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在一個支付寶年度賬單上出行了二百多次的社會主義好少年,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神奇的定律。
只要坐上火車,不管多近的車程,一定有人哧溜哧溜吃泡面,不慌不忙的扒橘子;要是趕上飯點,你還能聞見梅菜扣肉和紅燒肉齊飛的香味。
▲ 當然火車上的泡面沒這個條件哈。
上車就整,開車就吃。似乎成了每個行人坐火車時心照不宣的儀式。
但如果在火車上吃什么也有鄙視鏈的話,那么德州扒雞一定是最頂端扯著雞翅俯視眾生的那一個。
德州扒雞在火車上的燃情歲月
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烤魚片咯!過道把腳收一收,讓一讓......
在熟悉到宛如貫口的吆喝聲下,德州扒雞開始了它火車餐王者的霸業(yè)。
▲ 沒人能拒絕燒雞的力量。
泡面味道太沖,很有點影響社會團結(jié)的意思。盒飯貴就不說了,還忒難吃!
只有水果黨堅定地在一邊玩梗,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買幾個橘子!
但這遠遠不是終點,你要能直接拎出個剛出爐的德州扒雞,好么,那你就是這節(jié)車廂的王!
每一個經(jīng)歷過綠皮火車時代的人,都不能忘懷曾經(jīng)德州扒雞的火爆場面,具體一點來說,排隊買火車票都沒這么積極!
列車剛到天津,乘客們就開始有條不紊的排隊型了。等到德州一到,門一開就往月臺上沖。一瞬間,賣扒雞的小販就被圍成一圈,幾分鐘扒雞就一掃而空,搶到的乘客心滿意足的拎著油紙包回車廂,搶不到的憤憤不平指天罵地。
▲ 20世紀80年代德州火車站搶購扒雞的情景
不開玩笑,能在接下來這段路程痛快的啃一只扒雞,你就是這個車廂最幸福的人。
別跟我說什么泡面、盒飯、面包餅干橘子、火腿腸......跟一只油香四溢的扒雞比,那都是個渣!
火車慢慢悠悠往前開,你云淡風輕的剝開油紙包,耐心的撕扒雞,肉骨輕輕一扯就分離開來,輕吮骨頭,大口吃肉,這時候要是能再來瓶衡水的老白干兒就更美了。
在火車單調(diào)的晃動和白噪音里,伴隨著窗外坦蕩的華北平原,悠閑的啃著扒雞,不等到徐州就啃得連骨頭也不剩。
▲ 然后再在別人艷羨的目光中擦擦嘴,心滿意足的打個飽嗝兒,朋友,這才算是沒辜負這火車票錢!
德州扒雞就真的有那么好吃嗎?
梁實秋坐平浦火車路過德州,一嘗之下驚為天人,回京以后念念不忘。
▲ 大約一圓可買三只,燒得焦黃油亮,劈開來吃,咸嘖嘖的,挺好吃!——《雅舍談吃》
而號稱民國第一美食家的唐魯孫更是德州扒雞的死忠鐵粉,每次從上海去天津,都得特意在德州下站買一只扒雞。用他的話說:
這一頓肥皮嫩肉、膘足脂潤的扒雞令人過癮,旅中能如此大快朵頤,實在是件快事!
這德州扒雞實在是太有魔力,唐魯孫先生吃的太忘情,甚至還坐過了站。
德州扒雞上位史
德州,也被有心人稱為德克薩斯州。
德州扒雞也和德州撲克并稱德州雙絕。
▲ 德州扒雞又稱德州五香脫骨扒雞,一般的初級玩家通常會理所當然的把五香理解為「五香味」。然而!五香才不是指味型,德州扒雞的五香其實代指崔金祿、韓世功、侯寶慶等五位德州扒雞傳人的五家店,五家的配方相互融合,才有了如今的德州扒雞。圖源lofter
據(jù)《德州市志》記載:乾隆下江南,在德州吃了一只扒雞,當時龍顏大悅,就封了個天下第一雞。
故事沒創(chuàng)意也就罷了,何況乾隆出了名的大嘴巴,他許下的天下第一最少都一個排了!
目前確跡可查的德州扒雞,大約出自1911年,是當時德州老字號「德順齋」燒雞鋪的掌柜韓世功所做,算下來還真一百多年了。
▲ 德州人吃扒雞都得是專門到扒雞美食城去,當天殺當天做,配上兩瓶冰冰兒的啤酒,那才叫美呢!
一只正經(jīng)的德州扒雞,重點就在這個「扒」字,先要大火煮,然后小火燜,雛雞要燜6-8小時,而老雞要燜8-10小時。經(jīng)過長時間燜煮的扒雞,輕輕一抖,即可骨肉分離,潤滑無比。
雖然我說的很熱鬧,但事實上,德州扒雞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是專屬德州人的美食,屬于那種名聲雖大,但上不了臺面的美食行列。
▲ 德州是座交通便利、經(jīng)濟卻不咋地的城市,雖然位于華北平原中心地帶,但存在感基本沒有,全靠德州扒雞刷臉了。
換句話說,除了德州,你聽說哪的人請客直接拎個扒雞?確實不太好看啊。
但火車解救了扒雞,十月革命的一聲槍響送來了馬列主義,津浦線的火車轟隆帶火了德州扒雞。
1912年,津浦鐵路(今京滬鐵路)和石德鐵路(石家莊-德州)全線通車,德州成了重要的交通樞紐。
當時從天津到上海得八個小時,德州前后又沒有大站。試想,你饑腸轆轆滿眼泛綠光,聞到站臺上燒雞味你不瘋??!
而扒雞這種東西簡直是上天賜給火車的禮物,烹制長達8小時的扒雞由內(nèi)拆骨,輕輕一扯就分解開來,比一元一次方程還好解,用得著什么餐具??!
自此,德州扒雞一戰(zhàn)成名,并迅速流傳到北京、天津、濟南、南京、上海各大城市。據(jù)記載,民國時期的德州站有著攤連攤、鋪連鋪賣扒雞的盛景。
那年頭,德州扒雞甚至還成了打卡的標志。你要是到德州不買個燒雞回家,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去山東玩了。
▲ 清朝初期漕運繁忙,德州成為了御路的交通樞紐,和今時今日火車上的扒雞一樣,古人也是需要食物補給的,于是運河沿岸就出現(xiàn)了挎籃叫賣燒雞的老人,這就是后來扒雞的原型。
網(wǎng)紅店一旦紅起來就容易走味兒,德州扒雞也不能逃過這個命運。
在民國時,唐魯孫就記載過當時黑心商販用烏鴉代替扒雞:
「快車經(jīng)過德州時,多半是晚飯前后,小販所提油燈,燈光黯淡,每只扒雞都用玻璃紙包好,只只都是肥大油潤,等買了上車,撕開玻璃紙一吃,才知道不對上當,可是車已開了。」
▲ 早些年為了吃到一只正宗扒雞,德州人甚至可以不辭辛苦穿越大半個城市去扒雞傳人家里購買。
不過這還算好的,好歹給你個肉吃,前段時間看到微博有個哥們那才叫慘呢。
「在綠皮火車的年代,打開車窗遞給小販錢,沒想到小販心壞,火車開了拿著燒雞死活不撒手,結(jié)果二十塊錢就拿了個雞爪子,幸好味道還不錯。」
如今的德州扒雞早就和火車深度合作了,不僅在德州,如今幾乎整個北方高鐵上都可以見到60一只的真空包裝扒雞,真可以說是以一己之力帶動了火車餐事業(yè)的發(fā)展。
雖然我的德州朋友總是跟我說,站臺上燒雞沒有德州美食城新鮮熱乎的好吃,別亂買!
可我還是忍不住上火車就買一只還冒著熱氣的扒雞,總覺得那樣的扒雞才有真正的年代味道。
所以與其說扒雞是德州的,還不如說是屬于火車的,屬于綠皮和普通火車的。來來往往的火車不慌不忙,在德州沾染了扒雞的味道,然后將它帶到南方、北方。
被火車拉來的燒雞們
從綠皮火車到動車高鐵,短短幾十年,中國鐵路不僅無孔不入,甚至還能向西方列強技術扶貧了。
但反觀今天的火車餐......嗯,不提也罷。
▲ 只有燒雞是最實在的火車餐。
你能想象的到嗎,時光倒轉(zhuǎn)三十年,從解放初期到上世紀80年代,那時候才是中國鐵路餐飲史上的巔峰時代。
在計劃經(jīng)濟憑票供應的時代,不只是德州扒雞,中華大地上的燒雞還真不少。
溝幫子位于中國燒烤重鎮(zhèn)錦州。
在這座城市還沒興起燒烤之前,熏雞是它的代名詞。
▲ 和德州扒雞一樣,溝幫子熏雞的興起要感謝京奉鐵路,熏雞色澤棗紅明亮,肉質(zhì)細嫩,爛而連絲,是無數(shù)闖關東人民的心頭好。
但隨著隨著盤錦到營口的高鐵開通,溝幫子的樞紐地位不再重要,溝幫子熏雞有了沒落的趨勢,但東北人對于熏醬菜的熱愛是刻在骨子里的。
如今在遼寧普通人家的宴席上,還可以時常見到溝幫子熏雞的身影。
雖然也是依靠鐵路興起,但很顯然,道口燒雞有著一個更遠大的理想,那就是和金華火腿一樣成為中華美食的代表。
道口位于河南省滑縣,這個地方我猜大家都不太熟悉,聽著實在太普通了。滑縣并不是鐵路樞紐,也不是交通要塞,這里出名反而更得益于這個道口燒雞。
▲ 道口燒雞香味濃郁、特別軟爛,吃的時候用手一抖,骨肉自行分離,吃過后一點也不覺得油膩,冷食或熱食均回味無窮。
實在想不通,口味最尚中正的河南兄弟是怎么做出來這么味重的美食的!
可能只有江浙滬皖聽說過這個符離集燒雞吧。
可以說是鐵路四大雞里面最沒存在感的一只了,符離集位于安徽省宿州,同樣是因為鐵路的興起,帶火了這只低調(diào)的燒雞。
▲ 符離集燒雞最早在煮熟后要抹上一層紅曲,所以原來不叫燒雞而叫紅雞,直到一個德州人來到這里,結(jié)合工藝,改進技術,才形成了今天的符離集燒雞。
大家今天不太了解符離集燒雞也是正常的,因為早在2006年,符離集火車站就沒了。沒有了輸出的最主要通道,符離集燒雞走向全國還很艱難啊。
交通方式的發(fā)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習慣,但味覺的記憶卻能伴隨我們好多年。
在擁擠的車廂里啃上一只肥美的燒雞,依舊是在漫長旅程里最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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