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下半年，我們班上新來了一個語文老師，他長得高高瘦瘦，戴一副近視眼鏡，很斯文的模樣。當他在班上自我介紹說叫黃梁時，班里有人怪聲怪氣地道: 一枕黃粱夢，醒來兩手空！頓時全班一陣哄堂大笑。黃老師卻并不惱怒，還微笑著解釋道: 非也，老師我是黃金的黃，棟梁的梁。老師有信心把你們都培養(yǎng)成黃金一般珍貴的國之棟梁！而不希望你們變成一個個只會做夢不能踐行的空想家。
他的這番話給了我很深刻的印象。在他之前，已經有好幾個語文老師被我們班里這群校長口中所謂的害群之馬給氣走了。這一個多月來，班里的語文課只好由我這個課代表安排作業(yè)自由復習。好在我有個牛逼的哥哥，班里再調皮的男生對我的話也不敢不聽，因此就這樣稀里糊涂過了許多天沒有語文老師的日子。黃粱老師以他特有的幽默和睿智的學識很快征服了我，也包括班里那群桀驁不馴的男生們。
慢慢地我發(fā)覺自己暗暗喜歡上了黃老師。他上課時不俗的談吐，以及一舉一動都讓我覺得那么高雅。我內心渴望接近他的愿望從未有過的強烈。我知道黃老師已經快到而立之年了，但我一次沒有看到他的女朋友。在農村里這個年齡的男人孩子都可能上初中了，而他依然煢煢孑立。后來我才知道不是沒有人看得上黃老師，而是他家太窮了。而且他還只是暫時來代課的而已，雖然他學識淵博，卻仍然掙著微薄的薪水。更何況他家里還有一個病殃殃的老娘，如此窘迫的家庭條件，令多少看上他外表的女子望而止步。
我心里很為黃老師鳴不平，也為那些淺薄世俗的女人們感到悲哀。同時也為黃老師慶幸，總有一天會有既優(yōu)秀又欣賞他的女孩來愛他。譬如我，想到這里我就莫名地臉紅起來。
黃老師雖然只是個民辦代課老師，但他對學生可謂用盡了十二分的精力。我的語文水平本來就不錯，再加上他的傾心相授，語文水平更是如日中天，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黃老師的指點下，我的一篇散文居然被市報副刊刊發(fā)了。望著那散發(fā)著墨香的樣報，我的心無比的激動。再看老師的眼里，又多了幾分崇拜！沒想到一個籍籍無名的鄉(xiāng)村漢子，居然是一個隱藏的寫作高手。老師許多作品在多家報刊發(fā)表過，以后有幸讀到，真是行文流水，不弱于大家風范。
漸漸地，我們班的學生在黃老師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逐步走入了正軌，一股好學之風充盈了班級，以及全校師生！就連校長都感嘆不已: 沒有差的學生，只有不用心的老師！
眼看期終考試臨近，我們都在暗暗摩拳擦掌，一個個想取得好的名次，爭取中考進入重點高中。這在以前根本就是不敢想的！那天我正在看書，忽然聽到外面吵吵嚷嚷，聲音愈來愈激烈，適逢下課了，我和同學們一起匆匆走出教室去看原委。
只見教師辦公室前的空地上，兩個女人正在和黃老師以及校長爭辯著什么。我湊過去仔細聽了會，明白了個大概！
這兩個女人，一個五十多歲圓滾滾胖的水桶一般，另一個也是上下一般粗，雖然年輕點但也是有些不忍目睹，那涂脂抹粉故作嬌態(tài)的模樣讓人幾欲作嘔。她們是一對母女，這次氣勢洶洶地趕來是找黃老師興師問罪的。聽她媽控訴說是黃老師調戲了她的女兒，這次來是要討個說法的。
我們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黃老師雖說不上玉樹臨風貌賽潘安卻也是一表人才，他會去調戲這等樣貌的女人！除非吃錯了藥。女兒媽見我們一臉的蔑視，更是羞惱，非要拉著老師去教育局評理去。
校長怕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忙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訓斥了黃老師一通。要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黃老師低著頭，小聲地把經過說了一下。原來村里有媒婆給黃老師和胖女人的女兒做媒，兩人一見面女兒就相上了黃老師，心里歡喜的不得了。黃老師卻對她并不感冒，只是出于禮節(jié)敷衍了事。最后興致所起女兒竟然拉住黃老師要親吻，嚇得他用力甩開她奪路而逃。女兒自覺臉面上過不去，因此哭哭啼啼找當媽的訴說委屈。媽媽一怒之下便和女兒來學校尋黃老師發(fā)難。
校長也覺得這對極品母女有些可笑，明明是女兒輕薄了男的，卻非要找男的來負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過又不好明說，站在那里左右為難。胖婦人卻得理不饒人，非要黃老師答應娶她女兒不可。還說自己女兒一生的清白被黃老師玷污了，不娶她女兒就再無顏面生存。
黃老師一張臉漲得通紅，平時教我們的那些知識一點也排不上用場，只是囁嚅著說不出完整的話。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挺身而出，一把拉住黃老師的手說嚷道: 黃老師自己有女朋友了，不能再娶你家女兒！
大伙聞言頓時一怔，胖婦人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道: 不可能，我們早打聽清楚了，他至今光棍一個。就他家那條件，除了我們小麗，誰會看得上他！
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伸出胳膊挽住黃老師的手臂，大大方方說道: 我就是黃粱的女朋友！
嘩！這下四周一片嘩然，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瞧著我們。黃老師急了眼，使勁掙開了我，結結巴巴辯解道: 萬萬不可胡言亂語，玩笑而已。
胖婦人譏笑道: 我說怎么推三阻四的，原來是勾搭上小狐貍精了?？茨氵@一臉的狐媚樣，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了。呸呸呸。
正在她喋喋不休之際，只見一人風風火火來到近前，揚手啪啪給了她幾個大耳光。我一看正是我哥怒沖沖前來教訓了她一頓。胖婦人一看是我哥這個混世魔王，嚇得屁都沒有放一個，扯起女兒灰溜溜滾出了校園。真是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惡人還需惡人磨。
我哥嬉皮笑臉來在黃老師面前，前前后后看得他心里發(fā)毛，弄不清這個惹不起的家伙玩耍得什么幺蛾子？半晌我哥哈哈一笑，拍了拍黃老師肩膀道: 妹夫，加油，我看好你！說完揚長而去。留下一地摔碎的眼珠子。
此后，我在學校里便時常遭遇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有的還偷偷指著我竊竊私語。我對這一切恍然無視，心里反倒還有了點小竊喜——反正我這輩子就喜歡黃老師一個人，別人愛咋咋說唄！
不過這下可苦了黃老師，每次見到我都躲躲閃閃欲言又止的樣子，就連上課也不再讓我回答問題了。時間長了，我心里也有了意見，那天明明是我?guī)湍銛[脫了尷尬局面，憑啥對我這樣不理不睬？
一次放學后，我把正要回家的黃老師堵在了辦公室，非要他給我一個理由，為啥不愿理我？面對我咄咄逼人的質問，黃老師嘆息一聲道: 英子，你還年輕，做事不考慮后果。你那樣做其實對你我都沒有好處，你太沖動了！
我有些失態(tài)地叫道: 我不管后果不后果，我就是喜歡你，大不了將來我嫁給你！
老師有些急了，忙過來輕輕把門掩上。接著對我嚴肅說道: 以后這些話萬萬不可亂講，你還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因此斷送了未來！接下來他給我講了一大通青少年不宜早戀的例子，勸慰我當前要以學習為重。他苦口婆心講得很認真，但我卻一個字沒聽進去，我離他這么近，聞著老師身上淡淡的男人氣息，只覺得心里鹿撞一般，一顆心不由得癡了。
見我一臉花癡模樣，黃老師嘆息一聲，道: 英子，你是真的喜歡老師嗎？他一連問了幾句，我才恍然回過神來，忙不迭點頭稱是。
黃老師又說: 假如你真的愿意和我好，那咱倆打個賭如何？見我一臉不解的模樣，他無比認真地說道: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徹底把我忘掉，只當做老師，考上重點高中以后，我們之間不能有任何來往，直到你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為止。那個時候你如果還想嫁給我，我一定信守承諾！
我有點不情愿，三年不能來往，電話也不能打？對！老師這次回答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回旋余地。我衡量了許久，心里說不就三年么，不就一個名校么，我一定能考上。到時候我一定做老師最美的新娘！
我兩眼直直地注視著老師道: 說話算數(shù)，拉鉤。老師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收來和我鄭重地拉了一下。我趁他不注意，在他的額頭輕輕親了一下，在他沒有緩過神來前飛快地跑了出去。
這以后我把一顆心全部撲在了學習上，心無旁騖，只為了三年后黃老師對我的一句承諾。本來我的底子就不錯，再加上我的勤勉努力，成績自然扶搖直上，令許多人大有三日不見刮目相看的感覺。中考我毫無懸念地考進了市里的重點高中。
高中三年，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專讀圣賢書。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我婉拒了男生們一次次拋出的橄欖枝，只因我的心中已有了老師刻骨的存在。三年后的高考，我成功的考入了一所夢寐以求多年的重點大學！
拿到大學通知書后，我第一要做的是去找三年未曾謀面的黃老師報喜。然而等我興沖沖感到學校時，卻被告知黃老師早被開除兩年多了。我連連追問一個當年教過我的老師原因，許久他才不情愿告訴我一切皆因我起。若不是我當年冒充他女朋友事件弄得沸沸揚揚世人皆知的話，黃老師也不會因道德敗壞被清除出教師隊伍。末了他還惋惜地對我道，若沒有這事就憑黃老師的教學成績很可能早就轉正高就了。
我頓時呆了，木雕泥塑一般。為什么，一切都和我想象的背道而馳？
我邁著有些沉重的步子，來到黃老師所在的村莊，從村人的口中得知他正在村外的田地里除草，便滿腹心事地尋他而去。遠遠地，我看到了一個令我曾經念念不忘的身影，正在田野里揮汗如雨。悄悄近前端詳，老師早已不復當年飄逸灑脫的形象，黑黑瘦瘦的一張臉，僅有的幾分神采卻被生活的滄桑磨礪成了苦難的模樣。
此時，一個胖婦人走了過來，拿出一條毛巾，很親昵地給老師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老師對她一笑，竟然很開心。我驚呆了，這個女人正是當年在學校吵著要嫁給黃老師的胖婦人的女兒！
黃老師也看到了我，四目相對，我心潮起伏，眼里淚水漣漣。奇怪的是老師卻出奇的平靜，對我微笑一下，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
我和黃老師默默地走到一棵樹蔭下，胖婦人心照不宣地去另一邊了。望著老師依然親切的臉，我百感交集，半晌才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
黃老師淡然一笑: 為什么說對不起，我應該祝賀你才是，你是咱們學校唯一一個考進北京的大才女，可喜可賀！
可是我……？沒等我說下去，黃老師打斷了我的話: 當年發(fā)生過的一切只做是過眼云煙吧，過去了就過去了，只當是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就好。現(xiàn)在也不錯，你考取大學圓了夢，而我也收獲了愛情！我覺得麗麗也許就是我天生的老婆。他指了指遠處的女人: 人生不過如此，轉了一大圈后，你又回到了起點。這時候你才會發(fā)覺一直在當初等你的人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人。
看著黃老師一臉的滿足，我不知如何回答。不管他的話出自真心還是假意，我都沒有辯駁的理由。當年老師因我而受連累，竟沒有絲毫抱怨，而以一顆平常心坦然接受，此等胸懷，實乃堂堂正正的君子所為。
我彎下腰，恭恭敬敬地給黃老師鞠了一躬，轉回頭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再呆下去我怕抑制不住自己會嚎啕大哭。
人生沒有回頭路，如果有，黃老師，下輩子我還選擇給你做學生，而且做個好學生！
作者：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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