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季節(jié)》看完了。雖然劇名有“漫長”二字,但整部劇并不長。所謂“漫長”,算是一種隱喻:事件主體發(fā)生在同一個季節(jié),但前后跨越二十年,客觀的時間線很漫長;還有就是,經(jīng)歷悲情的故事總感覺時間過得慢,當事者要一分一秒的熬,主觀感覺很漫長。
這部劇很好看。好看在哪兒呢?我覺得主要體現(xiàn)兩方面:
現(xiàn)實與過去呼應得好。正常的敘事邏輯,應該是按照時間線來發(fā)展,是單向的線性的,時間不可逆,事情是跟著時間向前推進的,但人是有思想的,思想這東西不受時間線控制,人的情感邏輯是多維的甚至是混亂的,比如,透過眼前,可能會想到過去,想著過去,可能又突然跳到未來。這部劇的劇情在現(xiàn)實與過去中來回穿插,交相輝映,恰到好處,轉(zhuǎn)接不唐突,情感交互很自然,觀眾很容易被代入。
幽默與懸疑處理得好。按分類講,這是一部懸疑劇。懸疑劇通常是節(jié)奏比較緊張又要帶些恐怖色彩的,要靠那些意想不到的、突如其來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疑點來挑逗、把控觀眾的神經(jīng)?!堵L的季節(jié)》在設置懸疑的同時,穿插了很多東北式幽默,以致于我剛看這部片子的時候誤以為是東北的喜劇片。這些幽默,恰恰是觀眾緊張之余的一個情感緩沖?;蛟S這也說明了一個道理,縱使生活的敘事是悲情的,但仍然有許多幽默、輕松的瞬間。值得一提的是,范偉的演技非常炸裂,給這部影片增色不少。說到范偉,首先想到他是一名喜感十足的喜劇演員。但在這部劇中,范偉所扮演的樺鋼頭牌火車司機王響的遭遇是悲苦的。范偉把這個角色演得活靈活現(xiàn),想笑的時候可以讓觀眾跟他放聲大笑,想哭的時候可以讓觀眾跟他嚎啕大哭。在這部劇中,范偉憑借醇熟的演技輕巧的撕掉了他固有的喜劇演員的標簽。前幾天,有媒體評價范偉,說他是中國最好的演員之一。確實,當之無愧。
此外,這部劇的時光代入感很強,主線故事的前期發(fā)生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樺林鋼鐵廠是當?shù)氐凝堫^企業(yè),據(jù)說是先有樺鋼廠才有樺林市,樺鋼工人的自豪感寫在臉上也寫在幸福的生活里,進廠當工人是一代人的夢想。那個年代的人很純樸,習慣了“精神獎勵為主、物質(zhì)獎勵為輔”,雖然物質(zhì)條件有限,但精神滿足感很強?;疖囁緳C王響兼著鋼廠的治安積極分子、衛(wèi)生積極分子,這兩個積極分子看似不起眼,但在角色處事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很符合那個年代的情理。
現(xiàn)在談談這部劇到底在講什么。劇中扮演龔彪的主演秦昊發(fā)文說懸疑是外套,命運是內(nèi)核。確實,扒開懸疑的外衣,我們看到了各個角色的命運。命運不同,人生走向、發(fā)展和結(jié)局就大相徑庭。但命運是什么,劇中的角色也在一次次發(fā)問。遭遇眾多的無奈、傷害和挫敗后,龔彪仍不服命運的說法,他誓與命運抗爭,追問“命運是誰?我咋不服呢,把它叫來,我跟它嘮嘮?!弊穯枱o果。命運之神永遠都只會居高臨下、沉默不語的俯瞰蒼生,安排好他們的一次次喜怒哀樂。從這個角度講,人是命運的傀儡。誰能逃得出命運之神的擺弄,逃不出。但命運這個命題實在是太大了。命運是個無比巨大的筐,驚天動地的大事、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收入其中,而且百分百準確。一句“信命吧”,就可以完美解決所有問題。命運是上帝的視角,命運是上帝的手段,命運是上帝的把戲。當事情未發(fā)生時,誰都不知道命運是如何寫就的,當事情發(fā)生后,誰都不能跟命運抗爭。命運是沒有創(chuàng)造力的。命運,不過是得意時的興奮劑,失意時的安慰劑。
命運沒有創(chuàng)造力,人性才有。創(chuàng)造是雙向的,人性的善良能創(chuàng)造光芒萬丈的溫暖,人性的兇惡能創(chuàng)造慘絕人寰的悲痛。人性的復雜程度,難以言說。這部劇的核心故事點是一宗案件。特殊之處在于當年案發(fā)后并沒有抓到真兇,而是給當事人留下了層層迷霧,二十年后,才有終局。人性是在不斷成長改變的。拿案件關鍵人沈默來說,她從小失去父母,被親戚收養(yǎng)。這是一個外表單純、柔弱的女孩,但卻也是極度兇殘的殺人兇手。人之初,性本善。她的養(yǎng)父長期對她霸凌、性侵,這種壓抑屈辱的生活毀掉了沈默的“本善”,滋養(yǎng)了人性深處的“惡”。可以說,沈默的“惡”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成長環(huán)境中慢慢生發(fā)出來的。沈默身上體現(xiàn)出的人性之“惡”是值得悲憫和理解的。這也無形中驗證了那句話——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人性也是脆弱的。還有,在大是大非、私利私欲前,人性暴露無遺。在劇中,謊言、暴力、兇惡、欺騙、陰險等這些人性的劣根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但我們也要關注到人性向善向好的,比如,王響的善良、王陽的真誠、馬隊長的正義,都在熠熠生輝,讓人感到溫暖。
有人說,時代改變了人的命運。這部劇講到了當時的社會大事件,對一代人都有很大的影響。畢飛宇說,“說到底生活是一個脆弱的東西,虛妄的東西,經(jīng)不起一點風吹草動”。時代的一?;衣涞絺€人頭上就像是一座山。當一座山落到弱不禁風的生活頭上,誰能受得住。就連曾經(jīng)冠絕于城的樺鋼廠,也在時代的滔天巨浪中發(fā)生地動山搖的變化。但我覺得,講時代依舊是在折射人性?!叭说谋举|(zhì)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古往今來,人只要活著,就要融入社會,就要走進時代,誰都無法逃離。時代如同一塊天大的幕布,承攬了所有的人間事。但時代這塊大幕布兜不住人性的復雜。時代是人性的演武場,人類在其中演得越熱鬧越好。
這部劇總體上算是一出悲情戲。最后的案件雖然水落石出,但也是悲劇收尾。悲情中蘊含著悲情美。本想臥軌自殺的王響在火車道上撿到了一個棄嬰,讓他開始了一段新生,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死了一回,正在重生。在最后,年輕的他穿越時光開著火車,從車窗探出頭回望現(xiàn)實中已步入老年的他。他站在鐵道邊上沖著年輕的自己大喊,“向前看,別回頭”。這在提示我們,要學會與過去和解,多看人性的善與美,人間值得,活在當下,勇敢向前。
在雪花飄飄中,漫長的季節(jié)終于結(jié)束了,但人性的表達卻比季節(jié)更為漫長,因為人性太復雜。就像作家路遙專門在小說《人生》的最后標注了一句“未完待續(xù)”。其實誰來續(xù),是讀者,是觀眾,是現(xiàn)實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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