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楊鍵只見過一面,并且沒有進行過單獨的交談。他到南京來,一位詩人朋友做東,把我也叫去了。當時吃飯的有一二十人,男男女女,擠了一桌,把杯換盞,氣氛十分熱烈。楊鍵很少說話,近乎于沉默。我對楊鍵的最大感受是,他的臉上有一種難得一見的“清氣”。這個“清”不是清秀的清(相反,楊鍵長得粗眉大眼的),而是某種單純誠摯的氣質(zhì)所致。
飯后,我們來到一家歌廳。楊鍵似乎從沒有去過這類地方。他隨身帶著一只旅行用的大包,我讓他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楊鍵聽而不聞,始終執(zhí)拗地抱著那只包,坐了整整一個晚上。當然,他沒有唱歌。
這次見面之前,我早就知道了楊鍵,并且讀過他的一些詩。根據(jù)這些詩,我已有了自己的判斷:這是九十年代出現(xiàn)的最重要的也是最優(yōu)秀的詩人。而關于楊鍵的傳聞,大都集中于他那獨特的生活。
楊鍵生于一九六七年,在安徽的一個著名的礦山長大,至今仍然是一名工人。二十歲以后開始習詩。和其他文學青年一樣,有過幾年美好而混亂的時光。不知因何變故,楊鍵皈依了佛教,成了一名在家居士。據(jù)說他每天都要去屋后的小山上靜坐修習,有時也穿上袈裟,隨廟里的和尚去給人家做法事。與此同時楊鍵上班不息(四班倒),寫詩不止。當然,與詩歌圈子的關系卻越來越疏遠了,僅限于和幾個詩人的私人交往。
這么說,楊鍵成了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了。這也不奇怪,在九十年代,皈依宗教的文學人士其實不少。比如小說家北村皈依基督,張承志找到了哲合忍也(屬回教一支),何士光成了佛教徒。與他們不同,楊鍵的信仰是極具私人性的,據(jù)我所知,他從不“布道”。
大約由于這一傳奇經(jīng)歷,詩歌圈中的朋友對楊鍵不禁刮目相看。他們更多地以一個“信徒”的標準來要求他,而不再把他看成一個詩人了。后來有消息傳出,楊鍵有了女朋友,很多人都感到失望,大有上當受騙之感?!皸铈I也不過如此?!薄皸铈I也是一般的人嘛?!边@樣的議論大都出自喜歡和“迷信”過楊鍵的人,以致他們對他的詩歌也產(chǎn)生了懷疑。“寫得也就那樣嘛?!?br> 我以為,從楊鍵所持信仰的角度來確定或否認他的詩人身份都是不恰當?shù)?。楊鍵是否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只能看他持續(xù)不斷地寫出的那些詩。在這一點上,他至少沒有讓我失望。
九九年,我?guī)椭盾饺亍冯s志組稿,主持“新詩人”欄目,第一個想到的詩人就是楊鍵。我打電話去,向楊鍵約稿,電話里,楊鍵連一聲“謝謝”都沒有。之后,寄來的稿子也都很零亂,有打印的,也有手抄的,用的紙張也很不統(tǒng)一,有方格稿紙,有信簽,也有從小學生練習本上撕下來的紙。不知為什么,我深受感動。是由于楊鍵的不諳世事?還是由于他投稿的笨拙或根本無心于此?總之,他的反應是很不同尋常的。
我和楊鍵只見過一面,通過幾個簡短的電話,彼此寫過幾封類似于字條的短信。楊鍵常來南京,來時也不找我。他曾邀請我去馬鞍山(他的家鄉(xiāng))玩,我也沒有踐約。但不知為什么,我覺得我們是有某種深刻默契的朋友,見面與否,以及世間的虛禮都不是那么重要的。
說了那么多,還是讓我們來讀一讀楊鍵的這首題為《暮晚》的短詩吧。
馬兒在草棚里踢著樹樁,
魚兒在籃子里蹦跳,
狗兒在院子里吠叫,
它們是多么地愛惜自己,
這正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樣清晰,
像江水一樣奔流不止……
2001.9.29
[轉(zhuǎn)自〖唐論壇〗]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內(nèi)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