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冷淡無人看,獨(dú)自傾心向太陽。說的是向日葵,北方常見的一種植物,它在我的心中永久地扎下了根,它那燦爛的顏色成了我心中永久不變的底色。那壯實(shí)的葵稈,樸素的葵花,沉甸甸的大圓盤,總在我的心中茁壯著。
娘說:“你爺爺在的時(shí)候,咱們有向日葵吃,現(xiàn)在要吃呀,得買了?!笨刹宦?,爺爺走后,我再也沒有吃過那帶著泥土和太陽味的清淡芬芳的向日葵籽仁了。
那是每年的四五月,傍晚的太陽將西方的天空涂抹得一片燦爛,吹著煦暖的晚風(fēng),爺爺提著水壺,扛著鐵鍬走向田間了。地頭、溝畔,爺爺不放過一點(diǎn)兒空閑的地方。掘坑,點(diǎn)籽,埋土,澆水。爺爺直起腰,抬頭看看不知什么時(shí)候升起的月亮,爺爺招呼著我說:“回家吃飯睡覺嘍,晚上做夢(mèng)吃瓜籽嘍?!痹跔敔?shù)氖膛?,向日葵長(zhǎng)得特別壯實(shí),桿兒粗得好像埋在那里的木樁子,推它一下根本不晃悠,葉子寬大如蒲葵扇,翠綠欲滴,風(fēng)一吹嘩啦嘩啦地響。常常,我鉆出玉米地一眼望見向日葵那金黃的大圓盤就欣喜的不得了。我跑過去,翹著腳去夠那大如臉盆的大花盤。夠不著,就讓爺爺抱著去夠,摸著葵花的臉,使勁地嗅著葵花的清香,陶醉極了。一邊趕著嗡嗡鬧的蜜蜂,一邊去摳瓜籽。沒有仁的嫩殼在嘴里嚼嚼感覺也很香甜。爺爺說:“等秋后吧,秋后太陽就在它的殼袋里裝滿仁了??矗焯熳分枺瑢?duì)著太陽笑呢。”于是,我看著太陽升起,又盼著太陽落山。終于,八、九月間,葵花籽成熟了,爺爺把飽滿的撐圓肚子的葵花籽裝滿了我的衣服口袋??粗乙活w顆地嗑,爺爺臉上的皺紋里裝滿了笑,
“這小嘴真能耐!”爺爺說。
可爺爺走了,娘說:“沒有你爺爺了,也沒有人種向日葵了。要吃呀,得買了?!闭f起爺爺,娘經(jīng)常是淚眼婆娑?!澳銧敔斞?!……”
農(nóng)歷的正月二十五,是田地的生日。天剛麻麻亮,就聽到院中“噠噠、噠噠”的響聲,揉著惺忪的睡眼,“娘,啥聲音呀?”娘給我掖了掖被角,“你爺爺給咱打盹呢!”娘很溫暖很享受地說著,那神情幸福得像偎在母親懷里的小姑娘。不顧娘的阻攔,我爬出被窩,掀開窗簾,可不,爺爺正左手端著簸箕,右手拿著鏟子往地上磕灰打囤呢。(注:農(nóng)歷正月二十五,在河北滄州農(nóng)村,人們認(rèn)為是田地的生日。這一天,家家在院子里用草木灰畫一個(gè)糧倉的圖案,叫做打囤,以祈求有一個(gè)豐收的年景。)“爺爺!”我猛地叫一聲,爺爺抬了抬頭,“快鉆被里去,別感冒了?!睜敔?shù)拇笞髡媸且患囆g(shù)品,方方正正的田字糧倉,上面加了個(gè)半圓形的頂,要是我住進(jìn)去也很美呀。爺爺還在糧倉上撒了許多芝麻桿,娘說:“看在你爺爺份上,老天爺也應(yīng)該讓咱大豐收。這個(gè)老頭可真是個(gè)好老頭。”
這可真是個(gè)好老頭??蔂敔?shù)玫氖悄I癌,到最后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連一滴水都進(jìn)不去了,疼痛折磨得他臉都變了形,可爺爺一聲都不吭,心疼孩子們。時(shí)間正是五黃六月,麥子成熟的時(shí)候,爺爺躺在炕上,對(duì)爸爸說:“給我輸液吧,讓我挺過麥?zhǔn)?,我走了不吃飯了,你們還得過日子啊!”爺爺挺著,挺著,麥子收到家了,爺爺走了。娘說著說著,在眼里打轉(zhuǎn)兒的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你爺爺呀!……”
颯爽的秋風(fēng)拂過原野,兩方的天空燃燒著一片橘紅色的晚霞。我仿佛看到了溝沿上、地頭邊一排排低著沉甸甸的頭靜默著的向日葵。我聞到了那清淡芬芳的向日葵的味道了,好香,好悠長(zhǎng),也好難忘??!
向日葵給予人的很多,而要求于人的甚少,這多像給予我們無限愛的爺爺呀!
“一寸草心迎永日,更把葵心自許?!闭菭敔?shù)膶懻铡?/p>
?。ㄇ駥毶核]自《美文》2016年7月)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