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被系劾者〔一〕，子孫弟侄，皆詣闕三日，露跣〔二〕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子則草屩麤衣〔三〕，蓬頭垢面，周章〔四〕道路，要候〔五〕執(zhí)事，叩頭流血，申訴冤枉。若配徒隸，諸子并立草庵〔六〕于所署門，不敢寧宅〔七〕，動經(jīng)旬日，官司驅(qū)遣，然后始退。江南諸憲司彈人事，事雖不重〔八〕，而以教義見辱者，或被輕系而身死獄戶者，皆為怨讎〔九〕，子孫三世不交通矣。到洽〔
一０〕為御史中丞，初欲彈劉孝綽〔一一〕，其兄溉〔一二〕先與劉善，苦諫不得，乃詣劉涕泣告別而去。
〔一〕盧文弨曰：「劾，胡概切，又胡得切，推劾也。」
〔二〕胡三省通鑒一四二注：「露者，露髻?！垢哒T淮南子修務篇注：「跣足，不及著履也。」
〔三〕顏本、朱本屩下注云：「音腳，履也?！贡R文弨曰：「麤，疏也；布帛之等，縷小者則細良，縷大者則疏惡?！?br>
〔四〕本書勉學篇：「周章詢請?！刮恼缕骸钢苷虏缿亍！刮倪x吳都賦注：「周章，謂章皇周流也?！?br>
〔五〕盧文弨曰：「要，于宵切，亦作邀。」
〔六〕盧文弨曰：「庵，烏含切，廣韻：『小草舍也?！弧蛊靼福猴L俗通愆禮篇：「喪者、訟者、露首草舍。」則涉訟露首草舍，自東漢時已然。
〔七〕器案：不敢寧宅，猶詩言「不遑寧處」，左傳桓公十八年言「不敢寧居」之意，言不敢安居也。后代通制條格卷二十二之假寧，元典章卷十二之寧家，即此寧宅之意。
〔八〕盧文弨曰：「兩『事』字似衍其一?！褂衷唬骸父鞅窘哉`衍一『事』字。」
〔九〕宋本「怨」作「死」，原注：「一本作『怨』字?！冠w曦明曰：「案：怨字是，讀若冤?！?br>
〔一０〕趙曦明曰：「梁書到洽傳：『洽字茂?，彭城武原人。普通六年，遷御史中丞，彈糾無所顧望，號為勁直，當時肅清?！弧?br>
〔一一〕趙曦明曰：「梁書劉孝綽傳：『孝綽字孝綽，彭城人，本名冉，小字阿士。與到洽友善，同游東宮，自以才優(yōu)于洽，每于宴坐嗤鄙其文；洽銜之。及孝綽為廷尉正，攜妾入官府，其母猶停私宅。洽尋為御史中丞，遺令史案其事，遂劾奏之，云：「攜少妹于華省，棄老母于下宅?！垢咦鏋殡[其惡，改「妹」為「姝」，坐免官。』」案：昔人謂「妹」、「姝」二字互倒，則「少妹」為「少姝」之誤。
〔一二〕趙曦明曰：「梁書到溉傳：『溉字茂灌，少孤貧，與弟洽俱聰敏，有才學?！弧?br>
兵兇戰(zhàn)?！惨弧常前踩?。古者，天子喪服以臨師，將軍鑿兇門而出〔二〕。父祖伯叔，若在軍陣，貶損〔三〕自居，不宜奏樂燕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飾玩〔四〕，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五〕。父母疾篤，醫(y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六〕。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七〕；世子方等〔八〕親拜中兵參軍〔九〕李猷焉〔一０〕。
〔一〕盧文弨曰：「漢書晁錯傳：『兵，兇器，戰(zhàn)，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俛仰之間耳?！弧?br>
〔二〕趙曦明曰：「淮南子兵略訓：『主親操斧鉞授將軍，將辭而行，乃爪鬋設明衣，鑿兇門而出?！弧拱冈S慎注云：「兇門，北出門也；將軍之出，以喪禮處之，以其必死也?！贡R文弨曰：「老子道經(jīng)：『吉事尚左，兇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處右?！谎砸詥识Y處之。」
〔三〕公羊桓十一年：「行權有道，自貶損以行權?！?jié)h書藝文志六藝略春秋：「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于傳?！?br>
〔四〕器案：玩即上文「服玩」之玩。飾玩，謂裝飾之品，玩好之器。后漢書皇后紀序論：「選納尚簡，飾翫少華。」南史王曇傳：「
手不執(zhí)金玉，婦女亦不得以為飾玩?！?br>
〔五〕詩經(jīng)小雅小旻：「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毛傳：「如臨深淵，恐墜；如履薄冰，恐陷也?！?br>
〔六〕司馬溫公書儀四：「顏氏家訓曰：『父母有疾，子拜醫(yī)以求藥。』蓋以醫(yī)者親之存亡所系，豈可傲忽也?！?br>
〔七〕禮記曲禮疏引白虎通曰：「天子病曰不豫，言不復豫政也?！?br>
〔八〕趙曦明曰：「梁書世祖二子傳：『忠壯世子方等，字實相，世祖長子，母曰徐妃?！弧?br>
〔九〕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皇弟皇子府，置功曹史、錄事、記室、中兵等參軍?！弧?br>
〔一０〕宋本原注：「一本無『焉』字?！拱福毫_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無「焉」字；少儀外傳上引有。
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一〕，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二〕，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三〕。一爾〔四〕之后，命子拜伏，呼為丈人〔五〕，申父友之敬〔六〕；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jié)，行路相逢，便定昆季〔七〕，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父為兄，托子為弟者〔八〕。
〔一〕器案：史傳所載異姓結為兄弟者，大率由于軍伍健兒亡命約同生死。如史記項羽本紀：「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此見史籍之始。至北齊書神武紀上：「
尒朱兆曰：『香火重誓，何所慮也?！唤B宗曰：『親兄弟尚可難信，何論香火?！弧?jié)O陽王紹信傳：「乃與大富人鍾長命結為義兄弟，妃與長命妻為姊妹?！贡笔匪抉R消難傳：「初，隋武、元帝之迎，消難結為兄弟，情好甚篤，隋文每以叔禮事之?！固畦獋鳎骸赣谥敗字芪?，言：『瑾學行兼修，愿與之同姓，結為兄弟?！弧勾擞犬敃r北人節(jié)概之可考見者。
〔二〕漢書董賢傳：「光雅恭敬，知上欲尊寵賢，迎送甚謹，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挂琢中柚耍骸竷擅啻?，勇力鈞敵?！沟栽粕Ｂ栽唬骸妇?，古通用鈞?！?br>
〔三〕黃叔琳曰：「結為兄弟，宜慎如此?！?br>
〔四〕胡三省通鑒六九注：「一爾，猶言一如此也?！?br>
〔五〕郝懿行曰：「呼為丈人猶可；今俗稱干爹干娘，于義何居？」
〔六〕「友」，宋本作「交」，原注云：「一本作『友』?！拱福赫f郛本、愛日齋叢鈔作「友」。盧文弨曰：「古者，與其子相友，則拜其親，謂之拜親之交。馬援有疾，梁松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孔融先與陳紀友，后與其子群交，更為群拜紀。魯肅拜呂蒙母，結友而別。諸史所載，如此者非一。」
〔七〕器案：北齊書宋游道傳：「與頓丘李獎一面，便定死交?！辜雌渥C也。
〔八〕器案：如此結義兄弟，實從當時亂倫之過房制度相應而產(chǎn)生者。自唐、五代以來，降弟為兒、升孫為子之現(xiàn)象，頗為普遍；宗法制度且如此，則交朋結友更無論矣。唐德宗以順宗子謜為第六子，則以孫為子。唐制，尚主者升行與諸父等。五代史晉家人傳：「重允，高祖弟，高祖愛之，養(yǎng)以為子?！顾问分苋紓鳎骸咐钍毓?jié)乃李筠之子，守節(jié)卒無后，即以筠妾所生之子為嗣?！箘懪沓羌瘍?nèi)殿崇班康君墓志銘：「君生二歲失父，育于大父，大父育為己子?！乖稍鲜婪兑涣⑺脫裾涯孪囗槪骸冈O不得已，養(yǎng)弟、侄、孫以奉祭祀。惟當撫之如子，以其財產(chǎn)與之；受所養(yǎng)者，奉所養(yǎng)如父?！谷绱酥?，與顏氏所言者，合而觀之，非俗所謂「有錢高三輩，無錢低三輩」之絕好寫照耶！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發(fā)，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余人〔一〕。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致有圖反之誚〔二〕。門不停賓〔三〕，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四〕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五〕，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六〕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七〕，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八〕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九〕，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一０〕。
〔一〕趙曦明曰：「見荀子，而文小異，說苑亦載之?！贡R文弨曰：「荀子堯問篇、說苑尊賢篇及尚書大傳，唯載見士；其握發(fā)吐哺，見史記魯世家。」器案：韓詩外傳八、說苑尊賢篇云：「窮巷白屋所先見者四十九人。」金樓子說蕃篇：「周公旦則讀書一百篇，夕則見士七十人也。」呂氏春秋謹聽篇、淮南子泛論篇又以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為夏禹事，黃氏日鈔以此為形容之語，義或然歟。漢書蕭望之傳：「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禮，致白屋之意?！箮煿旁唬骸赴孜?，謂白蓋之屋，以茅覆之，賤人所居。」
〔二〕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謂仆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紲之仆，其亦可矣，何必罪居者！國君而讎匹夫，懼者甚眾矣?！黄腿艘愿?，公遽見之?！?br>
〔三〕盧文弨曰：「晉書王渾傳：『渾撫循羈旅，虛懷綏納，座無空席，門不停賓，故江東之士，莫不悅附?！弧?br>
〔四〕器案：易說卦：「艮為閽寺?！刮倪x西都賦：「閹尹閽寺?！箯堛娮ⅲ骸搁幩陆孕逃嗳耍茖m禁門戶。」此文則用為一般司閽者之稱。唐人又作閽侍，李商隱為舉人上翰林蕭侍郎啟：「頃者，曾干閽侍，獲拜堂皇?！?br>
〔五〕顏本、朱本「未」作「莫」。
〔六〕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門下省置侍中給事、黃門侍郎各四人?！弧?br>
〔七〕「號善為士大夫」，自此以下，宋本作「好待賓客，或有此輩，對賓杖之，僮仆引接，折旋俯仰，莫不肅敬，與主無別。」原注：「一本『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弧股賰x外傳下引「好待賓客」云云十二字，同宋本，「其門生僮仆」云云二十六字，同今本。事文類聚別二七引作「好待賓客，或有此輩」，余同今本。
〔八〕李詳曰：「日知錄卷二十四，言南史所稱門生，今之門下人也，歷引徐湛之、謝靈運、顧協(xié)、姚察等傳，證其冗賤。黃門此與僮仆并稱，亦從其類也。」器案：趙翼陔余叢考三六：「唐以后始有座主門生之稱，六朝時所謂門生，則非門弟子也。其時仕宦者，許各募部曲，謂之義從；其在門下親侍者，則謂之門生，如今門子之類耳?！古e證亦繁，不備引。
〔九〕禮記玉藻：「折還中矩?！灌嵭ⅲ骸盖幸??！拐坌凑圻€。
〔一０〕黃叔琳曰：「裴公之接禮賓客，可謂至矣，宜有國士出其門下?！拱福喝罩浭唬骸甘酚洠骸亨嵁敃r誡門下，賓至無貴賤，無留門者?！缓鬂h書：『皇甫嵩折節(jié)下士，門無留客?！欢蟠鞫Y武王之門銘曰：『敬遇賓客，貴賤無二。』則古已言之矣。觀夫后漢趙壹之于皇甫規(guī)，高彪之于馬融，一謁不面，終身不見。為士大夫者，可不戒哉！」即引顏氏此文而申論之。
慕賢第七
古人云：「千載一圣，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一〕?！寡允ベt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二〕？吾生于亂世，長于戎馬，流離〔三〕播越〔四〕，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五〕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六〕，熏漬陶染〔七〕，言笑舉動〔八〕，無心于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九〕？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一０〕。墨子悲于染絲〔一一〕，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游焉?？鬃釉唬骸笩o友不如己者〔一二〕?！诡仭㈤h之徒〔一三〕，何可世得！但優(yōu)于我，便足貴之。
〔一〕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髆」作「膊」。盧文弨曰：「孟子外書性善辨：『千年一圣，猶旦暮也?！唬ò福乎U照河清頌序引孟子此文。）鬻子第四：『圣人在上，賢士百里而有一人，則猶無有也；王道衰微，暴亂在上，賢士千里而有一人，則猶比肩也?！惑m，補各切，說文：『肩甲也?！弧蛊靼福菏捑_拾遺記三錄引孟子：「千年一圣，謂之連步?！刮倪x李陵答蘇武書注引孟子：「千年一圣，五百年一賢，圣賢未出，其中有命世者。」類聚二０、意林引申子：「百世有圣人猶隨踵，千里有賢人是比肩?！箙问洗呵镉^世篇：「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圣人，繼踵也。士與圣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箲?zhàn)國策齊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圣，若隨踵而至也?！骨f子齊物論：「萬世之后，而遇一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br>
〔二〕盧文弨曰：「法言淵騫篇：『攀龍鱗，附鳳翼?！缓鬂h書劉愷傳：『賈逵上書，稱愷景仰前修?！话福核我詠?，以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箋訓景為明，不可用作景慕義。真西山初慕元德秀而同其名，因字景元，后悟其非，改為希元。鶴林玉露辨之綦詳。不知景仰之語古矣，此亦用之。章懷于愷傳『百僚景式』下注云：『景猶慕也?！皇翘迫霜q不若宋人之拘泥也?！?br>
〔三〕詩經(jīng)邶風旄丘：「瑣兮尾兮，流離之子?！辜瘋鳎骸噶麟x，漂散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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