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月，還是圓月，遙掛在中天，明凈如水。跟好多年前的月亮一樣，只是好多年前那個望月的人不是我。沐浴焚香，一盞茶，一張琴，一本線裝書，方覺人生本清明，只是需要溫潤的心境來滋養(yǎng)。
窗臺上那盆清幽的蠟梅在回憶舊年的那場雪，那么多冰潔的朵兒，有含苞的，也有綻放的，仿佛每一朵花都縈系著一個人的前世?？煞置饔腥苏f過，林徽因的前世是在人間四月，有清風(fēng)在小徑逶迤，有燕子在梁間呢喃，還有一樹一樹的花開。她是許多人夢中期待的白蓮，無論歲月有過多少的流轉(zhuǎn)，無論滄海是否化作桑田，她永遠活在人間四月，有著不會老去的容顏。
也許，林徽因一直以這樣清雅絕俗、純凈潔美的姿態(tài)活在許多人的心中，世人都是如此，愿意將某個最完美的記憶定格成永恒。這期間，不論有過多少沉浮起落，都不想去改變最初的美麗。當(dāng)然，那些不快樂的記憶亦是如此，一旦種植在心間，就很難拔去那截疼痛的根莖。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記憶，無論是完美還是缺陷，都已珍藏，而時光是好東西，它可以將完美過濾得更加完美，又可以慢慢地彌補有過的缺陷。林徽因那份輕靈的詩意，這么多年都不曾更改，將來亦不會。
是的，看過她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都會有一種感覺。她太清純了，純得就像是江南一枝初綠的新芽；她太嬌嫩了，嫩得就像是四月一朵淡粉的桃花。
想她的時候，心里是潔凈的，被露水浸透過的潔凈，不愿攜帶半點粉塵，只怕沾染了她的圣潔；想她的時候，心里是澄澈的，被月光漂洗過的澄澈，不忍含有一絲俗念，只怕驚擾了她的純粹；想她的時候，心里是安寧的，被微風(fēng)吹拂過的安寧，不敢增添一縷相思，只怕輕薄了她的溫柔。
這個女子，因為一首詩，占盡了芳華，那個年代，那么多的才女，除了她，再也沒有誰可以帶給人們這樣潔凈無塵的感覺了。世間有許多的唯一，張愛玲是唯一，陸小曼也是唯一，而林徽因亦有她的唯一。
相信在每個有夢的從前，都會收藏這些如詩的記憶，美得晶瑩，像青春歲月那樣冰清玉潔。而這份感覺也只是停留在多夢的年齡，過后就再也沒有那么純一的味道了。然而，林徽因做到了，她將她的純一凝固在每個人的心中，至于后來的她，發(fā)生了些什么，記得的人卻不是那么多了。
她純美的氣質(zhì)是與生俱來的，到了最曼妙的年華，遇上了生命里第一個男子，儒雅俊美的大詩人徐志摩。這個男子觸動了她內(nèi)心最柔軟的情愫，滿足了她對異性所有美好的向往。于是，他們相戀了，相戀在那個有康橋的異國他鄉(xiāng)，給了許多青年男女對愛情如詩如夢的想象。這樣清澈的感覺一生也就僅有這么一次，只一次就足夠用一生來細細地品嘗。
這是一段短暫的愛，之后就如同徐志摩所說，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曾經(jīng)交集時剎那的光芒已然消散，可是在彼此的心間留下永遠的溫暖。有人說，林徽因其實并沒有真正愛過徐志摩，那只是一個少女在情竇初開時一種美好的相遇，待歲月沉淀，就不再有了。
我不想去猜測什么，因為我能明白，林徽因遇上徐志摩的感覺，也許不只是我明白，許多人在最青澀的年華里，都會明白。那是一種十指相扣的溫暖，過了那個年齡，便會結(jié)束所有的青春與幻想。于是，林徽因與徐志摩選擇別離，往不同的方向，無論前面是陽光還是風(fēng)雨，都不再回頭，可我相信，他們一定還會相見。
也許離別是疼痛的，可是林徽因卻可以讓疼痛隱沒得很輕很淡。她是一個詩意的女子，卻沒有在詩意中暗自感傷。她嫁與梁思成，一起攻讀建筑學(xué)，走了許多的城市，寫下許多建筑的論文，更為中國古代建筑研究奠定了堅實的科學(xué)基礎(chǔ)。
原以為，這樣的柔弱詩情的女子，應(yīng)該如小家碧玉般坐在閨房讀書寫字，嫁一個喜歡的男子，從此濃情蜜意。卻不知，她竟如此執(zhí)著于事業(yè)，一生鉆研建筑，哪怕病痛纏身亦不曾有過放棄，用她的靈性與智慧寫下生命的絕響。
我不知她是否愛梁思成，也許只是一種相濡以沫，可是一直相伴，走過風(fēng)雨人生。她是個高尚的女子，愛情與事業(yè)，她選擇后者，事業(yè)的成就遠比小兒女的情感來得豁達。比起那個時代，許多人沉溺于狹窄的文字，仿佛在粉飾太平，做著頹廢的思想，過著糜爛的生活，而林徽因的人格要高尚得多了。
也許真的很難想象，這個將一生的歲月都交付事業(yè)的女子就是那個寫“人間四月”的女子。其實也沒什么，她的詩句中隱隱透出的都是希望與溫暖，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與其他女子是那么地不同。盡管她也同她們一樣將自己推向高高的云端，卻是以一種平和的姿態(tài)看著世間萬象，而沒有劍走偏鋒，讓自己傷痕累累。
這樣的女子是真的聰明，她讓自己洋溢著迷人的魅力，讓欣賞者的目光聚集于一身，享受著她的典雅純美，愉悅了別人，又溫暖著自己。
正是這樣溫和的性情，讓學(xué)界泰斗金岳霖溫和地愛了她一生。他欽佩林徽因，愛慕她的容顏與才情，更欣賞她這種潔凈優(yōu)雅的氣質(zhì)。他用最高的理智駕馭自己的情感，默默地愛了林徽因一生，終身未娶。
一生，這兩個字說來輕巧，可是度過去，是多么漫長。我亦欽佩這樣的男子，可以為一個女子守候一生，寂寞一生。而這些是徐志摩所不能做到的，梁思成亦不能，可是金岳霖做到了。許多的人一生都在愛著，卻是愛著不同的人，結(jié)束了一段感情又開始另外一段故事，縱然沒有愛，也要不停地尋找情感來裝飾自己的人生。
也許，林徽因也同樣愛著金岳霖，只是矜持緘默地愛著，甚至不能像年輕時與徐志摩那樣毫無顧忌地相愛。因為，只有青春可以放縱，過了那個年齡，就不再有故縱的資格。倘若你要放縱，就意味著一種背叛，就得忍受世俗的指責(zé)，忍受訝異的目光。
林徽因是不會讓自己如此的，當(dāng)年，她可以平靜地與徐志摩別離，就不會熱烈地與金岳霖相擁。她讓自己優(yōu)雅地活著，不會讓自己有任何的破碎，因為，她的生命里沒有破碎。金岳霖懂得她，深深地懂得，于是默默地呵護一生，遙遙地望著，看似最遠，卻又是最近。至少，我有一種隱隱的感覺，感覺他們似乎有著莫名的故事，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太淡了，就像一杯清茶，淡雅素凈，品的時候，淡淡的，恍若無味，過后，卻又口齒盈香。對于林徽因這樣的女子，我也是無奈的，太輕了沒有重量，太重了又丟了她骨子里的氣質(zhì)。奈何又不忍將她丟棄，畢竟她在許多人心中留下那么深的痕跡，那份縈繞了多年的素雅芬芳至今都沒有散去。
若干年前，也許我更喜歡像林徽因這樣的女子，安靜素然?？墒?，一路行來，雖不是風(fēng)霜染盡，卻也覺得疲憊無語，仿佛更喜歡張愛玲的凌厲，喜歡陸小曼的決絕，喜歡三毛的放縱。然又不是這樣，她們太疼痛了，這樣的疼痛只會傷到自己，又傷到別人。
我做不了那樣的女子，我一身素然，沒有林徽因的追求，亦沒有她們鮮活的個性，我只想這樣有意無意地看著花開又花謝，一年又一年。性情決定命運，這是一句老話，可是老話說起來才這么令人深思，林徽因的性情就注定了她一生沒有太多的起伏。
縱然也有過落魄，那也是因為時代所致，可她卻一直沒有放棄對建筑事業(yè)的追求，一直樂觀執(zhí)著地活著，活得那么堅定，那么清脆。這樣的一生，是許多人不能企及的。
紅顏薄命的悲劇再次上演。林徽因病了，一病就是好多年，直至生命終結(jié)。若不是病，她會讓自己一直好好地活下去，一路追尋，直到真的老了，走不動了?？墒撬懒司褪撬懒?，她的死如活著一樣，不驚心，亦不招搖。
她不會給任何人帶去傷，她會讓你覺得，縱然死，也是安靜的，在安靜中美麗地死去，一如活著。沉下心來，又想起了活著的她，而我對她，又似懂非懂，畢竟，她與我們隔世。也許是這樣，也許又不是這樣。事實上，誰又能看清誰的一生呢？不過是在朦朧中再添一層朦朧罷了。
至于林徽因究竟是不是這樣一個女子呢？一個柔婉卻又堅忍的女子，一個詩意又真實的女子。這樣的女子，活得清醒又坦然，活得明凈又清澈，不會有情感的沉溺，不會有思想的糾纏，不會讓自己走向極致的邊緣，也不會讓自己攜帶粗糲的性情。仿佛永遠都是那樣，如四月的春風(fēng)，溫婉，徐緩。
沿著宿命的長巷一路走下去，盡管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竟然有些陷落?？v是陷落也無妨，因為我早已可以平靜自如地呼吸。就像我想起林徽因的時候，沒有疼痛，只是平和。
今晚月明如水，用我平靜的心情，寫下平靜的文字。我知道，無論我怎樣描摹，也改變不了她在世人心中所烙下的模樣。一襲素衣的女子，在人間四月，等待一樹一樹的花開。這個女子，就是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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