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位高權(quán)重,才華橫溢,又自鳴不凡,且剛愎自用,其言其行則常常桀驁不馴。在督鄂期間他曾寫過一首七絕,其詩有曰:
南人不相宋家傳,自詡津橋警杜鵑。辛苦李虞文陸輩,追隨寒日到虞淵。詩中敘述的是南宋君王常不用南方之人為相,但該朝幾個著名大忠臣如李綱、虞允文、文天祥、陸秀夫卻都是南方人的史實。
張之洞以宋代南北用人之別比喻今清廷滿漢畛域之分,表達自己不為朝廷重用的怨忿之情。因為他自以為個人政績實在昭著,無人可出其右。
張之洞待人接物傲慢異常,尤其是對那些初出茅廬的后生晚輩,初見面時常以長者自居,設局刁難之事屢見不鮮。
清末,梁啟超先生到武昌講學時,曾造訪張之洞。一見對方乳腥未干,張之洞的傲慢勁兒又按捺不住了。他緩緩道:“聽說先生才華橫溢、文采出眾,老夫倒想見識見識。我這里有個上聯(lián),想請你對個下聯(lián)?!逼渖下?lián)為:
四水江第一,四時夏第二——先生來江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從聯(lián)面上看,這里的“四水”是指中國四條大江大河,代表著中國的主要河流。而聯(lián)中的“江”字按慣例專指中國第一大河長江,故有“四水江第一”?!八臅r”則指“四季”,夏在四季中排序第二,所以說“四時夏第二”。同時它們又構(gòu)成“江夏”二字。因而其聯(lián)意是:你這小子來江夏見我,咱們兩人在當今中國,究竟“誰是第一?誰是第二?”潛臺詞自然是“老子第一”。
這是件很讓對方為難之事。但梁啟超何許人也,轉(zhuǎn)個身即念念有詞地對出一下聯(lián):
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后——小子本儒人,何敢在前?何敢在后?這里的“三教”即儒、道、佛,“三才”指天、地、人,“儒人”則指讀書人。意思是說:我這個讀書人知道尊敬前輩,是故“何敢在前?”但以學識來看,可能還略高于你,所以只有當仁不讓地“何敢在后?”
梁啟超巧妙地避開鋒芒,不卑不亢,不失分寸,對得既工仗又得體。一向傲慢的張之洞碰了一個軟釘子,便連聲叫絕,執(zhí)禮甚恭。
孫中山剛從國外回來時也曾去拜見張之洞。孫中山當時遞呈了一張“學者孫文求見之洞兄”的名帖。張之洞見后頗為不悅,心里嘀咕:“一個平民布衣,竟敢與我這封疆大吏稱兄道弟,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庇谑潜阍谀翘颖趁鎸懥诉@樣一個上聯(lián):
持三字帖,見一品官,儒生竟敢稱兄弟!然后叫門房把名帖還給孫中山。孫中山一看便知張之洞瞧不起自己,故而一笑,要來筆墨,對了一個下聯(lián):
行千里路,讀萬卷書,布衣亦可傲王侯!這一反擊可謂針尖對麥芒,更直截了當。張之洞看后暗自一驚,心想此人不僅行文不俗,而且流露出一股少有的豪邁之氣,日后定當有大作為,便馬上禮請入衙。
無論是梁啟超還是孫中山,都是人中之龍?;蛟S也只有他們才能讓自恃清高的張之洞有所信服。
張之洞性情乖僻,士踵門求見者,或七八往不一延接,或引至花廳,歷數(shù)時不出,或出見,略詢數(shù)語,即欠伸,呼茶欲退。幕僚侍立白事,小有失誤,訶責之聲達于戶外。故君子亦望風遠避,平時所識拔者,只一二浮華淺露之士而已。
張之洞飲食起居與常人迥異。他每天下午2時始入睡,至晚10時乃起床問政理事。幕府中人及僚屬,有事請謁皆在深夜,甚至候至天明始獲傳見。
總文案李文石每日入署辦公,皆在晚上10時以后。與張之洞商洽公務,往往談至翌晨出署。藩臬兩司于上午謁見,常值其神疲體倦之時,在門廳坐候,不即延入,動輒數(shù)小時之久。道府以下屬官,有待至數(shù)日不獲一見者。有時會客談話未已,張之洞忽然閉目假寐,甚至鼾聲大作,將客人擱置一旁不理。客人不便驚動,只得知趣自行退出。為此,大理寺卿徐致祥還參劾他辜恩負職,奏疏中說:“興居不節(jié),號令無時。”清廷便諭令李瀚章查明具奏。
李瀚章因張之洞督粵時理財有方,自己繼任后應用裕如,心存感激,遂擬一措辭極妙之奏復:“譽之者則曰夙夜在公,勤勞罔懈。毀之者則曰興居不節(jié),號令無時。既未誤事,此等小節(jié)無足深論。”
如此這般輕描淡寫地將此事敷衍過去。
畢生禮賢下士傲慢的張之洞卻特別優(yōu)容人才,畢生禮賢下士?!肚迨犯濉分蟹Q其“愛才好客,名流文士爭趨之”。他在山西巡撫任上,即以保薦人才眾多而出名,后在督鄂與暫署兩江期間,保薦人才之多,更稱一時之極。
1894年11月,張之洞特片保舉蔡錫勇,稱蔡器端識遠,心細才長,熟悉洋情,曾充美日各國翻譯、參贊等官。蔡錫勇于張之洞督粵時,即任辦理交涉事務,后隨張移鄂。張之洞督鄂期間,委派蔡錫勇任鐵政局總辦,具體實施漢陽鐵廠計劃。蔡錫勇協(xié)助甚力,其人操守廉潔,公正無私,可惜稍后英年早逝,使張之洞頓失臂助。
曾長期為張之洞幕賓的梁鼎芬,人稱“梁瘋子”,以敢于直諫著稱。法國對越南用兵時,負責督辦越南事宜的李鴻章秉承慈禧意旨,主和不戰(zhàn),遷延觀望而坐失時機。人莫敢言,梁鼎芬偏上疏,彈劾北洋大臣李鴻章,疏上不報,旋追論之,卻被斥為“妄劾”,“交部嚴議,降五級調(diào)用”。梁鼎芬遂憤而辭官返鄉(xiāng),“伏處田里十有七年”。
愛惜人才的張之洞“高其風節(jié)”,慕其“學問如此淵博”,遂于1886年4月延請他主講惠州豐湖書院。1887年夏,又轉(zhuǎn)任肇慶端溪書院山長。張之洞任兩廣總督,輒聘梁鼎芬“主廣雅書院講習”。任兩江總督時,輒聘梁鼎芬“主鍾山書院”。
移任湖廣總督后,梁鼎芬“又隨還鄂,皆參其幕府事”。梁鼎芬入幕后長期追隨左右,在張之洞宦海生涯中,推波助瀾,擋風遮雨,盡其能事,總是在緊要關(guān)頭,協(xié)助張之洞作出重要決策,使其在晚清政局的風雨飄搖中穩(wěn)如磐石。梁鼎芬成為張之洞身邊智囊中最為得力的幕僚之一。
在時勢的影響與實踐的磨煉中,梁鼎芬逐漸成為“中體西用”洋務思想的崇奉者。張之洞的洋務新政,尤其是文教興革,梁鼎芬都是重要的實踐者。
在梁鼎芬的促動下,兩湖書院被建成為培養(yǎng)通經(jīng)致用人才的新式書院。梁鼎芬還輔佐張之洞籌辦農(nóng)務、工藝、軍事等各類專業(yè)學堂,開創(chuàng)武漢近代留學教育事業(yè),創(chuàng)辦近代軍事教育。他還是張之洞改革封建傳統(tǒng)教育體制的高參,協(xié)助張之洞推進了近代洋務教育的發(fā)展。
談起張之洞的教育功績,梁鼎芬功不可沒。時人稱張之洞每“言學務惟鼎芬是任”。張之洞視梁鼎芬為知己,相繼委任其為武昌知府、湖北按察使,并請求朝廷賞加二品銜,以示鼓勵。
梁鼎芬始終未忘張之洞的知遇之恩。張之洞去世后,梁鼎芬至南皮奔喪,痛哭之聲,壓過眾孝子。梁鼎芬還為張之洞作挽聯(lián)云:
甲申之捷,庚子之電,戰(zhàn)功先識孰能齊,艱苦一生,臨沒猶聞忠諫語;無邪在粵,正學在湖,講道論心惟我久,凄涼廿載,懷知那有淚干時。又云:
老臣白發(fā)痛矣,騎箕整頓乾坤,事粗了;滿眼蒼生凄然,流涕徘徊門館,我何如?字里行間充滿對張之洞的深切緬懷之情。此后,他坐火車每過南皮必肅然起座,面向東敬立,以示默悼。晚年在北京時,每逢月之十五,必到張之洞祠前行禮。
對于派遣出國的留學生,張之洞一直優(yōu)禮有加。張之洞熱衷學習日本,經(jīng)他派往日本留學的學生達數(shù)百人。當時風氣雖開,而出洋仍遭阻力。張之洞極力倡導,將子孫數(shù)位送往日本留學以作示范。學生出洋,張之洞必親自送行,回國則設宴接風??偠窖瞄T有一挑水夫,曾有人對他說今天總督接風的是留學生某某,挑水夫則說:“這學生正是我兒子??!”
張之洞對學生格外寵愛,凡是學生與官吏發(fā)生爭執(zhí)或糾紛,張之洞往往偏袒學生一方。有一次,南路小學堂學生范熙績、陸象巖等在黃鶴樓茶館飲茶,因招待不周,與茶館老板發(fā)生爭執(zhí)。老板自恃是督署戈什哈(清代高級官員侍從武弁)的親戚,便不由分說,關(guān)門毆打?qū)W生,事后反而誣告學生打毀茶館,引起學生公憤,聚集多人交涉。茶館老板雖知理屈,仍氣焰囂張地要求學生立即離開,學生及家長不甘示弱,雙方相持不下。
后來南路堂長及督署參謀劉邦強趕到,查明真相,會同武昌知府梁鼎芬商定,令茶館老板向南路全體學生認罪,用幾頂轎子將留在館內(nèi)的學生抬送回校,并沿途放鞭炮賠禮道歉,才算了事。
本是性情中人生活中的張之洞,原本也是一個性情中人。清代官場,愛玩古物成風,張之洞尤酷嗜此道。
早年張之洞與潘祖蔭等人曾在北京以流連詩酒、賞玩古董字畫出名。后來,張之洞歷任封疆,愛好古玩的雅興不減,且自命精于古物之鑒別。
清朝末年,古玩行情看好,利潤巨大。故仿古贗品也應運而生,而且?guī)缀踹_到亂真的程度。有一年,張之洞在京城以高價購得一古鼎,此鼎乍一看斑斕璀璨,可謂價值連城,其極為自鳴得意?;囟鯐r便大張筵席,遍請僚屬共同欣賞。席間便置古鼎于案,插梅花一枝于鼎中,注水少許以潤花。不料酒過三巡,鼎下竟有水徐徐流出,滿堂驚愕,大掃雅興。
后經(jīng)仔細檢視,方知此鼎并非古銅所鑄,實乃紙板仿制之贗品。張之洞方知為古董商所蒙騙。此事一時在朝野上下傳為笑柄。
張之洞雖祖籍直隸南皮,世人常以“張南皮”稱之,但因其父曾在貴州為官,他生長于貴州,說得一口貴州官話,并無半點北方口音。
張之洞“短身巨髯,風儀峻整”。因身材甚矮,曾有人作畫譏之。武昌橫街頭,到處都是書畫、古玩等店鋪。光緒末年某日,某裱畫店板壁上裱有用水彩畫的“三奇聞”畫幅,畫的是三個矮子的寫生:分別是張之洞、瞿廷韶與巡警道馮紹祝。張之洞貴為總督,身材矮而瘦,瞿廷韶亦以瘦小稱,馮紹祝系粵人,綽號“馮矮子”。畫像突出一個“矮”字,招來許多人駐足觀看,一時轟動省城。
張之洞知道這是店家利用文人的筆墨游戲唱生意經(jīng),也不介懷,囑僚屬將畫買下,事遂寢。
張之洞出身于官貴之家,本人科舉及第又早,很少知道農(nóng)民的艱難與寒士的困窘。他常說:“未必一個人二三十兩銀子都沒有么?”加上他心性高傲,創(chuàng)辦新政,講究排場;愛好古董字畫碑帖;經(jīng)常請客宴會,詩酒流連;喜歡送禮賞賜,所費不貲。如此,一年到頭結(jié)算下來,往往入不敷出,陷于窘境。到年關(guān)時手頭拮據(jù),便常命人拿物去當鋪典質(zhì)。
清末年間,武昌“維新”等大當鋪有一行情:凡是總督衙門拿皮箱來當,每口箱子當200兩銀子,并不開箱看內(nèi)里是什么東西,只照箱數(shù)付給銀兩。開春后銀根松動,督署再用銀兩贖回箱子。當鋪則賺一筆可觀的利息??偠降滟|(zhì),這在清末官場也是奇聞一樁?。?br>在飲食方面張之洞最嗜食鮮果及糕點蜜餞等物,其辦公桌旁常設有小幾,放置各種鮮果及糕餌十余盤,以備隨時取食。每日正餐亦必設水果數(shù)盤及中外佳釀若干種,先以果類佐酒,飲畢進餐。喜蹲椅上據(jù)案而食,不喜垂足而坐。
張之洞還喜愛養(yǎng)貓。臥室中常有數(shù)十只,每親自飼之食。貓有時遺矢于書上,輒自取手帕拭凈,不以為穢。而且還向左右侍者說:“貓本無知,不可責怪,若人如此,則不可恕?!庇纱丝梢娝麑ω埖钠珢叟c寬容。
功過任人評說張之洞自命“楚人”,以湖北武漢為第二故鄉(xiāng)。在他70歲壽慶后,曾有詩自謂“勞歌已做楚人吟”。自命楚人的張之洞,與湖北還有另一層淵源。
張之洞督鄂前,曾于1867年至1870年間任湖北學政。督鄂時,正好是原湖北巡撫胡林翼謝世28年。張之洞11歲即問業(yè)于胡林翼,與其有深厚的師生之情。
胡林翼與曾國藩、左宗棠曾并稱為“咸同中興”的三大名臣,但從才識與魄力看,胡林翼居于首冠。不僅左宗棠的入仕仰賴于胡林翼的引薦與提攜,連曾國藩亦對其十分推崇,“奏稱其才勝己十倍”。
胡林翼主政湖北6年,鑒于局勢,重在整飭,政聲頗佳。以他的才具、見識與膽略,本可以成為武漢興辦洋務事業(yè)的巨擘。但當時形勢需要他務實而非通變。1869年9月胡林翼嘔血而死,倒在武漢正式開埠之前,跌倒在洋務運動的門檻之外。成為一位“遠遠超越于頑固派之上,又距洋務派僅一步之遙”的人物。
他的繼任者們,包括總督大臣,與之相比顯得那么的平庸與無能。直到他的門生張之洞登上湖北政治舞臺,才使一切出現(xiàn)轉(zhuǎn)機。歷來以儒臣自命的張之洞,再度來鄂時似乎有著一種“薪盡火傳”的使命感。沿著恩師的足跡,完成恩師未盡之遺業(yè),“為鄂興百世之利”,應該是張之洞大張旗鼓地施行新政的動因之一。
1861年漢口開埠,本是一個歷史契機。但從漢口開埠直至張之洞督鄂前夕,武漢竟然未創(chuàng)辦一家官辦企業(yè),也未興辦一所近代學堂。而正是張之洞的到來,才讓一切發(fā)生歷史性的大變革。顯然,并非歷史厚此薄彼,而是主政者使然。
假如沒有張之洞長達18年的督鄂,武漢近現(xiàn)代化崛起的歷史就會改寫,武漢在近代中國傲視群雄的光環(huán)也會“褪色”。
曾有論者譏諷張之洞是“種豆得瓜”:如果不是張之洞動議修建那條盧漢鐵路,他或許終身不可能督鄂,也就不可能有“湖北新政”一詞;如果不是張之洞操練的那支湖北新軍,辛亥首義或許不可能在武昌驚天一爆而告成;如果不是張之洞興辦工業(yè)、培養(yǎng)大批產(chǎn)業(yè)工人,中國工人運動的歷史就可能會被改寫。
當然,歷史不能假設,但歷史的詭譎在于,其客觀之歷程與人們主觀之認識間,總有分辨不清的模糊地帶,在歷史的煙塵背后,總有楚人的歌吟。
新政業(yè)績昭著的張之洞,曾一度或被視為“守舊派”,或被看作“康梁一黨”。
中國近代,從魏源到梁啟超,乃至之后的更多中國士人,一直在尋找一個中西文化之會接點,夢想汲取異域文化之精華以興邦。假如從這一角度看,魏源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實與張之洞的“中體西用”相近。但具有如此突破性見解的張之洞一向被視作“守舊派”,而胡適則被奉為趨新象征。清末世風之激變,清末民初學界之撲朔迷離,實在超出人們之認知。
頗有意思的是,“守舊”之《勸學篇》當年卻為意見相左的帝、后兩黨共同青睞,而張氏在戊戌政變后不僅未遭貶,反獲重用,其書亦為朝廷所大力推行。故后人常言,張之洞善逢迎,“中體西用”論,涵義廣泛,立論模棱,其間留有不少回旋伸縮余地,讓朝廷人士來作官式的詮解,自圓其說,借此掩護滿清帝制,此言大約不差。
然以真正守舊者之眼光看,《勸學篇》頗有可議之處。戊戌當年已有人上奏:“西學為用,中學為本,此欺人之談也?!庇钟腥~德輝直言,張之洞觀念與康、梁主張“雷同”。
當時看出張之洞與康有為觀念相通者何止葉德輝一人。徐桐到庚子年仍指斥“《勸學篇》盡康說”。若慈禧太后有意黜張之洞,理由原也充分。張之洞能借《勸學篇》以免禍,實因慈禧太后無意廣為株連。其中重要原因,乃政變后“六君子”被殺,久已平息的滿漢軫域又見長,故借《勸學篇》為由放他一馬。
張之洞無疑是“勤篤務實”者。他晚年自號“抱冰老人”,典出《吳越春秋》中“冬常抱冰,夏還握火”,寓刻苦自勵以成大業(yè)之意。故蒞官所至,必有興作。他忠君亦愛國,時刻不忘“挽利權(quán)”,讓人篤信其并非只是一個在官場混混的“琉璃球”。
既濟水電創(chuàng)立之前,不知有多少雙“藍眼睛”盯著武漢水電事業(yè)的高額利潤。正是這位張總督,屢次駁回洋人辦水電之請。理由明擺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能恭手白送給洋人。以后三撥申請雖然打著中國人出資的招牌,走的卻是暗中吸收洋股的路子。一經(jīng)查明,又一概駁回。曾有一撥在申請時瞞騙過關(guān),動工后卻被查出系“空手道”,背后還是玩洋股花樣,照樣讓它停槁擺槳,上岸回家。而對宋煒臣主持創(chuàng)辦的既濟水電公司,張之洞則給予“政策傾斜”。理由頗簡單:中國人自己投資,而且資金到位。
“紗布絲麻四局”的創(chuàng)建,同樣出于“挽利權(quán)”。四局之中,布局最先開辦。當年洋布大量充斥于市,國人爭購居為奇貨,一般士大夫根本就不會將其與國家利權(quán)相聯(lián)系。而張之洞早在兩廣總督任上就奏請建立織布局。他在奏折中道:“竊自通商以來中國之財溢于外洋者,洋藥而外,莫如洋布洋紗……既不能禁其不來,惟有購辦權(quán)?!?br>于是,他帶著從英國買回的布機來武漢上任。為讓布局織出好布,他還進口優(yōu)良棉種,制定獎勵辦法,積極推廣美棉。能縝密至讓種棉與織布相配套,足見張之洞絕非那些尸位素餐的封疆大吏。但張之洞畢竟面對的是一群并不杰出的封建官僚。中國幾千年封建制度之積習早讓他們精于趨利避害之術(shù),而對任何變革都麻木不仁或反感抵制。官場積習使大部分官員身在四局感覺仍似在衙門。當年四局之中,官員有品有級,進門的轎子出門的旗鑼傘蓋少不得,總辦進車間,居然拿轎子抬去抬回。從而也把張之洞抬成“中國負債經(jīng)營的祖宗”。
眼看四局虧空越扯越大,曾經(jīng)賺的亦因貼補于漢陽鐵廠的虧空,自身則變得虛弱不堪。張之洞即改為“官方產(chǎn)權(quán)、招商承辦”。其中的楚興公司由于人才齊全,獲利最大,將近10年竟獲純利1100萬兩白銀,也誕生了后來雄踞武漢的那個“裕大華”。
張之洞實在太看重自己的政績,項目總在隨他個人調(diào)動而調(diào)動。鐵廠、四局本在廣州一地,張之洞移鄂即調(diào)至武漢,僅運費一項也絕非小數(shù)字。后暫署兩江總督時,他又把紗局中尚未建成的一部分帶到兩江,連機器都包裝著運到南京。南京沒辦成又運至上海。沒想到自己又很快回武漢,機器就丟在了上海,結(jié)果賠本36萬兩才算了事。張之洞辦廠確實交了數(shù)額不小的冤枉學費。
但張之洞又實在算得上是一個廉潔的清官,他“任疆寄數(shù)十年,及卒,家不增一畝云”。
1909年(清宣統(tǒng)元年),張之洞在北京逝世,享年73歲。朝野震悼,送挽章者甚多。其中有一副挽聯(lián)寫道:
死者長已矣,云門石甫同悵望;魂兮歸來乎,朝云暮雨各凄其。此聯(lián)中之云門、石甫,皆是張之洞的得意門生,即樊增祥、易順鼎之號。聯(lián)文寓譏誚二氏之意。朝云、暮雨據(jù)傳是張之洞的兩妾之名。
張之洞去世后,朝廷賜謚號文襄。無遺產(chǎn),家境不裕。他的門人僚屬早知道這種情況,所以致送賻儀都比較厚重,然總計亦不過銀萬余兩而不足二萬之數(shù)。張家所辦喪事也就全賴這筆錢,治喪下來所剩無幾。人們每及此事便說:一生顯宦高官,位極人臣,而宦囊空空,可稱廉介云云。辜鴻銘也曾說:“文襄自甲申后,亟力國圖富強,及其身歿后,債累累不能償,一家八十余口何以為生?”
在清代洋務派代表人物中,張之洞的人望最好。左宗棠的偏狹遭人譏議,李鴻章有“宰相合肥天下瘦”的諷刺就足見人們對其的腹誹。張之洞的愛才好學使他贏得寬厚的清名,他的廉潔也為他掙得很好的官聲。雖然死后未免蕭條,無遺產(chǎn)留于后人,靠饋贈辦后事,但在督鄂期間取得非凡業(yè)績,卻至今為人所稱道。
(未完待續(xù))
下篇:昔賢流風韻猶存——武漢的名人軼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