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等身的賈平凹先生素有“文壇勞?！泵雷u，每隔幾年便有長篇大部頭問世，可是他從未見好就收。
前不久，賈平凹先生的最新筆記體小說《秦嶺記》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面世不到一月，《秦嶺記》就躋身2022年5月“文學(xué)好書榜”，備受讀者喜愛。
《秦嶺記》，究竟好在哪？
開頭結(jié)尾，寓意深刻
“中國多山，昆侖為山祖，寄居著天上之神。玉皇、王母、太上、祝融、風(fēng)姨、雷伯以及百獸精怪、萬花仙子，諸神充滿了，每到春夏秋冬的初日，都要到海里去沐浴。時海動七天。經(jīng)過的路為大地之脊，那就是秦嶺?！痹谧髡呖磥?，綿延千里的秦嶺，是神仙走過的“路”。
不忘來路，方得歸處。
《秦嶺記》以充滿神話傳奇色彩的開頭，引出了深山中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小故事，也給這些離奇的故事設(shè)定了宏大的注腳。作者好似一個深入秦嶺的外鄉(xiāng)人，一筆一筆地記著這里的見聞，每一個故事都短小精悍、耐人回味。
《秦嶺記》的開篇，寫一個山里后生，名叫“黑順”卻總是和父親對著干。最終，“黑順”順從了父親的遺愿，將父親葬在了河道里，哪知道這樣的反話，最終導(dǎo)致墳?zāi)贡淮笏疀_毀。拋開故事情節(jié)，這與《聊齋志異》的開篇《考城隍》，可以說有異曲同工之妙。《考城隍》“開宗明義第一篇”，突出了“人生百行孝為先”的孝道思想。人若不孝，一切將成為笑談。《秦嶺記》里的第一個故事，就不同凡響。
小說的結(jié)尾，貫穿始終的一條線是“萬世文字之祖、千古士儒之師”的倉頡。這一章中，寫了倉頡書院里一位叫“立水”的學(xué)生，熱衷于寫文章，“自信而又刻苦地要在倉頡創(chuàng)造的文字中寫出最好的句子。”這位“立水”，我感覺就是作者的化身。賈平凹先生的落款，“平”字是出頭的，恰恰就是“立水”二字的合體。這樣的解讀，或許有點牽強。
“立水的父親是瞎子，母親是啞巴。”在語言文字誕生之前，我們的祖先無異于瞎子和啞巴。這樣看來，賈平凹寫的不是小我，而是大我！
《秦嶺記》，始于傳說，終于傳說。在我看來，這部筆記體小說寫人寫事看似瑣碎，其實是站在中華民族的父親山、中華文明的重要發(fā)祥地的高度來寫，歸根到底寫的是傳承數(shù)千年的中華文化。
書寫秦嶺，用心用情
秦嶺，有廣義與狹義之分。百度一下可知，廣義的秦嶺，西起甘肅省南部，經(jīng)陜西省南部到河南省西部，呈東西走向，全長約1500公里，南北數(shù)十公里至兩三百公里；狹義的秦嶺，指位于陜西省境內(nèi)包括太白山，終南山、華山等在內(nèi)的秦嶺主體山脈。在地理學(xué)家眼里，秦嶺是長江、黃河的分水嶺，是中國地理上最重要的南北分界線；在氣候?qū)W家眼里，秦嶺是北亞熱帶和暖溫帶的過渡地帶。秦嶺與黃河分別為中華民族的父親山、母親河，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發(fā)祥地。秦嶺之大，磅礴千里；秦嶺之美，鐘靈毓秀。可以說，中華民族最引以為驕傲的古代文明，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這座樸實無華的巨大山脈。回顧賈平凹的作品，從《兵娃》到《商州初錄》《臘月·正月》《浮躁》，到《白夜》《秦腔》《古爐》，再到《帶燈》《老生》《山本》，賈平凹先生所寫的故事，皆發(fā)生于文學(xué)地理意義上的秦嶺南北。賈平凹在《秦嶺記》的后記中自嘲：“我笑我自己，生在秦嶺長在秦嶺，不過是秦嶺溝溝岔岔里的一只螻蟻，不停地去寫秦嶺，即便有多大的想法，末了也僅僅把自己寫成了秦嶺里的一棵小樹。”2017年寫《山本》時，賈平凹先生曾說，秦嶺是“一條龍脈，橫亙在那里，提攜了黃河長江，統(tǒng)領(lǐng)著北方南方”。這次書寫，他將70年來的生命洞察融在字里行間，自言“所寫的山山水水，人人事事，未敢懈怠、敷衍和油滑順溜，努力寫好中國文字的每一個句子。” 這相較于陳忠實先生《白鹿原》創(chuàng)作隨筆《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一書所表達出的追求和心態(tài)，可謂如出一轍！尋章摘句，耐人回味
“寫好中國文字的每一個句子。這是《秦嶺記》的題記。仔細品讀，整部小說“金句”頗多。第一章中，“參天者多獨木，稱岳者無雙峰”，“有佛就有魔”。事物都有兩面性，這符合唯物辯證法。第五章中，“他站在太陽下曬汗，問狗太陽能把什么都曬干，怎么曬不干汗？狗臥著，不理他。”太陽曬不干汗水。這是多么深刻的哲理。第七章中，“我發(fā)現(xiàn)夢的一個秘密了，夢是現(xiàn)實世界外的另一個世界，人活一輩子其實是活了兩輩子。”這樣的解讀，可謂“賈公”解夢，獨辟蹊徑。第八章的故事，映射了當(dāng)年轟動全國的虎照造假事件。借助一位道士的話說：“不論是人是獸，是花木，是莊稼，為人就把人做好，為獸就把獸做好，為花木就開枝散葉，把花開艷，為莊稼就把苗稈子長壯，盡量結(jié)出長穗，顆粒飽滿。”這恰恰表達了作者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做最好的自己！第九章中，“豬是見不得豬的，大圈里，經(jīng)常相互內(nèi)斗，嘶叫聲不斷。”這樣的觀察，讓人聯(lián)想到官場、職場上，一些人事關(guān)系復(fù)雜的內(nèi)卷和丑陋。第十三章，從山里出走、在省城打工的王長久，一直上告違建問題。他在省城的街頭朗讀自己的詩：“我是個串臉胡的兒子/我是個有故事的秦嶺人/故鄉(xiāng)以父母的存在而存在/父母過去了/語言就是故鄉(xiāng)……”其中，“故鄉(xiāng)以父母的存在而存在”格外經(jīng)典。第十四中，“把搟面杖插在土里能不能開花呢？在枕頭上鋪一張紙，會不會就印出夢呢？”其實，這就源于賈平凹先生多年前創(chuàng)作的一首詩：“把搟杖插在土里,希望長出紅花，把石子丟在水里，希望長出尾巴，把紙壓在枕下，希望夢印成圖畫，把郵票貼在心上，希望寄給遠方的她。”第二十中，說一個個香客為了消災(zāi)祛病、求子祈財、仕途如意、升學(xué)順利，不辭辛苦趕幾百里路上山，求神拜佛。“世上有太多的煩惱和心事，無處訴說，給佛訴說。有太多的欲望和貪婪，不能滿足，想著佛能賜予。”怎奈何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一次忽雷閃電，山廟連同佛像被一燒而光。足見佛不自救，也不救世！更可笑的是，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向財神爺上香祈財。這讓我想起一幅對聯(lián)：“只有幾文錢，你也求，他也求，給誰是好？不做半點事，朝也拜，夕也拜，讓我為難！”財神如若開口，想必也一肚子苦水和無奈！第五十三章中，“樹是一站在那里，就再不動，但好多樹，其實是想飛，因為葉為羽狀。”最后一章中，“求知的欲望如同筷子，見什么飯菜都要品嘗?！薄八谀睦锒际撬谝估??！薄八坪趵斫饬俗约旱睦斫庵皇撬坪??！?/span>
縱覽全書，這樣富有哲理、詩一樣的語句俯拾皆是，讀來悅目賞心，引人遐思，催人向上；讀一本書，能引領(lǐng)人的思想境界向高處走，可謂樂事，堪稱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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