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上海堡壘》，首日票房7422.3萬，但豆瓣評分僅3.6分，大量評論都是一星，兩星。8月10日，第二天，票房急速下墜到1861.6萬，同時評分再次探底，3.3分。可以說，那個周末，中國電影的關鍵詞就是《上海堡壘》，差評，恥笑，咒罵，其中，因為《Sir電影》之前發(fā)了一篇導演專訪，也被認為是在為它站臺。在Sir記憶中，投資、卡司達到幾億級別華語片，上映時會道歉的，這是首例。一，是好奇心，為什么導演會道歉？他現(xiàn)在對《上海堡壘》的評價還如當初般自信么？二，是虛榮心，為什么《上海堡壘》會失敗得如此徹底，他的經驗和教訓是什么，《Sir電影》想掏出點他內心的秘密。△ 注：上面對話截圖，已經過導演本人確認，可以使用
8月19日，《上海堡壘》上映11天，累計票房1.21億。
同時，因《沉默的證人》《憤怒的小鳥2》等新片進場，目前影片排片占比已降至1%——比上映了一個多月《銀河補習班》還低。
毋庸置疑，豆瓣3.2，票房1.21億，就是電影最終收官成績。相比該片網曝3億多的投資，舒淇，鹿晗等明星陣容，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失敗。這是這篇文章，四個為什么，試圖給出的態(tài)度和答案。P.S.為避免讀者誤以為洗白，這次文章盡量以一問一答，100%還原事實的方式呈現(xiàn)。再P.S.任何回答（反思）也只是一種聲音，不一定對。第一次聯(lián)系您是周一晚上（8月12日，滕華濤導演道歉第二天），當時豆瓣評分是3.3分，現(xiàn)在又降到3.2分。這結果是不是讓您大吃一驚？我自己也不是特別好說，平時看片子，并不會以豆瓣的評分作為標準。上映之前，聽說豆瓣已經被攻陷等狀況的聲音?，F(xiàn)在豆瓣的評分跟我的創(chuàng)作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此刻坐下來，就是跟演員堅持把該跑完的路演跑完了，還沒來得及跟團隊一起做復盤，反思。今天我所說的很多話，也只是作為導演在創(chuàng)作方面的一些直覺。嗯，剩下像宣發(fā)的一些東西，我也沒有（發(fā)言權），而且我自己一貫的風格，咱別片子不好就賴宣發(fā)，什么最后都賴到人家頭上。說這話可能有點得罪網友。我自己看完片子，包括跟家里人都說，還是很對得起自己的。不管是從態(tài)度還是技術上，從來沒有主觀上想做出一個爛東西，濫竽充數(shù)混日子，來偷摸掙把錢。（滕華濤口中的“家里人”包括父親，第四代著名導演滕文驥；母親翁路明，中國第一部兒童科幻電影《霹靂貝貝》的聯(lián)合導演、編劇。）
印象中，華語電影導演里，這樣規(guī)模電影還在上映期間，第一個站出來為口碑道歉的就是您了。道歉的動機是什么？這個時候，如果我不出來，誰更合適呢？（片方？）人家錢也出了，我昨天還聽說有一些人在網上扒制片方的背景，看看有沒有什么黑點。這個要有用的話，估計以后誰拍了不好的都出來道歉了。你讓人家片方出來，片方對于觀眾來講是一個很虛幻的概念，會有部分人會覺得片方都是一些奸商。你說讓人家宣發(fā)的出來也不合適，人家不是創(chuàng)作人員。演員也是無辜的，雖然挨罵挨了那么多，終歸也是我們選的演員，人家演員是被動的，拿了劇本覺得其實對這種題材都有猶豫，但是最后還是堅定地來了，這個成績不好的時候，你指望人家說點什么也不現(xiàn)實。所以，我道歉沒有任何人脅迫，也沒有任何商業(yè)目的，就是個人選擇。既然您說到演員，我覺得可以說一下鹿晗。坦白說，有一些打一星，兩星的，不能忍的是鹿晗。但是呢，確實，通過這一次之后，如果要反思，我確實忽略了一點，我們想拍的這種科幻戰(zhàn)爭，和他的演員類型的差別。怎么把科幻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我在這個問題上花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導致我顧及劇本、故事、人物關系等方面的就少了，嚴重失衡，而后者本來是我所擅長的。
電影還沒有上映前，我們的第一次對話主要就是講您的創(chuàng)作動機，其中也提到客觀存在經驗不足的問題。因為你沒有拍過。別說我沒拍過，做后期剪輯的這些人也沒面臨過這樣的問題。摸索中，有些東西是呈現(xiàn)在演員身上了，還有一些東西不是。如果是在拍真實電影，有些問題我可能憑借經驗很快就能消化、解決。但在這個類型，不到最后一刻，哪怕是看demo版，都不一定能馬上看出來。直到最后一刻，我感覺特效做得不到位，場面還需要更長一些，把氣氛造起來，去彌補演員文戲的薄弱，已經來不及了，沒時間。有些評論覺得鹿晗扮演的角色并不是拯救地球的英雄，感覺收尾得很倉促，不了了之。我在想怎么出的這個狀況，是不是真的要多擱一些文戲放在他（鹿晗）身上，讓大家看明白感情的起承轉合，會不會好一些？但，我當時想的是，等整個場面的氛圍都起來的時候，觀眾會不會又覺得讓他去拯救世界，有點……不是一直在談情說愛嗎？觀眾覺得這個角色可信度很低，他的發(fā)型都不是對的。我覺得可能是一個（問題），但這是一個不可逆的事，定下來拍完了，我還有別的可能性去調整嗎？當時選鹿晗和舒淇，確實想到打反差感，既然說的是暗戀嘛。但現(xiàn)在看來，很多觀眾關注的是他們與科幻類型的匹配程度。我現(xiàn)在的直覺是，真的不是鹿晗不好，而是我們沒有拍過這個類型的片子，也不清楚演員在里面呈現(xiàn)的樣子是什么，是不是能讓鹿晗這樣的偶像去演，當時沒判斷好。但鹿晗在張藝謀的《長城》，有少數(shù)評論還是肯定的，大概張藝謀把他的角色、戲份控制得很合適，剛好又扮演的是一個沒有脫掉稚氣的少年，到了您這兒，又不行了。（《上海堡壘》）剛好趕上他想求新求變，但又沒完成蛻變的節(jié)點。原來，我們直覺覺得，《明日邊緣》湯姆.克魯斯也是帥哥，怎么人家能用帥哥拯救世界，我就不行了？△《長城》2015年開機，鹿晗25歲
當時為什么不考慮用新人，就像《流浪地球》里的屈楚蕭?，F(xiàn)在的質疑聲其實也有大家對于流量明星情緒的反噬。我在2017年定的他，確實沒想到會有現(xiàn)在的狀況出現(xiàn)。當時我作為導演，考慮的就是小鹿適合江洋這個角色，一個略顯羞澀的，有少年感的。拍戲永遠是，選角會有各種各樣的情況。有的不看好，有的沒檔期，有的雖然不是小鮮肉，開的價錢比小鮮肉貴多了。這個是我們自己說，講出去別人也不信。人家小鹿也不會去講，其實他真的收了很少的錢。2017年，其實是鹿晗最紅、最火的時候。您選他應該也有商業(yè)上的考慮吧。比如說他的流量，他的人氣。沒有，我們一直也在跟片方強調，用所謂的流量明星永遠是把雙刃劍。他們肯定對于宣傳上會有一定幫助，但絕對不會對票房有什么幫助。這些粉絲一定會在宣傳上努力地替他的偶像吶喊助威，他們能買的電影票……轉換是有限的，這個很早大家就有共識了。您跟鹿晗本人還有交流嗎？還是大家都有一個默契，我們都很尷尬，不談了，也包括舒淇。小鹿，因為后來我們在上映之前分開了，互相只是發(fā)了一些稍微鼓勵一點的微信吧，也安慰我。我說我沒事，你也就別那個什么，該干嘛干嘛。△ 舒淇堅持跑完路演，并轉發(fā)道歉微博
他背負的輿論壓力也不會少于您吧，不少評論都關于他。尤其是有大量的（評論），從上映9號的凌晨12點開始到早晨8、9點鐘，電影還沒有放完，大量的，一搜評分都是奔著他去的。我不太想把這些事全都推到某種陰謀論上去。反正沒有人會不組織（水軍），尤其是現(xiàn)在的電影市場，其實我們自己也知道，行業(yè)里有人專門在組織黑粉。這就是行業(yè)的一個（秘密），就跟買收視率似的。事后看，我們就老老實實拍一部愛情電影會不會好一些？我最開始特別堅持，選《上海堡壘》這個項目，就是想突破，自己別老再拍愛情片。當時制片方問過跟你一樣的問題，說大量書迷都是因為喜歡這兩個人的愛情故事。我反問了一個問題，咱們拍愛情電影，是不是也有天花板？無論票房，制作都有（天花板）。只要把這個事推到未來，出現(xiàn)外星人入侵，都得花現(xiàn)在差不多的制作費用。我花了那么多錢，就做了那么大的愛情故事。這個好像聽起來就不靠譜。△ 滕華濤導演的“爆款”《失戀33天》2011年上映，總票房3.5億我聽說這兩天有人罵制片方，說他們脅迫我把原來的愛情戲剪了不少。沒有的事，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們確實還拍了很多文戲，為什么剪？真的是跟特效對比，那個東西撲面而來，你會發(fā)現(xiàn)特別奇怪，都打成這樣了，怎么還有人有機會談戀愛？那我舉個例子，花那么多錢拍愛情故事，大家最熟悉的，經典的就有《泰坦尼克號》。是，但它畢竟是在人類的認知范圍內，是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沒有外星人，超出想象范圍外的東西。我自己從專業(yè)角度上分析，人類都面臨災難了，媽呀，你們倆在這兒嚰嚰嘰嘰的，老談這戀愛，不好好去打仗，去打外星人去。其實我自己覺得如果真要著力拍愛情戲，一定會比現(xiàn)在（被罵得）更慘。△ 依然是影史最“燒錢”的愛情電影，投資達到2億美元
就覺得得試吧，電影是永遠分析不出來的，肯定不能坐在這兒空想。電影永遠都是拍出來的，你不拍永遠不知道怎么回事。沒有，我沒有什么后悔，但確實沒有想到會被說成這樣。現(xiàn)在的口碑狀況，有沒有對您的聲譽產生影響？我個人心態(tài)還好，畢竟是在幕后工作，也不是像張藝謀、陳凱歌這樣的大導演，那么受關注。對于科幻電影這個類型，大家可能又得停滯一段時間，可能很多人本來抱著根本做不成的心態(tài)。你看驗證了，就是弄不成的。我沒有內疚感，你不嘗試連失敗的機會都沒有，失敗能讓人知道哪兒出了問題，這是我要表達的。我最不喜歡的一種狀態(tài)就是，含含糊糊做了一個東西。這個東西成功過，也不知道是命好吧，失敗了也不知道到底敗在哪兒？所以，像《上海堡壘》這種狀況，這個創(chuàng)作的類型，存在我的盲區(qū)。當然，但還沒有交流過具體情況，因為一直跑路演，還沒回家呢。確實有挺難過的時間，但不至于放棄這個職業(yè)。我自己的出發(fā)點是，片子是我自己做出來的，知道做出來有多難。在這么大的難度之下，我還把它給做成現(xiàn)在這樣了。我也相信跟我一起工作的工作人員，面對這個作品的時候，其實大家都是挺驕傲的。如果都看了，除非網上有盜版，我們的票房應該不是這個數(shù)吧。就說網上這么多打分的，要說打分的都買過一張電影票的話，我們?yōu)槭裁词乾F(xiàn)在這個數(shù)呢？我認為很多人壓根到現(xiàn)在沒有看過我的電影。您覺得這個片子，感覺有哪些經驗，在操作技術上的一些經驗您覺得是可以分享的。剛開始我覺得，像《上海堡壘》這樣的，外星母艦，有捕食者來了，其實是不需要世界觀的。后來發(fā)現(xiàn)，即使這么簡單的外星人入侵，也要交代清楚來源。中國觀眾需要有一個復雜、龐大的世界觀，類似三體。這樣他們才能信。
我也曾經跟片方建議，有過困惑，要不要強調是科幻片，能不能說是未來的某一次戰(zhàn)爭？您跟投資方有分歧嗎，比如既然做大，一些該花錢的地方沒到位？舉一個小例子，按照好萊塢的的情況，拍這種科幻片，好多場景需要一種油漆工來，他對于整個的質感等等很重要。這個做不好，可能后期需要很多錢和時間來彌補。我們當然同意了，那好啊，你們能推薦一些嗎，真的是最便宜的，澳洲的，壓根不是好萊塢主流，人來了就要三百多萬。最后想問，您覺得中國科幻電影的大門，到底是關了還是沒有，很多網友都在說，國產科幻始于《流浪地球》，終于《上海堡壘》。這個事，我發(fā)了一個道歉的微博，但我不覺得中國科幻電影的未來會靠一部電影成了，也不會靠一部失敗了，更不是一幫在旁邊起哄的，說關門就關門。我還是那句話，你不做是永遠都不知道，做了失敗了，至少我知道敗在哪兒，總比不做的那些人強。以上，就是《Sir電影》對滕華濤導演的第二次專訪內容。不知你們留意到沒有，滕華濤導演在采訪中反復提到的一句話是，他拍《上海堡壘》的初衷，是基于職業(yè)考慮，都市愛情題材的“天花板”就在那，科幻類型片會不會是下一個風口。什么是反骨，說白了就是真的熱愛，真的投入，以及真的堅持。
以《流浪地球》為例，導演郭帆對科幻，至少從過去經驗看，就是沒怎么考慮市場，只想拍自己感動的東西。郭帆工作室的墻上掛著的是《2001太空漫游》和《機械戰(zhàn)警》。郭帆至今拍過三部電影，《流浪地球》《李獻計歷險記》《同桌的你》，都有科幻元素（但《同桌的你》后來被剪掉了）。但Sir還是相信，機遇，能力是99%，唯獨情懷，是你的東西做出來超出別人關鍵的1%。他說過，為了讓包括舒淇、鹿晗等主演所在的整個團隊接受這個故事的設定，他準備了可以說一個多小時的PPT。
換句話說，當滕華濤按照工業(yè)化的流程去布局、去籌備時，這個商業(yè)計劃書最大的遺憾，恰恰是它缺乏“情懷”。恕Sir直言，滕華濤導演的知識結構、情感體驗都來源于現(xiàn)實主義，最應該被點燃的感性一直熄火，這或許是導演的狀態(tài)從自信、淡定轉為困惑、苦惱的宿命。2011年，楊冪一部豆瓣評分3.3的《孤島驚魂》，以黑馬姿態(tài)拿下8901萬。
去年，劉杰導演，楊冪主演的《寶貝兒》，影片成色絕不止豆瓣5.2。楊冪主演就是一星；楊冪太多腦殘粉了，我必須打一星顯示客觀；不給楊冪打一星，好演員無法出頭。而從《上海堡壘》的情況，這種反噬不是特例，將是常態(tài)。得罪導演說一句，他2014年監(jiān)制，用了15天拍攝完成，卻砍下6.9億票房的《爸爸去哪兒》大電影才是。
但《上海堡壘》爛雖爛，導演卻實實在在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在這個項目。一部評分3.2的片子，縱使投資大，陣容強，但最后只收了1.2億票房，這是恥辱嗎？這難道不是中國科幻道路上本應該有的摩擦、曲折甚至停滯？回頭看，Sir一開始那篇文章，頂?shù)米罡叩牧粞?，一語成鑒。是否元年，問題不大，身為一個普通中國觀眾，只要國產電影不停地在探索在發(fā)展在進步，我就覺得很開心。若沒有發(fā)展，沒有進步，又何來里程碑一說呢。若沒有發(fā)展，沒有進步，又何來里程碑一說呢。為這句話點贊。“堡壘”一片得失，不會抹殺更多幕后創(chuàng)作者的努力。
沒有看輕其他類型電影的意思，但不得不承認，科幻電影，就是類型皇冠上的明珠。
——今天，全世界，能拍好科幻電影，除了美國，你還能想到什么國家。知道在哪兒，世界就變得像一張地圖那么小了；不知道在哪兒，感覺世界才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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