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0日是諾貝爾文學獎的揭曉時間。由于性丑聞內(nèi)爆,2018年諾獎停頒,故而今年宣布的,將是去年和今年的兩位得主。那么,中國作家有戲嗎?按博彩公司的賠率,排名靠前的有三個中國人,分別是殘雪、余華和楊煉。
殘雪我沒見過,楊煉也只是一起吃過飯,倒是余華交流比較多。他的長篇小說《兄弟》出版前,我和他在長安大戲院旁邊的一家賓館里抽著煙喝著茶,聊了一個晚上。他的大多數(shù)作品我都讀過,不必說,才華毫無疑問,諾貝爾文學獎的那些評委們應(yīng)該都關(guān)注著。
前不久,我和美國的一位文學教授喝茶。他是余華作品的英文翻譯者,我們一起討論了余華的創(chuàng)作流變。我個人比較肯定余華的中早期作品,覺得那時候他的寫作無論文字還是格調(diào)都更講究更精確,相比后期的《兄弟》、《第七天》有明顯的區(qū)別。教授同意我的觀點,不過他提醒說,余華后期作品的那種“粗俗”,有可能是故意為之的,這讓他在翻譯上很難把握。最近我讀余華的一個講座,他說:“粗俗也是小說的風格”,這印證了教授的說法。我想,我會找時間重新讀一讀《兄弟》或者《第七天》。有意思的是,易烊千璽也是余華的忠實讀者。他讀過余華的不少作品,包括《許三觀賣血記》和我并不看好的《第七天》。
不過我覺得余華拿不到諾貝爾文學獎,不是他不夠格——假如要在莫言和他之間選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余華,但諾獎不是一個單純考量文學水平的獎項,其中太多的算計,太多的茍且。
我記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即將頒獎的當天,電視臺邀請我和西門媚去做直播嘉賓,預測和評述當年可能獲獎的作家。我們當著攝影機向全國觀眾異口同聲地表示,莫言不可能獲獎。我還記得當時我沖著攝影機羅列了好幾位堪獲大獎的中國作家,北島、余華、閻連科……掰著指頭數(shù),再怎么也沒有莫言的事兒。
結(jié)果當然是被狠狠打臉。事后我們卻有恍然大悟的感覺——莫言不是第一個獲得提名的中國作家,也不是最后一個獲得提名的中國作家,那么為什么只在2012那一年,各大電視臺會用北京競爭奧運會主辦城市那樣的規(guī)格來直播這一時刻呢?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嘛!
余華不是一個高產(chǎn)的作家。2005年第一次見面,我問余華從《許三觀賣血記》算起,差不多十年沒有小說出版,到底什么感覺?他說他大概從1996年開始迷上了隨筆,覺得這種文體直接而自由,沒想到一寫就寫到了2000年。到了2000年,他開始寫一部長篇小說,寫一個世紀的三個家族,寫得很不順,一直寫到2003年。后來他到美國呆了七個月,回來后本來就不順的小說寫作就更不順利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那種寫下去的欲望沒有了?!缎值堋菲鋵嵤怯嗳A為了練手而寫的一個小長篇,本來打算只寫10萬字,沒想到寫到后來失控了,篇幅大大增加,最后成了上下兩部。
敘事手法的變化是篇幅增加的主要原因。余華強化了敘述的豐富性,過去往往點到即止的細節(jié),他刻意把它寫充分,字數(shù)當然就多了。他認為這樣充分的寫,可以更加有力量。準確的說,不是更多的細節(jié),而是把每一個細節(jié)都做到更深入,力求走到每一個細節(jié)的盡頭,從而向讀者傳達更多更重要的信息。余華覺得,這才是真正的豐富。
為此,余華還發(fā)明了一個新詞,叫“強度敘述”。余華舉例說,他在《兄弟》里寫到一個人的死,死者的妻子回來看見他的尸體,把他埋葬的過程。按照他以前《許三觀賣血記》的敘事方法處理大概就五六千字,但是這一次他大概寫了七萬字。這是一個很強烈的過程,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充分地去寫,增加敘述的強度。不過我對此有不同的意見。更多的信息未必意味著更重要的信息,相反,過多的信息往往會擾亂或沖淡作者的真實意圖,造成詞不達意的后果。
在那一次聊天里,我也間接地提到了諾貝爾文學獎。我問他如何看待名聲這個東西?余華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說,作家習慣名聲比歌星影星要容易。因為作家的名聲是漫長的,真正的作家不會有那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明星往往一夜爆紅,心理一下子無法調(diào)整過來,但是作家不會。的確如此,余華從1983年開始寫作,從第一個短篇小說算起,寫了22年了。《活著》是1992年出版的,一直到1998年再版的時候才引起讀者的重視?!对S三觀賣血記》發(fā)表是1995年,1996年出版的時候也是默默無聞,直到1998年才被人更多的注意。從1998年到現(xiàn)在又是很多年過去了。所以余華認為,名聲對他而言沒什么感覺。
當然,我并沒有把余華的話理解為他對諾貝爾文學獎毫不在乎。一個作家的成就,再怎么肯定也不過分。但是,沒有哪一個真正的作家是為獲獎而寫作的。
寫到這里,我有些懷念那一天的情景了。后來和余華也有見面,不過放松和深入的機會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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