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閑月玲瓏 來源:紅樓夢賞析(ID:hlm364)
原標(biāo)題:《薛寶釵VS賈雨村: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
紅樓夢第一回,中秋之夜寄居在葫蘆廟里的窮酸書生賈雨村,面對前路茫茫,感懷身世,顧影自憐不覺口出狂言,直抒胸臆,對月口占一聯(lián)詩:玉在匱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脂硯齋在此處有兩條批語:“表過黛玉則緊接上寶釵”,“前用二玉合傳,今用二寶合傳,自是書中正眼?!笨梢姶蒜O乃是寶釵之釵。這聯(lián)詩從表面上看是期待雄飛高舉,一飛沖天,可堪玩味的是后面的那三個字“待時飛”,時飛正是賈雨村的字,曹雪芹關(guān)于書中人名及所涉詩詞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精心安排,絕非是草率為之,相信這絕不僅僅是一種巧合,是另有一種深意在里面的。讀到這里,心中不免一驚,難道薛寶釵與賈雨村會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不成?他日寶玉懸崖撒手棄寶釵而去,寶釵最后的結(jié)局究竟是怎樣?紅樓夢中覺得自己懷才不遇,期待大展宏圖的不但有賈雨村,還有薛寶釵?!扳O于奩內(nèi)待時飛”,這不但是賈雨村的報負,更是寶釵的心愿。寶釵曾經(jīng)寫過一首柳絮詞: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這樣的豪言壯語,與雨村的那聯(lián)詩有異曲同工之處,雨村若是看到寶釵的那首詩,定會激賞萬分,而寶釵看到雨村的這句,相信也會心有戚戚焉,這二人成不成夫妻的不好說,恐怕會彼此惺惺相惜。紅樓夢第三十二回雨村來訪,寶玉不耐煩,湘云勸他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也好將來應(yīng)酬世務(wù)。湘云一派天真爛漫,如何懂得這樣的話,想來是寶釵說與她聽的。寶釵日常時時規(guī)勸寶玉,留意仕途經(jīng)濟,不要總在內(nèi)幃廝混,這一點上相信寶釵與雨村會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寶釵這支金釵是要待時飛的,而不是雪里埋的,寶釵嫁給寶玉是明珠暗投,金釵雪里埋,失去了寶釵的光華。寶玉與寶釵的婚事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錯誤,寶玉未等到自己心中的白月光,抱恨終生,而寶玉也并不是寶釵今生的良人佳配?!翱諏χ街懈呤烤К撗?,終不忘世外仙株寂寞林”,一曲終身誤道盡了二人的多少心酸苦楚,寶玉有多少的意難平,寶釵就有多少的情不得已,委曲求全,這二人過得都不幸福。顧城曾經(jīng)評價薛寶釵是真正性空之人,她是看不上寶玉的。是不是性空的不好說,但是寶釵的確是看不上咱們這位寶二爺?shù)摹?/section>紅樓夢第四回寶釵出場,只為京城選秀而來,“近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xué)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寶釵是有著大志向的,寶釵此番進京是為了選秀而來,期待著一朝選在君王側(cè)陪王伴駕,這一點與雨村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yè),其初衷是一樣的。所以賈元春才是她向往的偶像,以她當(dāng)時的雄心壯志實在是看不上這個整天在脂粉堆里廝混的賈寶玉。薛家不同于賈家跟林家,賈家已歷經(jīng)五代,雖說內(nèi)囊已盡上來了,但畢竟還襲著官,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又有元春加封賢德妃榮寵一時,整個家族進入到一種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全盛時期。林家就更不得了了,林家祖上曾襲過列侯,今到如海,業(yè)經(jīng)五世,便從科第出身。所以林家既是鐘鼎之家,又是書香之族。這一點,連賈家都比不了,所以黛玉出身尊貴,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寶玉說的一點兒沒錯,“鹽課林老爺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這一點寶釵如何比得?黛玉是既不缺錢,又有身份地位,又有賈母的呵護,寶玉的深情陪伴,沒事兒,吵吵小架,發(fā)發(fā)幽情,看那大燕子回來,教鸚鵡念詩,這日子過的神仙愜意,所以黛玉的日子除了詩還有情,寶玉跟黛玉都是浪漫的詩情畫意,是琴棋書畫詩酒茶,是詩與遠方的組合,不諳人間煙火,寶釵卻沒有這份閑情逸致,她要憂慮整個家族事務(wù),無暇顧及兒女私情。薛家雖說也位列四大家族,但是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是最低的,到了薛蟠這一輩只擔(dān)了一個紫薇舍人之后這樣一個虛名,薛家是皇商負責(zé)替皇家采辦貨物,只富不貴,薛蟠攤上人命官司擺平仰仗的是賈政跟王子騰之力。富而不貴,一直是薛家的一個隱痛。一直以來薛家都在極力擺脫這種尷尬的局面,極力要擠進貴族階層,薛蟠不成器,這個重擔(dān)就著落在寶釵身上。書中說當(dāng)日她父親在日,就極力培養(yǎng)她,如今父親去世,寶釵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看她協(xié)理榮國府那一份成熟老到恐怕是早在薛家就已經(jīng)經(jīng)過一番歷練。可以說,寶釵一人身系整個家族的前途命運,所以縱使知道入宮之路的艱險與曲折,她仍然義無反顧。世事蒼茫,寶釵并非不懂得這個道理。紅樓夢第二十二回寶釵為寶玉講解《寄生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可以說寶釵是勘破生命機關(guān)的人,在大觀園一眾人等尚處于混沌無知的狀態(tài),寶釵已經(jīng)明白了這個道理,她對于末世有比寶黛更為深刻的領(lǐng)會。但是看破而不覺悟,就像她體內(nèi)蘊藏的那一股熱毒,她對名利地位是追逐的。寶釵生得肌骨瑩潤,如雪堆出來一般,體內(nèi)卻有一股熱毒,需要用“冷香丸”來克制,這就構(gòu)成一種矛盾,看起來如山中高士一般清心寡欲,內(nèi)心卻有對名利地位的狂熱追求。她像一只荊棘鳥,要不停的飛,以期擺脫命運的桎梏,曹雪芹對寶釵用了一個“嘆”字,“可嘆停機德”,可嘆二字,充滿著深深的悲憫與惋惜,寶釵是有德之人,她是符合傳統(tǒng)道德的。這世上有出世的,也有積極入世的,有淡泊明志的,就有熱衷功名利祿的,你不能說誰高誰低,只能是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會有每個人的價值觀,是由其身份地位出身環(huán)境所決定的,人人都做陶淵明躲進自己的桃花源中,不知有漢更無論魏晉未必是一件好事。相比于寶釵,賈雨村升騰的欲望就更加強烈了,這“賈雨村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xiāng)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yè)?!卑l(fā)現(xiàn)沒有,賈雨村的初衷與寶釵如出一轍。雖出身沒落,然雨村胸中有丘壑,絕非池中之物,書中寫賈雨村容貌,“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quán)腮?!敝廄S評論其是“莽、操遺容,”說其行為豁達,氣象不俗,一口一個奸雄、英雄,評價賈雨村的詩是“奸雄心事,不覺露出”,寫甄士隱贈銀,雨村坦然接受,說“雨村真是個英雄”。奸雄并不完全是貶義詞,無論是奸雄還是英雄,都是能夠攪動風(fēng)云的人物。賈雨村是有見識的,他懂得寶玉的不同凡響,不應(yīng)以世俗常禮的眼光看待,所以才有了那一段正邪兩賦論,“置之于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tài),又在萬萬人之下?!边@段論斷堪比警幻仙子的“意淫”論,最懂寶玉的居然是賈雨村,后來雨村每過賈府必要見寶玉,怕是也有這種原因。他又是黛玉的老師,想必黛玉那飄逸的詩風(fēng)也出自雨村的嚴(yán)傳身教,真的很神奇,這個人物與位于金陵十二釵冠首的兩個人物都有所交集,她是黛玉的老師,似乎又與寶釵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書中開篇就提出本書的立意主旨是真事隱去(甄士隱),假語村言(賈雨村),所以賈雨村是本書中貫穿始終的一個人物,第一回就出現(xiàn)了,第一回賈雨村風(fēng)塵懷閨秀,第二回與冷子興談?wù)摌s國府,第三回送黛玉進京,直到第四回葫蘆僧判斷葫蘆案,這幾回堪稱是雨村正傳,前幾回賈雨村是當(dāng)仁不讓的主角。雨村當(dāng)然是一個見利忘義之人。毫無疑問賈雨村對甄家是背信棄義的,但對于嬌杏是有情意的,坦白講,嬌杏的平凡是配不上賈雨村的才氣與野心的,嬌杏也并不是那個巨眼識英雄的紅拂女,所以曹雪芹才說她是“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只不過是偶然的一次回顧,令在困頓中的賈雨村感懷,給他帶來寒夜里的一絲溫暖,令他永世銘記。所以多年之后,當(dāng)他衣錦榮歸,在路邊望見當(dāng)年的那個掐花的丫鬟,想必多年的飄泊嬌杏日早已不再有當(dāng)日的眉目清明,但仍毫不猶豫一頂轎子就把她娶回了家,終生供養(yǎng),所以說賈雨村這個人物其實也是一個矛盾的結(jié)合體,他并非不知道甄家于他的恩情,但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與運勢他只能舍棄甄家。同寶釵一樣,他同樣是勘破了命運的機關(guān),寶釵是看破世間的虛無,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卻仍然有一份熱衷名利。雨村又何嘗不是。第二回,他在“智通寺”門前看到的那一副對聯(lián)“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無異于當(dāng)頭棒喝,他能看出這副對聯(lián)是翻過筋斗來的,但是仍然執(zhí)迷不悟。這世上有太多是看不破的,然而這二人是看破而不覺悟。二人都是極度聰明之人,卻又不覺悟的人,他們對于世俗名利保持著清醒的,冷靜狂熱的追逐,因為二人心中都有執(zhí)念。所以寶釵后來嫁給賈雨村并非空穴來風(fēng),這二人是一路人,二人有許多共同之處,即使二人最后沒有結(jié)合,恐怕這樣的設(shè)置也并非巧合,而是有著某種意味深長的意味在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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