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糠饃饃
文/馮德林
記得我上小學三年級那時，新學年開學不久，恰逢七十年代初，生活十分困難，糧食缺乏。村民正處在春荒和青黃不接之季，家里沒有余糧，農(nóng)戶指望上邊發(fā)放臨時貸糧和救濟糧過日子。
麥子剛抽穗揚花，豌豆、胡豆才結(jié)上豆角，籽粒嫩得一包水，根本無法摘吃，村民三天兩頭到地里期盼胡、麥、豌豆早點成熟，好早日吃上頓飽食。越是期盼越覺地里的莊稼成熟得越慢，越感饑餓難耐。等不來地里莊稼的成熟，那就只能去山里挖野菜充饑了。大人心焦火燎，為一日二餐（談不上三餐）愁得眼睛發(fā)綠，沒辦法可想，吃完野菜，只好到鄰鄉(xiāng)去挖“神仙土”白泥巴充饑。我們這些上學的細娃子，一放學回家就找大人要吃要喝，“巧婦難做無米之炊”，看到饑餓的孩子，大人心疼得眼淚汪汪，將挖回的野菜與罈子的泡酸菜燒一鍋湯，應付著空蕩蕩的胃腸。
我的奶奶十分心疼我，每次放學回來，奶奶看我找她要吃的，她也沒有辦法，只有將她舍不得吃的盛有紅糖的瓷瓦罐子端出來，將僅有的已經(jīng)化成糖泥的紅糖，掏兩小勺兌碗糖開水給我喝了充饑。時間長了，糖罐子也空了，再找奶奶喝糖開水，奶奶也沒有了，她看到我饑餓的樣子，心里刀割般難受，愛憐地對我說：糖吃完了，等你幺叔下月寄回來，奶奶全給你吃喝??！我幺叔那時在部隊當兵，每月有幾塊錢津貼，幺叔舍不得用，就給奶奶每月買幾斤紅糖寄回來，讓奶奶補補身體。
我望著奶奶面黃肌瘦的樣子，點了點頭。奶奶沉思了片刻，突然笑著對我說：今天奶奶給你炕糠饃饃吃，好嗎？
我一聽很是歡喜，高興地跳嚷道：謝謝奶奶！謝謝奶奶！
于是，奶奶打開斑駁的紅漆小柜子，提出一個白布口袋，里面裝有小半包細米糠，這是平日里與麥面粉混合煮攪團吃的細糠，由于眼下麥面沒了，余下來的細糠就留存了下來。奶奶舍不得吃，更舍不得心愛的我，今天才把細米糠炕成饃讓我充饑。
奶奶去灶房洗禍調(diào)面，升燃灶火，我在灶前幫著添柴燒火，奶奶調(diào)和細糠做成一個搪瓷碗口大的生饃。待鍋燒熱了，奶奶將生饃放到禍心用手來回翻炕，由于那時沒有油料，為了避免糠饃炕煳，奶奶時不時向禍里滴幾滴生水當油，弓著身子不?？火x。我一邊燒火，一邊直起身子，望著鍋里翻炕的糠饃，奶奶大概腰勾酸疼了，她時兒伸直腰背，時兒用手捶打著腰桿，瘦削的黃臉膛上浸出了細小的汗珠。不一會兒一個兩面金黃的糠饃炕熟了，溢出米糠的清香，令我直咽唾沫。
奶奶用手拍了拍泡酥酥的饃微笑著說：真香！她于是叫我洗了手，把個黃燦燦的饃遞給了我。我分開一半送給奶奶說：奶奶你也吃吧！
奶奶推讓說：我不餓，你快吃吧，莫噎著，我去給你到杯開水喝吧！
奶奶也很饑餓，也想吃金黃的糖饃，只是不想讓我餓著罷了，我看著她的喉嚨上下移動著，不停咽著口水。
我吃了奶奶炕的饃，喝了杯開水，饑餓感沒了，肚子飽了許多，疲憊沒了，便有了精神，蹦蹦跳跳活躍多了。
糠饃吃了，雖然一時解除了難耐的饑餓。誰也沒料到糠饃這東西是文進武岀，侵犯著我細嫩的直腸，令我哭笑不得。第二天早上，我去蹲茅坑，大便始終排泄不了，憋得我十分難受，一個多時辰，我都屏住呼吸想排而排不出，鄰里同學都上學走了好一陣子，奶奶見我還在茅廁里，怕我發(fā)生意外，便問我：咋啦？
我不好回答，也不便回答，萬般無耐我還是說了。奶奶知道后比我還急，又擔心，又心疼，不禁的責怪自己：是奶奶害了你，是奶奶粗心大意，是奶奶莫出息，讓孫娃挨餓，讓我孫娃吃豬食呀！奶奶哭了，哭得凄涼，哭得悲憤，哭得令我也哭了。
看到我憋得痛苦的樣子，奶奶靈機一動，去鄰居要了一點菜子油，潤澤了我的肛門，然后又用發(fā)夾十分小心地，將堵塞在我肛門口的糠饃殘渣掏了出來。我的腸胃一下通達了，人也輕松了，奶奶摟著我哭得像淚人一樣。我安慰奶奶：奶奶不哭了，是我不好，是我嘴饞。奶奶越發(fā)哭得厲害了。
一九八O年，農(nóng)村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糧食喜獲豐收，大家不在為吃飯問題發(fā)愁了，人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上业哪棠虥]趕上好時代，帶著饑餓離開了人世，我為奶奶惋惜，也為奶奶痛心。每年清明節(jié)我給奶奶掃墓，我把而今越過越好的日子默默告訴奶奶，我深信奶奶會慈目瞑閉；會為人世間的幸福日子含笑九泉。
今天我們喜逢盛世，過上了美好的生活。但對已去艱苦的歲月，萬不可忘卻。要厲行節(jié)約，切不可鋪張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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