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記
選自鐘惺《隱秀軒集》卷二十（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鐘惺（1574—1624），字伯敬，號退谷。湖廣竟陵（今湖北天門）人。明代文學家，與譚元春共選《唐詩歸》和《古詩歸》，名揚一時，形成“竟陵派”，世稱“鐘譚”。浣花溪在成都西郊，一名百花潭，溪畔有杜甫故居浣花草堂。
鐘惺
出成都南門，左為萬里橋〔萬里橋〕在成都城南錦江上。，西折纖秀長曲，所見如連環(huán)、如玦〔玦（ｊｕé）〕有缺口的環(huán)形玉器。、如帶、如規(guī)、如鉤，色如鑒、如瑯玕〔瑯玕〕本指似珠玉的美石，后常指青玉。、如綠沉瓜〔綠沉瓜〕一種深綠色的瓜，史載梁武帝西苑食綠沉瓜。綠沉，在深底色上顯示的濃綠色。，窈然〔窈然〕幽深的樣子。深碧、瀠回〔瀠（ｙíｎɡ）回〕水回旋的樣子。城下者，皆浣花溪委〔委〕水流聚的地方。也。然必至草堂〔草堂〕指浣花草堂。杜甫初到成都，依成都尹裴冕，借居于草堂寺。次年即擇浣花溪隙地建造草堂。，而后浣花有專名，則以少陵〔少陵〕杜甫曾在長安南少陵居住，自號少陵野老。其地在今陜西西安西南。浣花居在焉耳。
行三、四里為青羊?qū)m〔青羊?qū)m〕成都西隅著名道觀。唐樂朋龜《西川青羊?qū)m碑銘》說：“太清仙伯敕青帝之童，化羊于蜀國?！睗h揚雄《蜀王本紀》亦曰：“老子為關(guān)令尹喜著《道德經(jīng)》，臨別曰：‘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尋吾?！睍r隔三年，老君降臨此地，尹喜如約前來，老君顯現(xiàn)法相，尹喜敷演道法。自此以后，青羊?qū)m觀便成為神仙聚會、老君傳道的圣地。，溪時遠時近。竹柏蒼然、隔岸陰森者，盡溪，平望如薺。水木清華，神膚洞達〔水木清華，神膚洞達〕水光樹色清幽美麗，使人感到神清氣爽。。自宮以西，流匯而橋者三〔流匯而橋者三〕所流經(jīng)的橋有三座。，相距各不半里。舁夫云通灌縣〔舁（ｙú）夫云通灌縣〕轎夫說通向灌縣。舁夫，轎夫。灌縣，今四川都江堰。，或所云“江〔江〕指岷江，為長江的支流。從灌口來”是也。
人家住溪左，則溪蔽不時見，稍斷則復(fù)見溪〔稍斷則復(fù)見溪〕沒有人家的地方溪水又露出來了。，如是者數(shù)處，縛柴編竹〔縛柴編竹〕（溪邊的人家）編縛柴竹做門戶籬笆。，頗有次第。橋盡，一亭樹道左，署曰：“緣江路”。過此則武侯祠〔武侯祠〕紀念蜀相諸葛亮的祠廟。在今成都南郊。武侯，諸葛亮生前封武鄉(xiāng)侯。。祠前跨溪為板橋一，覆以水檻，乃睹“浣花溪”題榜〔榜〕匾額。。過橋，一小洲橫斜插水間如梭，溪周之，非橋不通。置亭其上，題曰“百花潭水”。由此亭還，度橋過梵安寺〔梵安寺〕又名草堂寺、浣花寺。草堂建成前，僧人復(fù)空曾召留杜甫寓居寺內(nèi)。，始為杜工部祠〔杜工部祠〕后人在草堂舊址建立的紀念杜甫的祠廟。杜甫曾任檢校工部員外郎，故世稱杜工部。。像頗清古，不必求肖，想當爾爾〔想當爾爾〕憑主觀想象，認為如此。。石刻像一，附以本傳，何仁仲別駕署華陽時所為也〔何仁仲別駕署華陽時所為也〕通判何仁仲在代理華陽縣令時所作的。別駕，通判（州府副長官）的別稱。署，代理官職。。碑皆不堪讀。
鐘子曰：杜老二居，浣花清遠，東屯〔東屯〕在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城東，因漢末公孫述在此屯田，故名東屯。唐代宗大歷元年（766），杜甫移居夔州，次年秋曾遷居東屯。險奧，各不相襲。嚴公〔嚴公〕指嚴武。嚴武任劍南節(jié)度使和成都尹時，曾照顧過杜甫。嚴武死后，杜甫無所依靠，于是離開成都東下。不死，浣溪可老，患難之于朋友大矣哉！然天遣此翁增夔門〔夔門〕瞿塘峽口兩岸峭壁如削，長江從中間奪路而出，險要為川東門戶，世稱夔門。這里代稱夔州。一段奇耳。窮愁奔走，猶能擇勝，胸中暇整〔暇整〕整暇，嚴整而從容的樣子。，可以應(yīng)世，如孔子微服主司城貞子〔司城貞子〕司城，掌土木建筑的官名。貞子，春秋時陳國大夫。魯哀公三年（前492），孔子在宋國演禮，宋國司馬桓魋要害他，孔子先后逃亡到鄭國和陳國，在陳國時就住在司城貞子家中。時也。
時萬歷辛亥〔萬歷辛亥〕萬歷三十九年（1611）。十月十七日。出城欲雨，頃之霽。使客游者，多由監(jiān)司〔監(jiān)司〕這里指按察使。有代按察使主管一省司法，有監(jiān)察州縣屬吏之職，因又稱監(jiān)司。郡邑招飲，冠蓋稠濁，磬折〔磬折〕身形屈折如磬，這里指熱衷于官場的人。磬，一種曲尺形的打擊樂器。喧溢。迫暮趣〔趣〕通“趨”，快步走。歸。是日清晨，偶然獨往。楚人〔楚人〕竟陵古代是楚國地方，所以鐘惺自稱楚人。鐘惺記。
欣賞指要
浣花溪在成都西南，景色秀麗。唐代詩人杜甫流寓成都時，曾在浣花溪畔的草堂中住了四年。本文記述了游覽浣花溪和杜甫草堂的經(jīng)歷。作者就像一名出色的導(dǎo)游，讓我們身臨其境，“如連環(huán)、如玦、如帶、如規(guī)、如鉤，色如鑒、如瑯玕、如綠沉瓜”，連用七個比喻稱賞浣花溪?！八厩迦A，神膚洞達”，浣花溪的山光水色如此清幽秀麗，杜甫在窮愁奔走中猶能擇此勝地而居，這樣闊達的襟懷實在讓人欽佩不已。文末用自己“偶然獨往”同“使客游者”的冠蓋喧嘩相比照，表達了作者對附庸風雅的達官顯貴的嘲諷和鄙視，從另一個側(cè)面也表現(xiàn)出作者對杜甫的敬仰和對浣花勝地的熱愛。
文章融寫景、記敘、抒情、議論為一體，多用比喻，寓意深遠，從而也體現(xiàn)了作者抒寫性靈、幽深孤峭的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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