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關(guān)，位于今新疆庫爾勒市北郊八公里處，扼孔雀河上游陡峭峽谷的出口。它是焉耆盆地進入塔里木盆地的一道天險，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咽喉要道。晉代在這里設(shè)關(guān)，因其險固，故稱"鐵門關(guān)"，列為中國古代二十六名關(guān)之一。
唐玄宗天寶八載（公元749年），岑參第一次西域行前往安西都護府，他離開焉耆后，往西南方向走到鐵門關(guān)，寫下一首《題鐵門關(guān)樓》：
鐵關(guān)天西涯，極目少行客。
關(guān)門一小吏，終日對石壁。
橋跨千仞危，路盤兩崖窄。
試登西樓望，一望頭欲白。
岑參的第一次西域行是奉朝廷之命，非內(nèi)心所愿，所以出塞一路來情緒低落，寫詩多是懷念長安和親人的內(nèi)容?，F(xiàn)在，他登上鐵門關(guān)樓回望來路，想著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愁悶之情涌上心頭。
岑參兩次西域行的路線圖。第一次西行到達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龜茲（今新疆庫車），第二次西行到達北庭都護府所在地北庭（今新疆吉木薩爾縣北庭鄉(xiāng)）。
焉耆盆地的博斯騰湖是個吞吐湖，上游開都河將天山融化的雪水注入博斯騰湖，它再把多余的水量輸入到下游的孔雀河?？兹负釉诖┻^庫魯克塔格山時，形成一條約30公里長的峽谷，鐵門關(guān)即位于其中。
唐代在鐵門關(guān)附近設(shè)置有駐軍單位，即于術(shù)守捉。岑參過了鐵門關(guān)后在此投宿，寫下一首《宿鐵關(guān)西館》
馬汗踏成泥，朝馳幾萬蹄。
雪中行地角，火處宿天倪。
塞迥心常怯，鄉(xiāng)遙夢亦迷。
那知故園月，也到鐵關(guān)西。
“地角”即地的盡頭，“天倪”即天邊，“塞迥”即遠離中原的邊關(guān)，“鄉(xiāng)遙”即距離故鄉(xiāng)遙遠，這幾個詞都是形容自己已走至西邊極遠處。岑參在鐵關(guān)西，“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鐵門關(guān)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出現(xiàn)在許多唐朝邊塞詩中。唐初的喬備作有一首《出塞》：
沙場三萬里，猛將五千兵。
旌斷冰溪戍，笳吹鐵關(guān)城。
陰云暮下雪，寒日晝無晶。
直為懷恩苦，誰知邊塞情。
“無晶”意思是陰云密布、暗無天日?！皯讯鳌奔锤心畛⒍鞯隆τ谠谄D苦環(huán)境下守衛(wèi)邊關(guān)的將士，作者表達了崇敬之情。在前面介紹陳子昂的邊塞詩時，提到過他的朋友喬知之（見“跟著岑參去西域”的張掖篇），本詩的作者喬備，是喬知之的弟弟。
在本系列的酒泉篇中介紹過唐朝宰相郭元振（郭震）的詩，他在武則天時期擔任安西四鎮(zhèn)的都護，他的判官張宣明，作有一首《使至三姓咽面》：
昔聞班家子，筆硯忽然投。
一朝撫長劍，萬里入荒陬。
豈不服艱險，只思清國仇。
山川去何歲，霜露幾逢秋。
玉塞已遐廓，鐵關(guān)方阻修。
東都日窅窅，西海此悠悠。
卒使功名建，長封萬里侯。
“三姓咽面”是古代西域的一個部落，活動區(qū)域在今哈薩克斯坦靠近新疆西北部的地方，曾歸屬唐朝，初唐時在此設(shè)置咽面羈縻州（羈縻州相當于自治州）?！鞍嗉易印奔礀|漢時的軍事家和外交家班超。“筆硯忽然投”指班超投筆從戎一事。“荒陬”即荒遠的角落。“遐廓”即高遠空曠。“阻修”意思是路途阻隔遙遠?！胺惙悺币庵高b遠貌?！拔骱！奔床┧跪v湖的別稱。“卒使”為差役?！伴L封萬里侯”指班超封侯之事。作者出使咽面州，愿以班超為榜樣，渴望建功立業(yè)。這首詩已頗有盛唐之風。
大詩人李白也有一首詩提到了鐵門關(guān)，即《從軍行二首》的第一首：
從軍玉門道，逐虜金微山。
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huán)。
鼓聲鳴海上，兵氣擁云間。
愿斬單于首，長驅(qū)靜鐵關(guān)。
“玉門道”即玉門關(guān)所在的地方?！敖鹞⑸健币卜Q金山，即今新疆北部的阿爾泰山。這些都是漢朝時與匈奴作戰(zhàn)的地方?！懊坊ㄇ奔垂艠犯睹坊洹?，一首懷鄉(xiāng)思親的曲子?！懊髟颅h(huán)”大概指刀柄頭飾的圓環(huán)形似圓月，也可指大刀揮舞的樣子。盛唐時期的邊塞詩就是有這樣一種舍我其誰的霸氣。
南宋愛國詩人陸游，雖然從未來過西域，但鐵門關(guān)也常出現(xiàn)在他的詩作中，例如《聞虜政衰亂掃蕩有期喜成口號二首》 的第二首：
遺虜游魂豈足憂，漢家方運幄中籌。
天開地辟逢千載，雷動風行遍九州。
刁斗令嚴青海夜，旌旗色照鐵關(guān)秋。
功名自是英豪事，不用君王萬戶侯。
“遺虜游魂”意指北方金朝政府現(xiàn)在是精神渙散的殘敵?！袄讋语L行”意指南宋朝廷現(xiàn)在趁金朝內(nèi)部混亂準備開始北伐的行動指令?！暗蠖贰睘楣糯熊娪镁撸滋煊米鞔毒?，晚上擊以巡更，這里指軍隊。“萬戶侯”為食邑萬戶之侯，用以泛指高爵顯位。最后兩句的意思，打敗金朝收復(fù)故土是英雄豪杰當作的事，而不在意朝廷是否封候賞賜。
出了鐵門關(guān)，就來到了孔雀河與塔里木河之間的平原綠洲。在秦漢時期，這里是西域三十六國中的渠黎國和輪臺國，渠黎國在東（今庫爾勒市及周邊），輪臺國在西（今輪臺縣及周邊）。漢武帝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貳師將軍將軍李廣利出兵大宛時，順路把渠黎和輪臺這兩個小國給滅了，之后漢朝在此地駐軍屯田。因此史書中對渠黎國的記載比較少，“渠黎”也比較少出現(xiàn)在詩詞中，岑參又一首提到過，即《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其前八句為：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
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
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臺北。
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
這首詩是岑參第二次西域行，出任北庭都護封常清幕僚時所作。詩中的輪臺城為唐代輪臺城（以后在本系列的輪臺篇中會重點介紹），不是這里提到的漢代輪臺城?！办割^”為二十八宿中的昴星，古人認為它主載胡人興衰，“旄頭落”即為胡人失敗之兆。“渠黎”即渠黎城，“金山”即金微山，今新疆北部的阿爾泰山 ，兩個地名不一定是實指。“旄”即節(jié)旄，古代出征的大將或出使的使臣，都以節(jié)旄作標明身份的信物，為君王所賜?！皳盱浮奔闯朱福柚附y(tǒng)率軍隊。
除岑參外，似乎沒有其他唐代詩人再提到過渠黎，明代有一位詩人鄭學(xué)醇閱讀史書寫了一組詩《前漢書十七首》 ，第十五首為《西域傳》：
葭葦茫茫白草肥，漢家屯戍在渠犁。
陽關(guān)望盡蒲昌海，都護時將漢節(jié)西。
“渠犁”也就是渠黎?！稘h書·西域傳下》記載：“故輪臺東捷枝、渠犂皆故國，地廣，饒水草?！庇帧稘h書·鄭吉傳》記載：“自張騫通西域 ， 李廣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 。”“蒲昌?！睘榱_布泊的古稱?！岸甲o”為漢代西域最高軍政長官。漢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為了管理統(tǒng)一后的西域，西漢政府在烏壘城（今輪臺縣境內(nèi)）建立西域都護府，正式在西域設(shè)官、駐軍、推行政令，開始行使國家主權(quán)。
今天的庫爾勒被稱為梨城，此“梨”指的就是庫爾勒香梨，庫爾勒地區(qū)栽培香梨，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古代曾被稱為“瀚海梨”。初唐詩人李嶠，曾作有一首《梨》：
擅美玄光側(cè)，傳芳瀚海中。
鳳文疏象郡，花影麗新豐。
色對瑤池紫，甘依大谷紅。
若令逢漢主，還冀識張公。
詩的前六句，寫了六種梨，大概是唐朝時候比較出名梨的品種，分別是玄光梨、瀚海梨、象郡梨、新豐梨、瑤池紫梨、大谷梨。第二種“瀚海梨”，通常認為產(chǎn)自西域沙漠地區(qū)，就是現(xiàn)在庫爾勒的香梨。詩中最后一種“大谷梨”，也稱為“張梨”，產(chǎn)地大谷在洛陽一帶，其出名是因為西晉文學(xué)家潘岳的《閑居賦》中有“張公大谷之梨，梁侯烏椑之柿?！崩绱夼d宗的《和王維敕賜百官櫻桃》：“未勝晏子江南橘，莫比潘家大谷梨?！保掷缍鸥Φ摹额}張氏隱居二首》：“杜酒偏勞勸，張梨不外求?！北驹娮詈髢删湟馑迹喝粲龅綕h武帝，希望知道張公究竟是誰。
渠黎國和輪臺國是同時被西漢貳師將軍李廣利所滅，相較于渠黎的默默無聞，輪臺的名字卻比較響亮，出現(xiàn)在許多古代邊塞詩中。南朝梁簡文帝蕭綱，作有一首《從軍行》：
貳師惜善馬，樓蘭貪漢財。
前年出右地，今歲討輪臺。
魚云望旗聚，龍沙隨陣開。
冰城朝浴鐵，地道夜銜枚。
將軍號令密，天子璽書催。
何時返舊里，遙見下機來。
“貳師”指西漢貳師將軍李廣利 ?！坝业亍敝肝鞑康貐^(qū)?！霸¤F”指披掛鐵甲?！般暶丁敝缚谥秀曋叮ㄐ稳缈曜樱?，閉口不言以保持行軍時的安靜隱秘?！芭f里”指家鄉(xiāng)故土?！跋聶C”即走下織布機，因為士兵的母親或妻子都要為他們準備冬衣。前四句是將士奉命出征，中間四句是將士戰(zhàn)斗沙場，后四句是將士有家難回。
輪臺國地處西域的中心地帶，西漢政府在滅了輪臺國后即在此駐兵屯田，以保證絲綢之路的安全暢通，后來設(shè)置統(tǒng)領(lǐng)整個西域地區(qū)的西域都護府，駐地也在原輪臺國的地方。晚唐詩人陳陶，作有《水調(diào)詞十首》， 第十首為：
萬里輪臺音信稀，傳聞移帳護金微。
會須麟閣留蹤跡，不斬天驕莫議歸。
“移帳”即遷徙篷帳，表示軍隊轉(zhuǎn)移?！敖鹞ⅰ奔唇裥陆辈堪柼┥??！镑腴w”即麒麟閣，漢宣帝 時曾將十一功臣像掛于閣中，以表揚其功績，后來就以“畫像于麒麟閣”表示卓越功勛和最高的榮譽?！疤祢湣笔菨h朝時匈奴的自稱，后泛稱強盛的邊地少數(shù)民族或其首領(lǐng)。陳陶擅于寫這種反映邊塞將士生活和情感的詩，最有名的是他的《隴西行》四首之二：“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span>
輪臺國被滅國后約30年又復(fù)國，改名為烏壘國，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西漢王朝首次設(shè)立西域都護府就是在烏壘城。唐朝時候在此設(shè)烏壘州，隸屬于龜茲。中唐詩人李約，作有《從軍行三首》， 第一首為：
看圖閑教陣，畫地靜論邊。
烏壘天西戍，鷹姿塞上川。
路長須算日，書遠每題年。
無復(fù)生還望，翻思未別前。
“教陣”為教習(xí)戰(zhàn)陣。“畫地論邊”即在地上勾劃，來討論邊境戰(zhàn)事。烏壘：漢代西域諸國之一。故址在今新疆輪臺以東的小野云溝附近。唐時置烏壘州于此。“題年”即在書信落款上書寫年號，表示路途遙遠，書信要很久才能寄到。最后兩句說，因可能不再有生還的希望，于是會反復(fù)回想離別之前與親人在一起的情形。
輪臺比較有名，還有一個原因是漢武帝晚年曾頒布的《輪臺罪己詔》。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即漢武帝去世前兩年，桑弘羊等人給漢武帝上書，建議在輪臺擴大屯田墾荒以備匈奴，漢武帝駁回桑弘羊的建議，并下詔反思自己過去用兵好武，給百姓帶來痛苦。南宋詩人黎廷瑞，作有《雜詩三首》，第三首為：
西域去中土，荒徑無人開。
誰眩武皇意，極力致龍媒。
汗血竟何用，空聞悔輪臺。
茂陵土花碧，石馬秋風哀。
悠悠數(shù)世后，引得金仙來。
“?！奔疵詠y、迷惑的意思。“龍媒”即天馬、駿馬?！昂寡奔次饔虍a(chǎn)汗血寶馬。“土花”指苔蘚。 唐 李賀 《金銅仙人辭漢歌》：“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金仙”指佛。 作者說，西域到中土本來沒有路，因為有人蠱惑漢武帝說西域有駿馬，結(jié)果勞民傷財?shù)卮蛲ㄎ饔?，換來了沒有什么用的汗血寶馬，晚年不得不懺悔頒下罪己詔，如今漢武帝茂陵只留下荒草石馬，誰也沒有想到絲綢之路在幾百年后給中原帶來的是遍地開花的佛教。
南宋愛國詩人陸游，也在一首詩中提到了輪臺，即《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二首》，第二首為：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不管是漢輪臺城還是唐輪臺城，陸游詩中的輪臺是南宋朝廷邊關(guān)的代名詞。這首詩是陸游在紹熙三年（公元1192年）退居家鄉(xiāng)時寫的，雖然已經(jīng)是年紀六十八歲的高齡，但依然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披掛上陣，收復(fù)被金朝占領(lǐng)了北方領(lǐng)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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