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何萬祥革命初期歷史的人不很多,因為何萬祥不大愛在同志面前講自己過去的事情。有幾個紅軍時代的老戰(zhàn)士,只模糊地記得,1931年在紅軍二十五軍里,見過這樣一個人。那時,他還剛剛從甘肅的一個貧苦的農(nóng)家里跑出來。
原來,他姓朱,名字不知叫什么,后來家里常去打擾他,他生氣了:“現(xiàn)在革命了,哪里有這么羅嗦的!”他請黨代表給他改名字,后來就叫“何萬祥”了。
當時他才16歲,是一個剛直、勇猛的孩子,站隊總站排尾,打仗卻總是蹦到別人前頭,喊都喊不住。1936年紅軍東渡黃河的時候,他就當了渡河英雄。
一位從山西來的老戰(zhàn)士,講過這樣一段故事:有一次,陳支隊配合某友軍打仗時,友軍命令一個營和敵人同時爭奪一個山頭。對面三百多敵人已經(jīng)沖到山腰,炮火打得很猛,眼看搶不迭了。正在大家發(fā)急的時候,忽然聽見陳支隊的指揮陣地里,有人大喊了一聲:“走?。 币粋€粗壯的矮個子,腰里插了一圈手榴彈,提了支駁殼槍,帶著一個班跳出陣地,從敵人子彈打起的塵土里,象旋風似地卷上了山頂。接著,響起了一排手榴彈,敵人淌水一樣地滾下了山……。
大家簡直看呆了,有人竟忘了是在戰(zhàn)場上,從蔭蔽地形站直了身子望著他們。
下來以后,大家爭著看他:黑黑的臉,尖尖的下巴,兩條微翹的粗眉毛,一雙在緊急時刻就要瞪圓的大眼睛,走起路來滿身是勁,好象一直是在操場上。
當著大家的面,他把一束手榴彈弦往地下一摔:“嘿!看他敢不給老子滾下去!”有的人認得他就叫何萬祥——何萬祥就是這么個人。雖然,沒有人講過他更多的歷史故事,但近幾年來,他一直是以這股勁兒戰(zhàn)斗著、生活著。
(二)
很清楚,何萬祥是個快性子人。他善于突擊戰(zhàn)。他指揮連隊作戰(zhàn),十回總有九回親自帶領突擊隊。攻克贛榆城的突擊,就是很有名的一次。他認為:敵人都該早早消滅,沒有時間和敵人羅嚎。
石溝崖戰(zhàn)役打響的第二天下午,在奪取勝利的關鍵時刻,上級命令他:帶領全連,突破漢奸朱信齋最后一個圍寨的東南角。
圍寨的嚴密和險惡是很少見的:圍子外邊是一圈深寬一丈五的外壕,外壕的四個角上有著可以交叉射擊壕底的炮樓,外壕靠里翻土的一面,四周密排著和壕沿一樣平的地堡,壕底有蒺藜,壕外攔著鐵絲網(wǎng)。
早晨,別的連攻了幾次,沒攻進去。何萬祥早就發(fā)急了,他對圍寨的險勢和朱信齋的頑抗,氣得一直亂罵。可是,上級還沒有命令給他。
下午,指揮部進行了新的戰(zhàn)斗部署,終于命令他的連隊突擊了。他象往常接受突擊任務時一樣的興奮,一蹦老高,把駁殼槍向天上一揚,尖著嗓子向全連高喊:“同志們!看我們的吧!沖不開這個鬼圍寨別回來!”
經(jīng)過三言兩語、明快有力的動員,他就帶著連隊跑到?jīng)_鋒出發(fā)地了。雙方的炮火,在這不到五十米的開闊地上響成一片,震耳欲聾,鵓鴿群一樣的手榴彈滿天飛舞,地上到處塵土飛揚,硝煙滾滾。
我們的鋼炮在他們背后開火了。一顆炮彈把外壕東南角上的炮樓打去了半邊。他把駁殼槍向前一揮,一、二排連續(xù)地沖上去了。
何萬祥蹲在短墻后面,瞪圓了眼睛,看著戰(zhàn)士們抬著梯子,提著鍘刀,向前飛跑。有幾個在半道上倒下了,其他的砍斷鐵絲網(wǎng),跳進了壕溝里。
叫人著急的事情發(fā)生了。跳下去的戰(zhàn)士,遭到北面炮樓的猛烈側射,又遭到地堡里飛出的炸彈的轟擊。壕溝里突起一片濃煙,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里。戰(zhàn)士們爭先恐后地跳下去了,卻沒有一個能沖上對面的壕沿。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沒有說話,跳起來就往上沖。八班長劉進功象所有的戰(zhàn)士一樣,熟悉連長不顧個人安危愛惜戰(zhàn)士的脾氣,他不能眼看著連長還沒完成指揮任務就倒在壕里,急忙去拉他,一把沒拉住,便高喊了一聲,率領全班一股勁兒跟上去了。
何萬祥同志,在13年的革命戰(zhàn)爭中,鍛煉得心明眼亮,果敢剛強。他從不被仇恨或任何殘酷的局面所迷亂;相反,他能冷靜對待,縝密地想出各種辦法,消滅敵人,獲取勝利。
路上,他踢開了幾顆剛要爆炸的手榴彈,跳進壕溝,不顧蒺藜的刺痛和彈片的飛舞,就飛快地竄上對面壕沿的半腰。他把身子緊貼在打毀的炮樓和左邊第一個地堡之間的斜坡上。北面炮樓的側射,被打毀的炮樓遮住了,地堡里扔出的炸彈,也只能滾到壕底去爆炸。他沉著地用袖管擦了一下被硝煙熏出淚水的眼睛,側著身子把駁殼槍伸進地堡的槍眼里打了一槍,然后罵了一聲“他娘的”,立刻送進去一顆手榴彈,地堡里的敵人完蛋了。他迅速把槍眼扒開,把跟在身后的八班長推進去。于是,第一個地堡占領了。接著,他以同樣的動作,占領了篇二個,第三個地堡。
不一會兒,他和幾個戰(zhàn)士出現(xiàn)在地堡頂上。他指揮所有地堡上和地堡里的戰(zhàn)士,集中地射擊另一線地堡的進口。接著,他又冒著北面炮樓頑敵的彈雨,跳進壕底,幫著衛(wèi)生員把受傷的戰(zhàn)士一個個背出壕溝,向下轉運。一會兒,他又竄上地堡頂,準確地射擊和投彈。終于,東南角地堡里所有的敵人,象一群老鼠順著交通壕潰退了。何萬祥馬上率領全連勇猛地向炮彈轟塌的圍予沖過去。終于,石溝崖被突破了,漢奸朱信齋被活捉了。
(三)
有人說何萬祥攻得好,然而,何萬祥守得也好。參加過郯城戰(zhàn)役的人,誰都記得,戰(zhàn)役最后一天打增援的敵人時,那是打得稂漂亮的。當時,何萬祥曾帶領53個戰(zhàn)士,象鐵墻一樣地擋住了500多鬼子的四次輪番沖鋒。
就在前一天打碼頭敵人增援的時候,不幸指導員犧牲了,他們彈藥也剩得不多了,但上級命令他們繼續(xù)打援,守住陣地,爭取時間,掩護城里部隊和群眾轉移。他絲毫沒有猶豫。在指揮員臨走的時候,他把胸膛一拍說:“你放心!我何萬祥什么時候裝過孬!”就這樣他和戰(zhàn)士們伏在郯城北門外臨郯公路口的土城上,嚴陣以待。
不大一會兒,迎面卷來十幾挺輕重機槍的火力,敵人滿山遍野地向他沖來。這時,他惦記著全城沒撤走的兄弟部隊和成千上萬的人民,沒有任何力量會使他想到其他,他完全忘掉了自己的生死,只等待敵人迫近,堅決地消滅它!
這幾分鐘過的是多么慢??!他瞪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鬼子,看著身邊焦躁地臥著等待射擊命令的戰(zhàn)士,看著密排在自已面前的幾十顆拉出半截弦的手榴彈。
終于,端著刺刀的鬼予,氣喘吁吁地吼叫著沖到土城跟前了。他記不清敵人的人數(shù)和陣容,他只記得喊了一聲“打這些狗東西!”手榴彈就象老鴰陣似地飛了出去,跟前只是轟響和黑煙……。
黑煙散去的時候,活的敵人,掉轉頭跑掉了,死的敵人,倒在公路上、麥地里、土城邊。
何萬祥從塵土里爬起來,向自己的陣地看了一眼,眼睛里閃出憤怒的神色。有幾個戰(zhàn)士,頭伏在土坡起不來了;活著的,抬起滿染塵土的面孔,骨碌碌地看了他一眼。他拾起五班長楊連生同志身子底下壓著的步槍,擦了一下?lián)尠焉匣熘鴫m土的鮮血,“嘩啦”推上一粒子彈,透過炮火的轟鳴,咬著牙根尖聲喊道:“有我何萬祥在這里,同志們,沉住氣呀!”他抑制著仇恨所引起的激動,臥倒在原處。
敵人在不遠的地方整理一下陣勢,沖鋒又開始了。炮彈在陣地背后連續(xù)地爆炸,機關槍不斷地吼叫著,掃起了土城上滾滾的黃塵。
何萬祥偏著腦袋,用右眼從土城的邊沿上看出去。公路上一個矮鬼子在前面揮動著閃光的洋刀,不遠的地方揚起了高高的塵土,有個什么東西象推磨似的沉重地轟隆著。
“汽車!”一個戰(zhàn)士忍不住地喊了出來。
“汽車管屁事!準備手榴彈!”何萬祥熟練地在右手的二拇指和小拇指上套了兩個手榴彈的拉火線,左手也套了兩個,象鷹一樣地透過煙霧盯著前面。
敵人的沖鋒部隊迫近了。兩輛汽車緩慢地在后面行進著。
“他娘的!”他邊看邊和通訊員說:“象是一邊沖鋒,一邊搶尸首,見他的鬼噢!”
“打呀!”他自己第一個一連甩出四個手榴彈,接著又是四個,戰(zhàn)士們的手榴彈緊隨著,一齊投進了敵人密集的沖鋒行列。
敵人完全混亂了,汽車扭轉屁股,開足馬力逃跑,步兵借著煙霧,連滾帶爬地敗退。何萬祥探出半個身子,端著染血的步槍,一連打倒了三個敵人。這時,所有的步槍也一齊開火了,拿洋刀的鬼子向下一歪,就倒在一個土坎子上。
到第四次沖鋒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鬼子的陣地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個胡子垂到胸前的指揮官,揮舞著洋刀,亂蹦亂跳;鬼子們光喊得很兇,但沒有一個敢爬起來往前沖。顯然,敵人是被何萬祥和戰(zhàn)士們的勇敢和鎮(zhèn)定嚇軟了。大胡子指揮官狂怒起來,他發(fā)瘋似地跳到一個地方,拉起一個臥著不動的鬼子,“嚓”的一聲劈在地上,又拉起一個劈在地上……。
大沖鋒開始了。幾百個鬼子象野獸似地凄厲地號叫著,緩緩地向前擁來。這時,我們英雄的陣地上,已經(jīng)沒有幾顆炸彈和子彈了。
何萬祥抬頭看了一下被戰(zhàn)事弄得昏昏的太陽,一個小時已經(jīng)堅持過去了。他向所有的戰(zhàn)士揮了一下帽子,戰(zhàn)士們沿著壕溝紛紛撤退,但他卻帶著通訊員仍舊臥在那里。他要在大沖鋒面前,掩護所有戰(zhàn)士安全轉移。有幾個戰(zhàn)士跑去換他,他嚴峻地說了一聲:“你們先撤!我再打幾個過過癮!”便再也沒說什么。
戰(zhàn)士們撤遠了,一挺輕機槍的槍口,突然從土城外邊伸到他的鼻子前面,他兩手一揚,四顆手榴彈隨著機槍和幾個大吃一驚的鬼子,一同滾到土城下面爆炸了。接著,他帶著通訊員矯健地躍進一個壕溝的拐角不見了。
何萬祥就是這樣作戰(zhàn)的。
至于生和死,他從來沒考慮過。他知道打仗要死人,但黨的事業(yè)鼓舞著他,他對戰(zhàn)士們說:“革命就得拚命,怕死就別革命?!?/p>
他肯定地認為:不怕死的,子彈輕易打不上,而怕死的,往往死得要快些。他在戰(zhàn)斗檢討會上,時常對戰(zhàn)士們列舉類似的例子:你看,某同志大膽,動作迅速果敢,子彈沒打上他,他倒打倒了敵人;某某人怕死,動作猶豫,縮頭縮腦,不敢打敵人,那還不當敵人的槍靶子!
他沒念過多少書,但他在自己的經(jīng)歷中體會到斯大林所說的“敵人對勇士是綿羊,對綿羊是勇士”的道理。
他一直作為一個“勇士”在作戰(zhàn)。無數(shù)有著近代化裝備的敵人,無數(shù)有著堅固工事的敵人,在他面前變成了“綿羊”。他為黨為人民建立了無數(shù)功勛,在先后四百多次戰(zhàn)斗中,他僅負過五次輕傷。
(四)
英雄對敵人是極端仇視的,而對自己的戰(zhàn)友卻真心熱愛。
何萬祥一年四季穿著不象樣的舊軍裝,領導同志看見他,總要說應該收拾的象樣一些,而他多次的答復是一樣的:“你就叫我這樣子吧,新衣服都給班里拿去了。”他除了一條被子,包袱常常是空的。
有一天,他坐在床沿上,剛剛換上一雙新發(fā)的皮底鞋,一個戰(zhàn)士開玩笑地說:
“啊呀!連長的鞋好漂亮??!”
“漂亮?你穿!”他說。
“俺想穿可是沒有哩!”
“拿去!拿去!”他立刻脫下來,送給了那個戰(zhàn)士。
冬天,他常常打赤腳,腳跟裂著小孩嘴樣的口子,省出襪子給穿得費的戰(zhàn)士。
在特務連,有一次,連部三個通訊員都鬧肚子病倒了。他親自給他們做飯,做好了看著他們吃,每天收操下課去看望三次,并且連臟褲子、臟被單都給洗了。通訊員感激地含著眼淚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沖動起來脾氣很壞,但戰(zhàn)士很諒解他的“直筒子”脾氣。大家都知道連長心里沒有什么,過去那一陣就好了。有一次,他剛對一個戰(zhàn)士發(fā)了脾氣,一轉臉,那個戰(zhàn)士正經(jīng)地向他提出意見:“你這個連長光‘熊人’還行?以后不興這樣的方式?!彼ζ饋砹耍骸拔倚艿貌粚Γ愫[得也不對,以后都得改!”
當他每逢要離開一個連隊時,總要受到戰(zhàn)士們苦苦的挽留,而他總要無可奈何地在隊前說:“少羅嗦我吧!革命嘛,革命就不能老在一起?!崩蠈嵳f,看著每一個熟悉的面孔,他何嘗是一點也不留戀哩。
(五)
1944年,我們的英雄不幸在討吳戰(zhàn)役里犧牲了。在解決大泉山戰(zhàn)斗最后的5分鐘里,他象過去一樣勇敢地沖殺在全連戰(zhàn)士的前頭。為了驅除堵住圍墻缺口的敵人,他勇猛地從被打啞了的炮樓上爬進圍子,把敵人趕跑了,戰(zhàn)士們沖進了缺口。就在這時候,他撲進殘敵困守的最后一個炮樓。在樓梯上,一顆可恨的子彈打倒了他。……
戰(zhàn)士們被仇恨燒紅了眼睛。他們沒有眼淚。他們勇猛若狂地立刻活捉了奪去我們英雄生命的所有敵人。
何萬祥永遠活在戰(zhàn)士們的心里!
曾跟何萬祥一起沖進石溝崖外壕的八班長劉進功說。“跟著何連長打仗,不勇敢也勇敢了。每逢打仗,咱到哪里,何連長到哪里,何連長到哪里,咱也就到哪里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常夢見和他在一塊打仗。”
何萬祥同志果敢,勇猛的英雄形象,永遠鼓舞著戰(zhàn)士們前進。他犧牲以后,濱海軍區(qū)通令命名二連為“何萬祥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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