng)袖，又是朝中多有建樹的重臣，張九齡這命中貴人真是來得巧來得妙來的呱呱叫。后來，張九齡參加還是太子身份的李隆基主辦的東宮舉文學士，深的太子欣賞，立馬升官至右拾遺。
有了宰相張說的賞識，有了接受禪位正式登基的唐玄宗的重視，張九齡一開始這仕途走的還是非常順溜的。偶有坎坷，也沒能閑著，開鑿了梅關(guān)古道，那可是大唐的“京廣線”呢。
要說這李隆基年輕的時候還是蠻有抱負的。先天元年（712年），李隆基接受他老爸的禪位，在太極宮登基稱帝，改國號開元。面對眼前的爛攤子，唐玄宗打點精神，嚴于律己，勇于納諫，任人唯賢，關(guān)心民疾，整頓吏治，“改中宗之政，依貞觀故事”， 先后任用了姚崇、宋璟、韓修、張九齡等一批著名賢相，打造出一個社會安定，政治清明，經(jīng)濟空前繁榮的鼎盛局面，史稱“開元盛世”。以至于“詩圣”杜甫寫詩贊美道：“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栗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狼，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干的好好的，一準會被歷史歸堆兒到“明君”行列的唐玄宗，五十來歲時忽然有一天就擰巴了，也不圣也不明了，小日子開始講究了。特別是家宴的時候，居然看上了自己兒子李瑁的媳婦楊玉環(huán)，生搶了過來，然后就是“三千寵愛集一身”。見天的不是拉著丫的阿環(huán)去華清池泡澡，就是和安祿山探討“新剝雞頭肉”，哪兒還有心思打理朝政？就更別提能聽忠臣的勸諫了。
偏偏張九齡不識趣兒，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和唐玄宗拌嘴。這唐玄宗“圣明”的時候，還能忍著?，F(xiàn)在有了楊貴妃了，哪里還能留你在身邊聽你的嘮叨？要留也得留安祿山這樣善于湊趣的、李林甫這樣順著自己心氣的人在身邊啊。就這樣，本已不受皇上待見的張九齡，加上李林甫逮機會就扎針，所以，張九齡被貶了。
正直清廉的張九齡本來一門心思要干點事，卻受到如此打擊，心里這個憋屈郁悶煩啊，一氣就寫了十二首《感遇》，可以想象老張是怎樣的心情，開元二十八年，張九齡因病去世，終年六十八歲。要不是為此憋屈，老張真沒準能活到九十呢。
《唐詩三百首》收錄了倆首張九齡的《感遇》，本詩是第二首。醉讀之前，先醉一下屈原的“橘賦”：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曾枝剡yǎn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精色內(nèi)白，類可任兮。紛缊宜修，姱kuā而不丑兮。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閉心自慎，不終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愿歲并謝，與長友兮。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屈原在這片賦里，不吝贊美之詞，高度贊揚了“橘”的“受命不遷”、“橫而不流”、“淑離不淫”的品格和精神，借物喻志，表達了自己的對美好品格和節(jié)操的追求。
張九齡是屈原堅定的粉。所以，在他眼里的南國之“橘”，經(jīng)過嚴冬的寒冷肅殺，還能依舊蔥郁，充滿生機，這并不是因為南國的土地和氣候溫暖，而是“橘”內(nèi)在的耐寒的秉性（江南有丹橘，經(jīng)冬猶綠林）。如此“受命不遷”的“橘”賞心悅目，可以作為禮物送給朋友，可是天長道遠，只能望路興嘆了（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所以，老張感慨人的命運無常，不可琢磨，就像這循環(huán)反復(fù)的天道難以窺測（運命惟所遇，循環(huán)不可尋）。雖然桃李芬芳艷麗，但“橘”也能為人們帶來陰涼（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其實，張九齡也沒必要心里糾結(jié)，與之“口蜜腹劍”生前風光無限死后卻被唐玄宗命人劈開棺木，挖出口內(nèi)含珠，剝下金紫朝服，改用小棺以庶人之禮安葬的李林甫相比，老張死后，唐玄宗派專使至曲江祭張九齡，并追贈其為司徒，說明天道不是“不可尋”的。
“出來混，早晚都是要還的”，這就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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