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昆山，因為雪后路難走，我只有遠遠的朝三公山、馬鞍山遙望。今天再去，雖不能上山，一睹山峰的尊榮，但，有一點空隙時間，我便轉到村中看看。
村子不大，幾戶人家灑落在樹林竹林里，房前屋后開朗的很。我尋路走到村邊的一戶人家房前，煙囪里冒出淡淡的藍煙，屋里傳出快樂爽朗的話語聲。旺旺出來迎我，我蹲下來準備給他拍個照，他嚇了一跳，就離我更遠了一些，但卻一直跟著我。我穿過門前的水泥場基，忽然看到一個草堆立在眼前，橫七豎八插著幾個木棍，草堆上居然還有一個草洞，這一下子就觸動了我雪天來一直緊繃的筋絡。我好想好想，鉆到草堆洞里面去，等下午太陽出來，再躺在草堆上曬太陽，曬到太陽落山時，等著媽媽的喚歸聲，戀戀不舍地回家！
仔細想一想，應該有三十多年不見這樣的草堆了！自從上學離家后，不再親近土地，不再放牛，就沒有躺在草堆上的記憶了！
我們家，雖然是一個人口七分田的山村，但是，經(jīng)過父母辛勤的勞作，一年春秋兩季稻，夠吃。早稻、晚稻熟了后，打下稻谷，再把稻桿曬干，留著，一是當柴火燒，二是當水牛的冬天飼料，也有當屋頂泊草用的，當墊在床底的擋床草用的，更高檔的是打成草繩，織成草墊，編成草袋變成錢的。如果再有大本事，做出草編工藝品，給老外背在巴黎時裝模特的肩上，拿在模特的手上，那喂?？删驮闾Ａ瞬?，得要讓根根稻草變成金條才是。我們家主要是當牛飼料，冬天沒有青草的時節(jié)，稻草喂牛是最好的。
堆草堆也是挺講究的。先是準備稻草，父親一般先是把稻草曬干，再把稻草抖散開，一層一層均勻的弄上厚厚的一大堆，找一塊地勢高的地方，四周不積水，用幾塊大石塊墊在底部，開始用叉柍叉稻草，一圈一圈，一層又一層的往上堆。有堆成圓錐形的，有方型的，更多的是紡錐型或者是塔型的，先小后大，再慢慢往上收，一直到堆頂。最頂上，要用一個大大的草把子，蓋住整個草堆，就像一頂帽子扣在上面似的。堆得大堆得高的草堆，需要等一層一層落實好，壓緊壓實后再堆，要幾天分好幾次才行，堆好后，還要在草堆的頂上做一個草繩編織的網(wǎng)格，把草堆從上到下網(wǎng)住，在四周再拴上幾塊沉一些的石塊，這樣，幾場雨后，草堆會矮一截，草堆也就牢靠了。這樣的草堆，堆得草多，中心不漏水，草不爛，風吹不倒，牛的冬天飼料有了，就如我們冬天里的口糧，裝在米缸里一樣，安心，放心。
冬天的雨有時下得不停歇，再要是有雪來，牛是放不出去的，山上沒有青草，不如，一日三次，給牛定時定量送些稻草！那是要從草堆里取的，我們稱之為“拔草”。草堆里的草是凌亂的，緊實的，只有一把一把的從草堆里往外拔，好大一會，才拔一小抱，一餐沒有三小抱草，牛是吃不飽的。 長時間在一個點拔草，草堆上留下一個草洞，于是，草洞便又變成了我們孩子的樂園。稻草是暖和的，草桿草葉是純香的，草洞是安全的。特別是調(diào)皮的孩子，做了壞事后，草洞有時就是臨時的家。夜晚，一邊躺在草洞里枕著胳膊數(shù)星星，一邊和沒有晚餐果腹的轆轆饑腸做斗爭，一邊思忖如何應付天亮后家長的責罵！半夜里，凍醒了，摸索著踮腳在窗口，見昏暗的煤油燈下，母親還在納鞋底，側耳聽，父親的鼾聲如雷，則輕觸家門，門竟然是虛掩的，便輕提門環(huán)把手轉動，貓身進門便再抬門栓轉動，一點聲響都沒有，囁嚅著和衣鉆進被窩里！
草堆也有惹事的時候。有一年的正月深夜，十五剛過，龍燈送福喜慶祥和，天氣暖和的很。半夜里，團山村的一個陳舊的草堆著火了，我們兩村隔著500米的田埂，火情起，連我們村壯實勞動力都全部起床，便帶著水桶、水盆、水舀，一起往起火的方向去救火。老人們默默念叨，女人們則關好門窗，一邊哄著驚醒的孩子閉眼睡覺，一邊側耳傾聽屋外的聲響。草堆起火的事在趙家莊也發(fā)生過，那是正月過年看魚燈的晚上，不知是看燈的忘了煙頭，還是孩子點著炮竹的火衣落在了草堆上，總之，是草堆起火了。那年晚一些時候，也有了大興安嶺的火，有人聯(lián)想到費翔春晚的歌?；剡^頭看，總之，那時，什么都“火”。
后來，電視開始慢慢進入了千家萬戶，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用特有的方式，傳遞著年味、信息、快樂和祝福，讓人們看到外面太多精彩的世界。于是，青壯年勞動力紛紛離家涌向外面的世界。千百年來，簡單粗放家庭式的小農(nóng)業(yè)，一夜之間，徹底發(fā)生了變革。人走了，田不種了，牛就不需要，草堆也就看不到了。一個草堆，是農(nóng)業(yè)的縮影，也是見證農(nóng)村變化的影像之一。所以說，我們常常感到，生我養(yǎng)我的農(nóng)村，回得去，但回不了，早已沒有我兒時快樂的場景！
再見草堆感慨尤甚，不覺歲月的匆匆流逝，唯有鄉(xiāng)愁在心中永駐！
附記： 今天陪侄兒去定親，在村莊里看到草堆，不舍也只有留存，一是對社會變化的驚嘆和懷念，二是祝福他們有美滿幸福的未來。 我先乘高鐵再轉地鐵，最后騎小黃車回家，一路停歇不下來，只有把草堆的念念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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