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驢”正名
曹長發(fā)
你道是“為馬開戶口——打一字”，我說是“一‘驢’字”，你道是“馬到蘆邊草不生，——亦打一字”，我說“還是一‘驢’字”。主客二人，一道一說之間，可謂閑人有清福，“驢”字有雅趣。
然而生活中怕不是這樣的。夫妻相罵，一方說另一方不聽忠言相勸，則往往說：“你耳朵塞了驢毛了？”忘本就說成：“把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逼綍r，說人蠢，又往往以“蠢驢”出之，令人心冷。就是罵和尚，也有“禿驢”之說。還有說話、寫文章倘不對頭——“驢唇不對馬嘴”之語就出來了。如此國罵，真真污了一個“驢”字。試問：生活中的驢，究竟有何罪？
查2002年增補(bǔ)本《現(xiàn)代漢語詞典》驢字條云：“驢，哺乳動物，比馬小，耳朵大，胸部稍窄，毛多為灰褐色，尾端有毛，多作為力畜?！弊鳛閯游餆o貶意。不甘心，又查新華字典編纂組編的1983 年印刷的《新華字典》驢字條云：“驢，哺乳動物，家驢耐粗飼，善馱載，我國有關(guān)中驢、泌陽驢、渤海驢等著名品種。我國野驢主要分布于內(nèi)蒙古、甘肅、青海、新疆、西藏等地，是國家保護(hù)的珍貴動物，嚴(yán)禁獵捕?！弊鳛閯游铮H，吃苦耐勞、品種繁多，而野種更是珍貴?？磥恚H本應(yīng)成為人類的朋友。而人們對驢這種動物竟有所敵視，令人不能解。推究起來，大概是出于人的主觀意識，從科學(xué)的道理上看，“貶驢”是毫無根據(jù)的。
有人或許要問：“唐朝柳宗元不是有篇《黔之驢》嗎？那里面寫的驢，可是一頭龐然大物，無所用，因而留下‘黔驢技窮’笑柄的驢啊。”是的，柳氏筆下固然對驢有所詆毀，對虎的小心與勇猛有所贊頌，但我要說，同樣是“驢”，在錢鐘書的《讀＜伊索寓言＞》中引驢子與狼的故事時，卻寫道：驢子見狼，假裝腿上受傷，對狼說：“腳上有刺，請你拔了去，免得你吃我時，舌頭被刺。狼信以為真，專心尋刺，”被驢踢傷逃去，因此嘆氣說：“天派我做送命的屠夫，何苦做治病的醫(yī)生呢？”顯然，驢子的聰明有時能勝兇殘的狼，那么，驢子與狼究竟孰優(yōu)孰劣？我想聰明的讀者是不難得出結(jié)論的。驢也好，狼也罷，文章里托物言志的寫法而已！生活中的驢與狼并非正如人的主觀意識與態(tài)度一樣。
進(jìn)一步而言，歷史上關(guān)于驢的典故卻不少，甚者，驢子與詩人還有著一定的不解之緣呢！如《三國志·諸葛恪傳》就載有這樣的故事。諸葛瑾，字子瑜，臉長。一日，孫權(quán)有意要取笑一下他的臉長，便讓人牽出一驢，在驢頭上標(biāo)一簽曰：“諸葛瑾”，引得眾臣哄笑，然其子諸葛恪見父受辱，乃從容在標(biāo)簽“諸葛瑾”下綴“之驢”二字，巧變成了“諸葛瑾之驢”，如此一改，驢自然就能歸于其父的名下了。本意是笑人臉長，卻成就了一段“諸葛恪機(jī)智”的佳話，如此看來，人臉長乃至如驢臉，又有何妨？人若有此等智子，本可感自豪矣。蘇東坡不也臉長，從而贏得“去年一點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的多情的佳話么？（無情未必真豪杰，男子多情又何妨？）人臉長，驢臉長，并不為過。豈但不為過，甚者，驢與詩人作詩，一定程度上還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呢！唐杜甫便有“騎驢三十載”之語，宋陸游在其詩《劍門道中遇微雨》中也有詩句云：“此身合是詩人未，細(xì)雨騎驢入劍門”，還有清張問陶的《題畫》詩：“我亦長安車馬客，幾生修到騎驢人”這里的“騎驢人”似乎也成了詩人的雅號，如此“驢”詩，豈不是情趣盎然？而更雅致的當(dāng)屬宋尤袤《全唐詩話》卷五“鄭綮”條引《古今詩話》中云，有人問相國鄭綮，你近來作新詩了嗎？鄭即以“詩思在灞橋風(fēng)雨中驢子背上，此何以得之”作答，令人覺得意蘊(yùn)無盡，妙語天成。至此，驢與作詩的構(gòu)思似乎也能銜接得上，深一步說，此等好詩的出現(xiàn)，驢也該是功不可沒了！
此外，從歷史上看，貧寒之士多騎驢，“驢”基本上就成了“生活貧苦”的標(biāo)志性符號了，從這點看，“驢”似乎更需要人們給予它太多的同情與憐憫。
如文學(xué)史上著名的“推敲”故事，唐寒士賈島為了煉好一個字，是“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月下門”，在蹇驢背上癡迷作“推敲”之狀；又如，明朝后期女詩人李因的詩集《竹笑軒吟草》中諸詩也大都是在顛簸的驢背上吟成的；更有甚者，東漢“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生前好驢，顛沛流離，以至死后，曹丕為了寄托對詩人的哀思，帶領(lǐng)一批文人竟在他孤墳前學(xué)驢叫，以這種獨特方式來憑吊詩人。如此等等，都足以證明，驢與詩人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每次過年，都會有《馬年說馬》《雞年談雞》之類的妙文出現(xiàn)，十二個生肖中，幾乎都有很多的優(yōu)點，連唐朝的韓愈、清朝的劉大櫆也分別有《馬說》《騾說》之篇傳世，而“驢”既然與詩人的聯(lián)系這么密切，卻獨沒有《驢說》這類文章出現(xiàn)，豈不遺憾？
是以，特為驢來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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