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獲得大自然的美,是一種心靈的體驗,必需還原到自然而然的情境當(dāng)中,就如光是眼睛的一種體驗,聲是耳朵的一種體驗。
確實有一些景觀是文學(xué)難以描述的,當(dāng)你踏上這片土地,或許能發(fā)現(xiàn)和看到如我所講述的風(fēng)景,不過,這還要看你和這片土地是否有緣。我希望把你引到一個我認(rèn)為愉快而你也非常心儀的地方。
二
再次與靜美的秋葉重逢。
初秋的午后,我從童話般的小木屋里走出來,腳下的草地總是比季節(jié)稍遲一些顯示氣候的變化,依舊碧草如茵。土雞和獵狗在房屋周圍閑逛,牛群悠然地曬著太陽,那些披著亂蓬蓬馬鬃的馬兒漫步在河邊飲水。
遠(yuǎn)方的林木呈現(xiàn)金黃和古銅色的調(diào)子,蜿蜒橫越的山嶺,一段在明媚的陽光下,一段又隱藏在陰影里。秋陽將一種家一般溫暖溫馨的感覺注入大自然的景物中,讓這個季節(jié)里每一種生命跡象都令人愉快。
十月的樹木將畢生的光澤賦予枝葉,呈現(xiàn)給大地一場絕美的視覺盛宴。
天空湛藍(lán)湛藍(lán)的,不時會有一朵巨大的白云從山后高高的立起,窺視一下,然后騰空而起,猶如輕盈的仙女,飛翔而去。
走進(jìn)林間,感覺突然間就樹靜風(fēng)止,連腳下也是一片寂靜。走在落葉上,就如同走在地毯上。
這才是真正美麗的地毯:土地因落葉而變成柔和的黃褐色,上面星星點點地點綴著紅葉,一小片墨綠色的地衣,一小塊灰白色的苔蘚,這樣的色彩不會令人的眼睛疲勞和迷眩,也加重了雙腳對大地的依戀。
繞樹而行的小道蜿蜒曲折,落葉堆積。新落的葉子色彩鮮亮,緩緩發(fā)散著祥和的光輝。古老的葉子失去一切生命痕跡,葉片上銹跡斑斑,殘缺不全,揮發(fā)出濃重的泥土味道。層層疊疊的落葉是樹木年年歲歲的折射,見證著樹木古往今來的悲歡。
樹木的顏色豐富的簡直就是畫家的調(diào)色板。枝葉這兒一片金黃,那里一片金紅,松樹、云杉和冷杉披著一身綠衣,西伯利亞落葉松抖落稻草色的黃。歐洲山楊足以和香山紅葉相媲美,
不同顏色的枝葉配上不同色彩的樹干,樺樹潔白,楊樹青灰,松樹深褐。人在林子里恍惚在畫中。
樹林越來越茂密,白樺樹也越來越多。四周一派寂靜。一切都醒著,然而一切都沉默不語。
走過一棵棵樺樹的身邊,太陽的光暈在樹的背面黯淡下來,仰臉望去,還沒有看到樹尖,輕盈的葉片飄飛過來,輕輕掃過我的臉。
掌心的葉片剔透、柔亮。那黃色,沁心迷眼,濃濃的色彩似乎正從葉脈中滲透出來。撿拾一片落葉,撿拾一個充盈豐沛的季節(jié)。
每一棵樹都包含著成百上千個這樣的小小漫游著,這個季節(jié)是它們一生中渴望著自由飛翔的時刻。
樹下的雜草灌木被隨意涂抹成秋天才有的特質(zhì),掩蓋著一彎清流,只聞其聲,不見其影。
一種被叫做“阿羌爾斯”的野果子不斷從灌木中探出來,等待陽光的贊賞。
鮮紅鮮紅的果子有花生米大小,酸酸甜甜的,中間有小小的米黃色果核。
小紅果10個、20個甚至30個結(jié)成一嘟嚕一嘟嚕的,綴在沒有一片葉子的枝條上,枝條細(xì)長如柳,被累累果實壓成弧形。
曲折迂回的溪流終于從一根枯木下亮閃閃地登場了。溪水清澈見底,清冷沁骨。倒影在溪水里的白樺樹隨波蕩漾,彩色的落葉隨波逐流。
不知名的鳥兒在林間鳴囀,時而遙遠(yuǎn),時而真切。
雜草就像是大自然里的替代品。在無法長出莊稼或無法形成草原的地方,雜草就義無反顧地鋪滿那里,自生自滅,自唱自吟。
每一次來到大自然中,我并不急于只尋找、凝望美景,花的妖嬈固然賞心悅目,但草及根莖的樸實無華也一樣帶來快樂。還有這里純凈的空氣。
一只灰色的松鼠用最快的速度一竄就上了樹,它是那樣的害羞怕見人。無論樹下的我們怎樣熱情地望著它,它也只是在半空的枝條上稍作停留,就飛躍到一棵更高的樹尖上,留下那枝條嘩然然歡快的舞動。
巨大的蟻穴高高隆起在松樹根部。成錐體狀,一座接著一座,由松針和一些枯枝敗葉堆積而成,密密麻麻的螞蟻在上上下下地忙碌著。螞蟻體表黑色,體型碩大,尾部圓鼓鼓的,行動快速敏捷。
一個蟻穴就是一個螞蟻家族,家族成員分工明確。蟻穴是繁衍生殖,哺育幼蟻的場所。蟻穴里面產(chǎn)生的真菌,就是幼蟻最好的食物。一般一個高1.5米,直徑3米左右的蟻穴,要用10年的時間來完成。
樺林越來越濃密,光呈線狀泄進(jìn)林中,樹木被點染的或明麗燦爛,或黯然無光。一塊略顯低洼的臺地溪流縱橫,地上是積了很厚的青苔和一塊塊草墊,像踩在海綿上那么松軟,我們小心翼翼地在草墊上尋找落腳點,時左時右呈之字形跳躍著來到山腳下。
三
沿著一片較為寬闊平坦的山脊,我們抵達(dá)了山頂。我們趕上了太陽回家的腳步。
從山峰俯瞰,整個禾木像一幅圖畫一樣在你的眼前展開:森林、河流、草原、雪峰和散布在山地上的尖頂小木屋。
禾木,阿爾泰山脈友誼峰冰川腳下的一個小鄉(xiāng)村。坐落于喀納斯河與禾木河交匯處的山間斷陷盆地中,海拔1124~2300米。
禾木全稱為“禾木喀納斯蒙古族鄉(xiāng)”, 是一個以蒙古族圖瓦人和哈薩克族為主的鄉(xiāng)村。屬布爾津縣,在喀納斯湖的東面,與蒙古、俄羅斯、哈薩克斯坦三國接壤。
近四百年來,這里的圖瓦人一直保持著最完整的民族傳統(tǒng)和原始的生活方式。壘木為室,漁獵放牧,自釀奶酒,夏天打松子,冬天儲肉。過著與世隔絕的簡單和諧而又自由舒展的日子。圖瓦人是天性尊重自然的人。
現(xiàn)存的圖瓦人村落除禾木外,還有喀納斯湖畔的喀納斯村和被譽為西北第一村的白哈巴村,禾木是三個村落中最遠(yuǎn)和最大的村莊,總面積3040平方公里,全鄉(xiāng)現(xiàn)有1800余人,其中圖瓦人就有1400多人之多。
禾木村四面高山環(huán)繞,沿山脈主軸矗立一排雪峰,終年積雪不化。近處山體寬厚,頂部呈渾圓狀,擁有最好的森林植被,是馬鹿、旱獺、雪雞的棲息地。
禾木河自東北向西南貫穿其間,河岸兩邊是一派迷人的草原景色。
青青的草地上,牛在閑庭信步,馬托著牧人踏著碎步走上禾木橋,幾縷炊煙縈繞著木屋、屋后堆積著很大的干草垛,藍(lán)色的禾木河,金黃山林,當(dāng)夕陽把濃濃的光暈投向這里的時候,云兒也匆匆趕來,組合出一幅亦夢亦幻的景象。
沒有那里的山比禾木的山頂更適合看日出日落的勝景了。
晚霞的色彩越來越濃麗,牧歸的羊群和牛群從不同的方向奔向家園,飛揚的塵土,熱氣蒸騰的牛糞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一股桔紅色的暖流,彌漫在空中。天地間的萬物都在夕陽的輝光中閃耀并歌唱。
那顆熾熱的心尚未平靜下來,嘩嘩流淌的禾木河已經(jīng)在召喚你了。
黃昏中,河水像披著簇簇華麗的銀色羽毛,歡騰雀躍,輕輕滑落。用翻卷的白浪沖擊著礫石,飛旋的渦流高高躍向空中,層層疊疊,粼光閃閃。
禾木,蒙文,因禾木河水流湍急,流經(jīng)河底卵石時,泛起的層層波浪,好似駝峰兩旁的肩胛肌肉而得名。
站在古老的禾木橋上,無論你的目光上升還是下移,都籠罩在原生態(tài)的、充滿野性的、真正地理意義上的自然中。
隨處可見的一匹馬,一條綠草地上蜿蜒而去的深褐色小路,白樺樹旁一幢木墻、木頂、木柵欄的小屋,一頭慢慢悠悠晃出圏的牛,圍著一群羊左沖右撞,頑皮可愛的牧羊犬,墨松、樺樹掩映下的一條河,以及在河邊汲水的小姑娘,霜露后仍然貼著地皮靜靜開放的蒲公英……
無論放眼那波光粼粼的河水,還是凝視色彩跳躍的樹木,心中都會涌起一種類似音樂的東西,伴著空氣和流水奏出一曲和諧的交響。深深吸引著熱愛自然的人們來享受像那光和色一般可觸可感的簡單的幸福。
禾木橋是禾木的標(biāo)志。橋最早建于1930年,是俄羅斯人用原木和鉚釘建造的,橋上沒有門。1972年重修,并在東西兩端都建了門拱和雙開木板門,老人們說,橋上修門是戰(zhàn)備需要。禾木河離邊界只有幾十公里,屬于邊境管理區(qū)。橋修好后每天晚上還有兩個人在橋上站崗。門還上了鎖,崗哨設(shè)了一年后就撤了。
橋面依舊是寬寬窄窄的原木相拼,高低不平,間隙不等,中間部分用板材加固了兩條約50公分寬的馬道。那清脆而有韻律的馬蹄聲,勾起人無盡的遐想。
四
圖瓦人的木屋有種讓現(xiàn)代人“窒息”的神奇力量。
不由自主就走進(jìn)了普魯斯特所發(fā)現(xiàn)的一個世界,“時間的秘密揭示了這一切,從前的時間和以后的時間,它們都停留在那一刻”。
小木屋在歲月的流逝中顯示著自己王國的符號,講述著歷史的傳承。
建房用的木頭均是粗大筆直的紅松木,但不是活樹,他們不砍活樹。樹木由有經(jīng)驗的村民砍、削、鋸,形成不同規(guī)格的梁、柱、檁。整個一間房子的構(gòu)件全部形成后放在空地上,細(xì)長的櫞木,粗圓的木檁,還有一大堆黃泥和一種叫“努克”的草,坡地上是一個完美的土木世界的組合。
繼而將木頭兩端挖槽后相互嵌扣,一根根向上壘建,木頭縫隙的連接處就用少許黃泥拌上努克填滿在木頭縫里,這種草吸水后就膨脹,不會留下絲毫縫隙,木墻壁就會變得密不透風(fēng),這樣就能遮擋漫長冬季的風(fēng)寒了。
屋頂普遍采用人字形坡屋頂??煞烙暄?,斜頂與平臺間又構(gòu)成了一個三角形的儲藏室,每家每戶都將閑雜物品放在其中,而且由于透風(fēng)性極好,食物很容易被風(fēng)干,所以長時間不會變質(zhì),牛羊肉、奶疙瘩等都能放在里面保存。
每家的門一律朝東開,蓋新屋上梁的時候要扯白布,有祈福的意思。木屋的門從不上鎖,只是輕輕的合攏。
木屋有建在地形高敞、干燥的山坡上獨立的,也有在平地上數(shù)10間連在一起的。屋前屋后都有一個用樺樹搭建的圈舍,圈舍寬敞空曠,木柵欄結(jié)節(jié)凸凹,彎曲不直。原始且充滿野性之美。
屋子里面,根據(jù)面積的大小設(shè)若干立柱,立柱上架設(shè)檁木,檁木上放置櫞木,在櫞木上涂抹草泥即為屋頂。而地面上,同樣是木塊相拼草泥抹面。整座屋子是純粹的木結(jié)構(gòu),就連灶臺都是木框架,內(nèi)外涂上厚厚的泥巴,不用一根鐵釘。
站在這間已佇立百年的木屋里,我張不開已經(jīng)失語的嘴唇。
木屋是爺爺蓋的,如今他們四代同堂,父親已八十歲了,他們五個兄弟姐妹都是在這間屋子出生的。
環(huán)顧四周,屋子很干凈整潔。除電話外沒有現(xiàn)代化的家電。正面掛有成吉思汗的畫像,墻壁上掛有壁毯和獸皮,炕頭邊擺放著打獵用的弓箭,滑雪用的雪橇、皮帽、皮靴等,地板上立著數(shù)個大小不一的木桶,那是用來盛水和做酸奶用的。
木屋的縫隙里長滿了苔蘚,屋頂野草茂密。
感覺此刻行走于我筆下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時光留下的足跡。
五
雖然很多原生態(tài)的遙不可及的壯美景象,在明亮的太陽下呈現(xiàn),在湛藍(lán)的天空,在純凈的空氣中。但是禾木白晝的開始更為美好。
在凌晨的黑暗中,馬蹄聲聲踏碎沉沉的夢。走出木屋,細(xì)雨靡靡,霧氣濛濛,遠(yuǎn)處的山,近處的水,都盛滿氤氳的幽藍(lán)。
冰霜給地上的小道灑下星點狀的晶體,給綠色的草地鋪開一層淡藍(lán)灰色的薄紗,空氣中彌漫著濕漉漉的青草和混雜熱氣蒸騰的牛、馬糞的味道,鞋底滿是泥濘的泥巴。
踩到小石頭上的趔趄,跨過小溪時的歪歪斜斜,我感覺這是生命在舞蹈,在沒有人工痕跡的大自然中的舞蹈。這給風(fēng)景增添了新的元素。
晨曦微微地下移了一線,隱約能看見四周的山峰,宛如一根瑰麗的項鏈,向南向北像西像東延伸著。
山頂上霧氣越來越濃,不時有大團霧氣和云層混合在一起,繚繞過來。只能看見山的輪廓,籠罩在煙雨朦朧的灰紫色中。
好似汪洋大海般的云海,一望無際。被群山相映襯的高低錯落,薄厚不同,或游走或停留都不斷變幻出不一樣的造型,充滿動感和空靈。
幾百個人站在山頂,攝影家們架起長槍短炮占據(jù)有利地形。看風(fēng)景的人站成堆聚成團,人聲鼎沸。走到他們跟前,能聽到高談嬉笑的聲音,而這些喧鬧的聲音都是轉(zhuǎn)瞬即逝,絲毫不會攪擾山頂?shù)奶耢o。
沿山脊向縱深行去,濃霧彌漫。沒有風(fēng),但有音樂般輕輕的呢喃穿過樺林,清晰可辨,十分悅耳。樹下是茂密的灌木,霜露在枯枝上閃爍。地面到處覆蓋著各種顏色的落葉和苔蘚。
霧像一張巨大的紗幔,籠罩在禾木美麗的臉頰上,山朦朧,水朦朧,天朦朧,地朦朧。然而,那翱翔的鷹,褐黃色的木屋,騎馬飛奔的牧人,草場上走來的狗,悠閑吃草牛,以及山頂?shù)臄z影家和游人,都成了這朦朧詩里一個個美麗的韻腳。
我走一段,停一下,觀一會,賞一程。所有的感官,視覺、聽覺、嗅覺都愉快地得到了滿足。
一抹玫瑰色的霞光在霧狀流體的煙霧中透出,人群歡騰了,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期待。
一抹一抹的圣光越來越厚越來越濃,由淺紅到紫紅,由紫紅到橘紅,由橘紅到嫣紅,嫣紅到暗紅,暗紅到金紅。萬般風(fēng)情都在這譎幻的霞光中。
山在金光中折射出雪梨一樣的亮色,水在朝陽里迷醉般旖旎閃動,霧靄在溫潤的光瀑下消融。我也在美國作家亨利.•大衛(wèi)•梭羅的陽光禪意中溶化了。
“太陽的光輝會照耀得更加妍麗,會照進(jìn)我們的心扉靈府之中,會使我們的生涯汛滿更大徹悟的奇妙光照……”。
盤山路一圈圈錯落地向下排列,右轉(zhuǎn),迎著霞光萬道,左拐,腳下林深千重。盤旋著的盤山路猶如彈簧一般。
當(dāng)你忍不住頻頻向身后望去,便能隱約看見站滿樹木的谷底,看見碧波瀲滟的河水和遠(yuǎn)山上飄動的片片薄云,而在這幅美景的四周,松林樺樹恰好構(gòu)成一個精致的畫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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