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欠債太多,想寫的東西太多,近期找機會就出來還個債吧。
小時候從一個電影里看到一個神父說:“我們免了別人的罪債,如同免了我們自己的罪債”(或是‘寬恕了別人的罪,等于寬恕了自己’之類,記不清了)其實我此前一直不是太理解,窮兇極惡的仇人,為何要寬恕他們。就拿二戰(zhàn)來說,中國軍民傷亡3500萬,這哪能寬恕?
人微言輕,不敢妄談寬恕不寬恕的問題,但音樂的力量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很多我們從沒想過的東西。
1941年9月9日,德軍兵臨列寧格勒(圣彼得堡)城下,直至1944年1月,列寧格勒之圍才正式化解,三年間,傷亡百萬人。城里的軍民隨時生活在爆炸聲、沖擊波、烈火、饑餓和死亡的恐懼中。
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時,列寧格勒的有一位志愿消防員,他的名字就是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維奇·肖斯塔科維奇(俄語:Дмитрий·Дмитриевич·Шостакович,英語:Dmitri·Dmitriyevich·Shostakovich),他的另一個身份是,蘇聯(lián)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20世紀世界最偉大的作曲家之一。危城中的作曲家在城中完成了《第七交響曲》的大部分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話,是肖斯塔科維奇知名度最高的作品,但今天并不是要介紹這部作品,有興趣的朋友自己搜吧。
1960年,當肖斯塔德國科維奇為了給一部電影編寫配樂,來到德國德累斯頓。德累斯頓在1945年2月1日遭到盟軍轟炸,美軍投下的3000噸炸彈之下,全城1/10、約13萬多人喪生,百萬人無家可歸,歷史名城德累斯頓完全被夷為平地。
蘇聯(lián)在二戰(zhàn)里死亡了2700萬人,不是傷亡是死亡——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死去的親人。而肖斯塔科維奇親歷了列寧格勒籠城戰(zhàn),他有充足的理由仇恨他的仇敵——制造這些痛苦的德國人。
但肖斯塔科維奇寫到:“在和親歷德累斯頓轟炸的人的交談中,得知了轟炸的恐怖,這為我提供了第八弦樂四重奏的素材。”
他很快離開德累斯頓,僅用三天就寫出了《第八弦樂四重奏》。
作曲家把自己的名字植入了其中,D-S-C-H(D,降E,C,B)動機將自己清晰地展現(xiàn)在聽眾面前。
他對把這部作品的解釋耐人尋味:“如果我突然死了,搞不好沒人能寫一首作品來寄托對我的哀悼,倒不如我自己寫一首,我不如自己先寫一首,可以在封面上寫‘為了紀念這首四重奏的作者而作’?!彼€說,“在譜寫這部作品的過程中,我流的眼淚大概和喝了大量啤酒后撒的尿那么多。”
難以想象,這部作曲家最珍視的自傳式作品,竟然起源于一個蘇聯(lián)人對德國德累斯頓轟炸受害者的同情。
音樂帶給我們愉悅和自我鍛煉,承載和抒發(fā)我們的情緒和情感。音樂有時候并不是完全為了“好聽”,正如最偉大的戲劇大多是悲劇,這樣音樂更巨大的影響力在于:偉大的藝術家常常也是思想家,見證家鄉(xiāng)列寧格勒圍城戰(zhàn)的肖斯塔科維奇,在德軍的炮擊和轟炸里,被饑餓、恐懼和烈火包圍,當他站在制造痛苦的敵國土地上,踏著被盟軍變?yōu)閺U墟的德累斯頓,回國后三天就寫出這樣的偉大作品。對俄羅斯、對自己、對猶太人、對敵國百姓的苦難的同情心交織在一起,他作為戰(zhàn)爭的直接受害者和二戰(zhàn)的完全戰(zhàn)勝者,用音樂表達了人類所能表達的最崇高的同情心。
大概這是一切說教都無法讓人理解的。如果以仇恨別國為愛國體現(xiàn),動輒抵制某國貨物,并教導孩子也去恨的國家,改變審美低下都不是藝術教育的最大作用,教導愚昧頑固的人像正常人類一樣思考才是。
二次世界大戰(zhàn)已經過去70多年了,這無疑是人世間最大的一次慘劇,但另一方面,二戰(zhàn)是人類最偉大的史詩,各國的戰(zhàn)士和百姓付出了難以估量的代價,終結了人類世界弱肉強食,動輒就全面戰(zhàn)爭的叢林法則,讓我們安枕太平,對歷史的背叛和遺忘不是放下仇恨,而是今天還動不動張口閉口就要武力教訓別的國家,什么犯我者必誅,戰(zhàn)爭對普通人,只意味著失去親人、失去家庭、失去生命,意味著那些和平年代根本無法想象的殘酷。記住這些歷史的最大意義,就是不要讓戰(zhàn)爭再發(fā)生。
樂曲最后在絕望的沉默中逐漸消失,有學者認為:“這是自我意識崩塌的頂點”。
但老肖就是老肖,在1964年,《第九弦樂四重奏》、《第十弦樂四重奏》接連誕生,一掃陰霾。
(本文引用音頻為Barshai改編的弦樂隊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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