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琳
那樹 如一朵垂天之云
抬眼時它在笑 閉目時它在哭
從一個角度觀察
是九個眼睛的人面浮動于宇宙
望得好辛酸
彷徨乎無為其側 逍遙乎寢臥其下
我安眠如一只好奇的猿
傳說辛笛已經死了
好心人在手掌上寫了祭詩
他卻在費城喝胖大海
淘氣如啞嗓子的陀螺
拖過去的樹影伸進我鼻子里的暗槽
直走心臟
穆旦在庚時逃出城市的最后一道門
如今在樹的竅穴里重重地打鼾
被鳥們選為樹王
孤獨之佳木兮 倚天而立 臨風而動
從哪里來
向下被冥河所棄 向上為天斧所傷
惟有我躺在它的中心
人格躺在我的中心 聽見老樹磨牙的聲音
有七竅分布于七個走向吸引我
到哪里去
休息在一棵九葉樹下
伸手摸到的是均勻的心跳
夢中有一只隱身的雕
自樹身飛入遠空
是夜，我聽見我的身體裂成一架破琴
在風中四面飄散
這首詩中的 “九葉樹”，是指活躍于我國四十年代中后期的九位現(xiàn)代詩人，即辛笛、鄭敏、穆旦、陳敬容、杜運燮、杭約赫、唐祈、唐湜、袁可嘉。他們的詩，在藝術上成功地借鑒了西方現(xiàn)代詩的手法，為中國新詩的發(fā)展做出了獨特的貢獻。但是，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他們的詩建國三十年來，一直被埋沒、被塵封。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在建國后的風風雨雨中受到程度不同的蹂躪。直到粉碎 “四人幫” 后，這些詩歌佳作才被重新“出土”。像珍珠一樣，歲月孕育的愈久，其光芒則愈加璀璨。
宋琳這首詩，就是讀了《九葉集》之后的感覺。詩人寫道，這是一株有頑強生命力的大樹，“如一朵垂天之云”?！疤а蹠r它在笑”，是說老詩人真正的藝術自豪感，“閉目時它在哭”，是說老詩人坎坷的人生遭際。詩人懷璧而待，“望得好辛酸”。接下來，詩人以親切的狎昵，表達了他對老詩人辛笛的敬意，“直走心臟”一句，正是詩人用自己的靈魂感到了另一個真實的靈魂。穆旦是偉大詩人和著名翻譯家，九人中他的遭遇最慘，他是被極左政治迫害后病死的。所以詩人說他是不死的精靈，是樹王，“孤獨之佳木兮 倚天而立 臨風而動”，穆旦那堅貞的“人格躺在我的中心”。讀了這些老詩人的作品后，宋琳全身心受到震撼，他“休息在一棵九葉樹下/伸手摸到的是均勻的心跳”，這是老詩人生命深沉的呼吸。這種執(zhí)著的藝術精神，這種深刻的思想力量，使這些詩如隱身的雕，從九葉樹上飛入廣闊的天空，給人以激勵以希望以啟示。
這首詩，以詩論詩，以詩論人，但全無乏味之感。原因是，詩人摒棄了詳盡的寫實性過程，只抓住自身的感覺，就使它產生了回味無窮的效果。
宋琳，詩人。代表作品有《宋琳詩選》。2020年9月19日，憑借《宋琳詩選》摘得“2020南方文學盛典”的“年度詩人”。
原標題：《好詩薦賞｜休息在一棵九葉樹下》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