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谷
文:莊曉明
編輯:雨佳
校對/張光友
圖源/崔小南
《城市山林》滬揚嘉珠四地優(yōu)秀詩人作品聯(lián)展(三)—莊曉明(揚州)
詩歌生命的解讀者——葉櫓先生
誠然,如葉櫓先生在發(fā)現(xiàn)并評論昌耀的文中所言,真正的詩人是以自己的詩篇作為它生命形式的呈現(xiàn),而他的生命也就借此留存于他的詩中。同樣地,一個真正的詩評家,在解讀一首詩的時候,亦是將自己的生命以某種形式賦予了這首詩——那么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一種詩歌景觀:在一首詩中,兩個杰出的生命在靜靜地對話,交換,并相互注釋,從而完成了一起現(xiàn)實中不可能的詩歌事件。在某種意義上,葉櫓先生的生命,就是由這樣大大小小的詩歌事件編織而成,他的解讀詩歌,不僅僅是在解讀詩人在詩篇中所展開的生命,同時亦是在解讀自己的生命,而他的生命,又賦予了他所解讀的詩篇以更為廣闊深邃的空間——先生就這般以他的不懈地追求著的文字,完成了他的“生命詩學”。
從一開始,先生便獲得了一種堅定而自信的風度,他的發(fā)表于《人民文學》1956年2月號的《激情的贊歌》一文,在談到聞捷時:
一年來,聞捷給我們寫出了《吐魯番的情歌》《博斯騰湖濱》等好多首優(yōu)美的詩篇,我們有理由這樣說:我們的國家又出現(xiàn)了一個有才能的詩人。
在發(fā)表在《奔流》1957年7月號的《公劉的近作》一文中,這樣評論到:
從詩人近年來所發(fā)表的詩篇來看,無論在思想內(nèi)容的深度和藝術(shù)技巧上,都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提高了一步……而這,正是公劉以往的詩篇所缺少的。當詩人一旦把這種敏銳的藝術(shù)感受能力和對生活的深刻觀察,思考結(jié)合起來的時候,他的詩篇就放射出耀眼的光彩。
寫這些評論文字的時候,先生還是大學中文系的一名學生,我們不能不驚訝于他對重要的詩歌和詩人出現(xiàn)時的迅捷的反應,敏銳的判斷。自然,這一切應歸之于先生的廣闊閱讀及對自己學識的自信,同時,它亦來自于先生對生命賦予自己的一種詩歌使命的確認。今天,我們都已認可聞捷,公劉是那個時代產(chǎn)生的重要詩人,但在先生寫出他的極具預見性的文章的時候,一切都還處于不確定之中。而成為一種奇跡的是,這種對詩歌和詩人的敏銳而準確的反應,判斷,竟伴隨了先生的一生,并在他的對昌耀的發(fā)現(xiàn)與推薦,對洛夫《漂木》文本解讀中,達到了一個杰出的詩評家所能達到的高度——批評家的評論與詩人的創(chuàng)作一般,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同樣是決定性的。而且,與許多強健的大詩人一般,先生是一個不斷發(fā)展中的詩評家。
1957年的一陣“奇異的風”,突然將先生卷入了生活的煉獄,中斷了他剛剛開始的極具希望的評論家生涯。如何評價隨后20年的流放歲月,頗為復雜,因為作為某種補償,這段遭遇,使得他與另一位幾乎同時墜入煉獄,又有著幾乎相同的流放時間的詩歌偉人——昌耀的生命產(chǎn)生了一種疊印,共振。甚至他們在流放中的婚姻都是如此的相似——昌耀在荒涼的青藏高原與一位不懂漢語的土伯特女人結(jié)婚而安居寂寞;先生則在蘇北一偏遠的鄉(xiāng)村與一位不識字的善良的姑娘成家而艱難度日。今天,人們爭著與昌耀這位大詩人攀緣結(jié)親,而他的最早的兩三個發(fā)現(xiàn)者之一,最深刻有力的詩歌文本解讀者——葉櫓先生,卻默默地坐在一隅,觀望著這一幕頗具黑色幽默的場面。誰又能想到,復出后的昌耀先生的詩歌是被當時的主流詩壇目為怪物而拒斥的,80年代的“詩人叢書”曾收入昌耀的詩集,但最終被出版社以“看不懂”為由打了回票。這位流放青藏高原的詩人直到1986年才出版了他的《昌耀抒情詩集》,在1987年的全國第三屆詩集評獎中,先生力薦昌耀詩而未果,憤懣中從此投入了對昌耀詩的研究,完成于1988年3月,載于《詩刊》當年第7期的《杜鵑啼血與精衛(wèi)填?!芬晃?,對昌耀的詩及詩中展開的生命做了深刻而極具預見性的解讀,其中有這樣的文字:
讀昌耀的詩,你會首先感到,這是一個真正把詩作為自己生命的最高形式來真誠追求的人。盡管他生活在那一片貧瘠荒漠的土地,精神和肉體遭受過殘酷的戕害,然而,他的心靈的天地卻顯示出一種深邃的豐富性。
《慈航》在當代中國詩壇上應當被視為具有像《神曲》那樣一種主題構(gòu)筑的詩。但丁所表現(xiàn)的是中世紀的靈魂的凈化和超脫,是結(jié)束了一個時代又開辟了一個時代的過渡時期的人對自身靈魂的拷問。而昌耀則是通過20世紀中國大地上發(fā)生的逆轉(zhuǎn),通過特定人物的命運經(jīng)歷來審判歷史,剖視人的靈魂的?!按群健边@一宗教名詞的借用,只有在象征與反諷的意義上來把握和理解,才能真正懂得這首詩的命意所在。
之后,先生又集中對昌耀的長詩《慈航》做了杰出的解讀。《解讀<慈航>》一文發(fā)表在《名作欣賞》1991年第3期,是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先生再次提醒世界:
如果我們對這樣的詩依然保持沉默而不給以應有的肯定,讓歲月的塵垢淹沒了它的藝術(shù)光彩,或是在若干年之后再讓人們重新來發(fā)掘它,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應該說是一種批評的失職和審美的失誤。
《慈航》之后,對洛夫晚年巨作《漂木》的解讀,是先生的另一高峰,是先生于主流詩壇沉默多年后的又一次極具生命力的爆發(fā)。長達三千行的《漂木》,詩洛夫先生年逾7旬的偉大詩章,是他一生生命的結(jié)晶,于2001年出版,雖震驚華語詩壇,但尚未有相匹配的詩歌解讀文本來支撐它的偉大——對此,打個不是很妥
輸入
帖的比方,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再富有創(chuàng)造性,但如果沒有其他杰出科學家的觀察實驗成果來與之相呼應,就難以成就它的堅實的偉大。2002年11月,似乎已完成了一生使命的洛夫先生,在移居加拿大后,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大陸漫游。11月27日晚,我與岱松等詩友陪洛夫先生游秦淮時,對他提及到葉櫓先生,于是,通過手機,兩位姓莫的老人(洛夫本名莫洛夫;葉櫓原名莫紹裘)愉快地交談起來……次年,葉櫓先生長達一萬四千余字的《解讀<漂木>》問世了,發(fā)表在極具影響力的《名作欣賞》11期——它至少是大陸著名的詩評家中,第一個對《漂木》文本的權(quán)威性的解讀,亦完全可看著是兩個飽經(jīng)滄桑,穿越到命運盡頭的強健的生命的對話。先生把洛夫的歸納為兩次“放逐”——第一次詩1949年的由大陸去臺灣,是歷史的被迫的放逐;而晚年的移居加拿大,是又一次放逐,一種自我選擇的放逐。其實,在先生為洛夫歸納的兩次“放逐”中,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影子——一次是自1957年起的長達20年的被迫的放逐,他進入了勞改農(nóng)場;第二次詩自1992年至今的他從浮躁的主流詩壇及商品經(jīng)濟社會的放逐,亦可看著是一次自我的放逐。先生的第一次放逐,眾所周知,這里,我想略談一下先生的第二次“自我放逐”。從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初,中國經(jīng)濟開足馬力走向權(quán)力市場,同時亦出現(xiàn)了令人觸目驚心的腐敗,而作為這種回應,詩歌的精神亦走向全面的潰敗。表面上依然熱鬧的詩壇需要的是一些什么樣的批評文字呢:或是熱衷花拳繡腿,試圖博取歷史聲明的所謂宏觀梳理;或詩站在某個圈子的里或外,大唱贊美或大呼反對;或煞有介事地進入詩歌文本,兜了半天圈子,只是為了拿詩歌來驗證某個從別處搬來的時髦哲學;更多更壞的則是為了所謂的市場需求而制作的不著邊際的贊美——哪兒還能見到生命與生命撞擊的火花!先生的那種以生命為“試金石”的文本解讀,顯然不能適應這個時代的需求,而這個時代喧嘩的泡沫,亦經(jīng)不起這塊“試金石”的撞擊——這種情況下,先生最好的選擇,就是沉默。當然,這種沉默是相對于浮躁的表面詩壇而言,在偏居一隅的揚州,他仍在密切地關(guān)注著那些詩人,和他們可能出現(xiàn)的又特色的作品。更多的時候,先生則像潛入深海的大鯨,等待著另一個巨大撞擊的到來——這如期到來的撞擊,就是洛夫的《漂木》。
先生曾多次說,他把這部三千行的巨著前后讀了十余遍。如果沒有兩個生命的強烈吸引,及撞擊的火花的誘惑,是不可能做到的。當別的評論家尚迷戀于“詩魔”洛夫魔術(shù)般的語言的時候,先生已穿越了這些,直抵詩人的生命的本質(zhì)——而只有對詩中展現(xiàn)的詩人的生命的解讀,才能真正呈現(xiàn)《漂木》的偉大。在《解讀<漂木>》一文的開篇中,我們似乎又聽到了先生在解讀《慈航》時的聲音:
洛夫在古稀之年為華文詩壇貢獻出的長詩《漂木》,不僅是他個人創(chuàng)作上的一個奇跡,也必將詩中國新詩上的一個重大的事件。
仿佛是一種慣性,先生的筆鋒跟快便探入詩篇的生命:
也許正是基于對生命本質(zhì)的關(guān)注,才造成了洛夫?qū)ι嬖诒旧淼膹碗s多元的質(zhì)地與色彩的包涵與容納……所以他對生命本身的審視表現(xiàn)出嚴厲甚至是酷烈的逼視。
對著《漂木》第一章的結(jié)尾:
如是我聞
木頭說,確曾離開過
走得很遠
現(xiàn)在又回到這個舊的磁場
院子里滿地的白雪
依然無人打掃
先生不由感嘆著:
面對這樣一幅蒼蕩凄清的畫面,你不能不對生命的艱辛與悲愴從內(nèi)心升起一種詩意的向往……
在世界的盡頭,在“天涯”,兩個飽經(jīng)滄桑而依然強健如初的生命,就這樣匯聚到了一起了!
我相信,在任何時代,滿足于尋章摘句,沉溺于雕蟲之技的文學批評者比比皆是,而像先生后期這樣,以自己飽經(jīng)滄桑的生命為背景,來解讀艾青,解讀昌耀,洛夫的批評文字,在某種意義上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它與先生所評論的這些打詩人的作品一般,詩一種特殊的時代遭遇,賜予,是個人命運與歷史長河的某種神秘交匯。然而,當我們今天梳理先生的“生命詩學”時,發(fā)現(xiàn)它的胚胎還是在他的早期文章中就已經(jīng)孕育著了——雖然這幾篇早期文章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那個時代的印記,但這種印記很大程度上只是那個時代的一頂通行的帽子,去掉這頂帽子,那些清新的批評文字依然成立。在早期的《關(guān)于抒情詩》的一文中,先生曾引用了別林斯基的長長的一段話,其中有:“人們能在詩中的憂郁中認識自己的憂郁;在他的靈魂中認識自己的靈魂,并且在那里不僅僅看到詩人,還看到'人’?!憋@然,這些文字對先生有著巨大的啟發(fā),但他并未拘于其中,而是由“人”潛入到更具詩意的“生命”,并不斷地使之深層,豐富。他在次年的評論公劉的文字中,可謂初綻了他的“生命詩學”的胚芽:“但是僅僅指出這一點似乎仍然不能把公劉的這些詩篇在藝術(shù)上的全部特色揭示出來。這是因為,我們還沒有考察到公劉作為一個詩人所具備的那種個人的藝術(shù)氣質(zhì)?!彪m然1957年那陣“奇異的風”突然摧折了初綻的“胚芽”,但先生于20年后復出的批評文字,就是從這“胚芽”上生長并展開的,盡管有20年漫長的冬季,使之沒能展一片葉,開一朵花,但它的根須卻是一直在地層蔓延著,拓深著,以至于時機一到,亦可蓊蓊郁郁的大樹很快就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雖然,先生沒有將他的“生命詩學”歸納為一種理論,但他卻是一直以自己的批評文字,呈示著,展開著,發(fā)展著這種詩學。先生曾說:“我不是一個擅長于建構(gòu)嚴密理論體系的人,我寫詩評詩論,更多地是憑自己的藝術(shù)感受。”其實,這正是他對詩歌生命的真實體認。生命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復雜的過程,不同的時間,境遇,面對著不同類型的詩人與詩,都會有著不同的生命反應。因而,在先生的詩評文字,如果出現(xiàn)又不統(tǒng)一的地方,并不奇怪,這正是“生命詩學”的本來面目——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側(cè)面,甚至相矛盾的觀點,渾然地包容于一個評論家的完整的生命之中,這才是一種真正的杰出。而那些始終遷就著一種理論體系的評論,在生命的意義上講,其實是一種扭曲。生命詩一種不斷流動的過程,因而,在某種意義上說,要把“生命詩學”歸納為一種凝固的理論是不可能的,它只能是一種對“詩歌生命”不斷的解讀的過程。而如果要有所歸納的話,我認為,先生“生命詩學”的本質(zhì),就是在面對一首詩時,不僅要解讀它的語言及語言所呈露的藝術(shù)特色,還要深入地解讀這一切所展現(xiàn)出來的詩人的生命——而這,才是真正評價一首詩高下,真?zhèn)蔚年P(guān)鍵。最終,先生將自己的“生命詩學”發(fā)展到以自己飽經(jīng)滄桑的生命為背景,解讀另一個大詩人在詩篇中展開的滄桑的生命;以自己度盡劫波的大徹大悟,解讀另一個詩人在詩篇中的穿越,升華,從而達到了一個詩評家的輝煌境界。由先生的“生命詩學”之核,還延伸出先生的兩個重要思想:
(一)鼓勵詩人大膽地在藝術(shù)上進行探索。
早在1956年的《關(guān)于抒情詩》的一文中,先生就已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按照配方的方法來構(gòu)思一首詩,失敗就會擺在詩人的面前。藝術(shù)創(chuàng)造……是無限豐富和多樣的,就是同一個國家,在不同的作品中,也會采用不同的方法的。我們的詩人應該大膽地在藝術(shù)上進行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
生命從本質(zhì)上講,就是一個不斷創(chuàng)造,不斷發(fā)展的過程。如果離開了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這個生命實際上也就已經(jīng)死亡了。因此,作為一個以詩歌的生命為自己的生命的評論家,是不能容忍詩歌的死亡的。當上個世紀的80年代,先生為之吶喊助陣的“朦朧詩”已取得社會認可,后起的新生代,第三代詩人的作品又引起社會的質(zhì)疑,非議,許多當初為“朦朧詩”開路的評論家們都選擇沉默了的時候,先生卻依然地站了出來,為這些年輕人講話,以他的豐富閱歷和權(quán)威,為這些年輕人支撐起一方天空。如此頗受爭議的于堅的長詩《0檔案》,先生的文本評點何等睿智,舉重若輕:
《0檔案》作為詩歌文本,它的實驗性與創(chuàng)造性,恰恰在于它的一次性和不可重復性。如果有人在閱讀它時產(chǎn)生了一種厭惡乃至憎惡的感情,這正是它極大的成功……哥倫布拿起雞蛋在桌上輕輕一敲,它就站起來了……《0檔案》正是哥倫布那輕輕地一擊,它是一次極其簡單卻又十分大膽的創(chuàng)造,后來者不必再試圖如法炮制。
1989年至1991年間,先生為《詩歌報》主筆的“現(xiàn)代史導讀”專欄,曾在詩壇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它一首一首地解讀著年輕詩人們的探索型作品,小心翼翼地進入到這些詩歌的內(nèi)部,以自己飽經(jīng)滄桑的生命,閱歷,與這些年輕的心靈對話,尋求著一種和鳴,共振。先生有時亦承認,他不能看懂某些年輕人的作品,但他不是簡單地將它們棄之一邊,貶之一邊,而是努力地使自己接近,進入這些作品,試圖建立起一種溝通——這實在已躍出了一個詩評家的范圍,而純粹是在完成著一項生命賦予的使命。
(二)對試圖建立新詩的形式的觀點的堅決反對。
愈到晚年,先生這一觀點愈加明顯,強烈。完稿于2005年2月的《傳統(tǒng)與革命》一文中,先生再次強調(diào):
寫詩,特別是現(xiàn)代詩,最本質(zhì)的一個要求,就是詩人要具備生動敏銳的藝術(shù)感覺與詩性直覺,要有充分表達和表現(xiàn)自由思想和愿望的能力。這個基本素質(zhì)決定了詩人在從事寫作之初,不可能首先考慮要符合什么樣的形式與格律,而必須從能夠最充分地實現(xiàn)自己的藝術(shù)感覺和詩性直覺為前提。
在先生的“生命詩學”中,一首詩的呼吸,同生命的呼吸一樣,詩追求極端的自由的,它拒斥任何有違生命價值的規(guī)則,控制,獨裁。一首詩,無論有著多么美妙的形式,但如果它阻礙了詩思的自由而充分的發(fā)揮,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拆除它。任何的形式,技巧,都有它的陳舊之時,而生命的火焰常新。如果以先生的這一思想來重新梳理五·四以來的新詩版圖,視野將會發(fā)生很大的變化,變的更加開闊,而且,新詩將會獲得另一個極高的起點,發(fā)端:魯迅的《野草》——這部詩集可能是魯迅先生最具時空穿透力的作品。它摒棄了一切形式的束縛,而直抵最復雜,最真實,最詩意的生命本質(zhì)。它對未來的新詩或現(xiàn)代詩的發(fā)展,無疑將具有著啟示錄式的作用。無論詩中國詩歌還是世界詩歌,發(fā)展到了上個世紀末,這個世紀初,都已被其他文體剝離,壓縮到了一個極限,因此,它有必要來一次反彈,反包容。作為先生的學生,我不知道上面的推論能否使先生滿意,但我相信,在生命的意義上,先生從來都是一個在“先鋒派”,真正的“先鋒派”。
自然,任何一種思想,都有它的偏頗之處,面面俱到,等于實際上什么也沒說。先生對于建立新詩的形式的觀點的毫不妥協(xié)的反對,對于新詩的發(fā)展,無疑具有著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我們已經(jīng)知道過去的,以及失去的是什么,但不知道等待著我們的將會是什么,我們惟一所能知道的,就是生命必須進行下去,詩歌必須存在下去。
評定先生的一生,尚為時過早。由于過去20年煉獄生命的墊襯,而使得先生現(xiàn)有的集中的文字顯得異常的厚重。但同時,我們也不得不感嘆,這20年黃金歲月與文字的流放,畢竟太過于殘酷,過于漫長了,在一定程度上局限了先生可能的發(fā)展空間——盡管他復出后,仿佛要有所彌補似的,已近乎爆炸的速度,寫了大量的詩評詩學文章,其范圍幾乎覆蓋了五·四以來新詩的所有重要詩人著名詩人及他們的作品,而他于2004年編纂出版的《中國新詩閱讀與鑒賞》的高中專題讀本,卻似乎有了某種意猶未盡,而欲薪火傳遞的味道。先生曾在早期的《公劉的近作》一文中,提出了一個認為“相當重要”的問題:抒情詩的藝術(shù)情節(jié)問題。我很遺憾先生的詩歌解讀沒能從這一早期發(fā)現(xiàn)的角度深入開拓下去。今天,我想把先生早期提出的這一“相當重要”的問題,推演為“現(xiàn)代詩的戲劇性問題”,當今的詩人與批評家們,往往沉溺與詩歌的敘事性或口語化等表象的爭執(zhí),而忽略了這一更為重要的探討。因為現(xiàn)代詩從本質(zhì)上講,就是一種心靈的獨白,如果現(xiàn)代詩的語言及創(chuàng)作不能構(gòu)成一種戲劇性的背景,讓讀者有所憑借地進入,參與作者的詩思演出,這首詩實際上就是在某種程度上向讀者關(guān)閉上了大門——難道日益走向自閉的詩壇,真的希望讀者流失殆盡,尤其那些有著較高文化層次的讀者。我的另一個遺憾,就是先生一直未能有足夠的精力,時間來解讀《野草》,因為《野草》正是符合先生的“生命詩學”的經(jīng)典之作。先生與他同時代的知識分子,在某種意義上講與魯迅一般,都已穿越到了“盡頭”,但在這苦難的穿越過程中,他們的大部分不幸地患上了精神分裂,而無法完整地進入《野草》;新生的一代精銳的詩評家,他們雖然早早地體嘗到了《野草》中的深刻,虛無,但他們又缺乏那種經(jīng)過煉獄淬火的強大的生命,因而亦無法真正地進入《野草》。而先生晚年那穿越了生命的苦難與荒誕,卻依然地奔涌在一塊石頭中的生命,再適宜解讀《野草》不過了。
我忍不住又要向廢墟致敬
向無答案尋求答案
其實我來主要詩為了感恩
……
我很滿意我井里滴水不剩的現(xiàn)狀
即使淪為廢墟
也不會顛覆我那溫馴的夢
——《漂木·向廢墟致敬》
其實,從生命的意義上講,穿越了《漂木》的先生,已進入了《野草》的詩境,無論今年年方七十的他寫不寫關(guān)于《野草》的文字。
葉櫓先生介紹:
中國當代權(quán)威的詩歌評論家,揚州大學教授,對詩歌文本及重要詩人的出現(xiàn),有著卓越的洞察力,發(fā)現(xiàn)或推介了昌耀、聞捷等當代重要詩人。1989年至1991年為《詩歌報》主筆的“現(xiàn)代詩導讀”專欄,極大地影響了朦朧詩之后中國當代詩歌的發(fā)展。葉櫓原名莫紹裘,1936年出生,南京人。1957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中文系,大學期間即在《人民文學》發(fā)表《激情的贊歌》等文,預見了聞捷、公劉等詩人的重要性。 流放蘇北農(nóng)村,1980年復出。著有《艾青詩歌欣賞》《現(xiàn)代哲理詩》《詩弦斷續(xù)》《詩美鑒賞》《中國新詩閱讀與鑒賞》《現(xiàn)代詩導讀》《〈漂木〉十論》等。其中,《艾青詩歌欣賞》曾深得艾青本人激賞,推為詩歌批評的范本。近作《〈漂木〉十論》,是最早對洛夫長詩《漂木》這一出現(xiàn)于二十一世紀初的重要作品的系統(tǒng)性的批評。
輸12
作者:莊曉明1964年4月出生于江蘇揚州。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九三學社會員。曾在各大刊物發(fā)表詩歌、評論、隨筆、小說若干。已出版有詩集《晚風》《踏雪回家》《形與影》《汶川安魂曲》《天問的回聲》《詩與思》,隨筆集《時間的天窗》,寓言小說集《空中之網(wǎng)》,短篇小說集《寓言與迷宮》,詩學論集《后退的先鋒》等10部。作品入選《中國現(xiàn)代詩歌名篇賞析》《中國百年新詩經(jīng)》《江蘇百年新詩選》《中國二十世紀民間詩人二十家》《21世紀15年中間代詩人15家》,及《中國年度詩選》《中國詩歌排行榜》《中國詩選》(漢英雙語版)等多種選集?!吨腥A英才》雜志曾對其文學成就做了專題報道。詩集《形與影》獲第二屆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現(xiàn)居于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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