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如果不是和魯迅的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她也許就只是像一株無名的野草,榮榮枯枯,平平靜靜,過完自己卑微渺小的一生。
可是這個名字,他是那么的耀眼,耀眼與卑微之間,巨大的差距釀就了朱安一生的悲苦。
她不是潑辣的江東秀,即使大字不識,也能游刃有余,磕磕絆絆與學者胡適白頭到老。
朱安,她只是一個小女人,一個以夫為天,裹著小腳,固守傳統(tǒng),一字不識,只善烹飪,料理家務,溫順聽話的女人。
她仰著頭看著高高在上的名義上的夫,只希望哪怕是余光掃過,給她一絲溫情也好,讓她在這乞來的溫情里補點養(yǎng)分,不至于枯萎,可是他對別人博愛,對她始終是冷冷如冰。
連一句話也不愿跟她講,仿佛她是一個死物,一個沒有靈魂,沒有情感,空有一副軀體的人。
連換洗衣服都是分了兩個箱子,一個放大先生的臟衣物,一個放漿洗好了的干凈衣物。這一切,只為避開她,避免跟她說話。
朱安膽怯,卑微,料理家里的一切,侍奉魯母,她以為她的奉獻與付出可以感化大先生,但是她耗盡一生,終不入他的眼。
她終是不懂他的心,更不懂他為之奮斗的事業(yè)。
從待字閨中,周家提親,她就一直默默等待,他求學留日,一等就是七年,從妙齡芳華熬成老姑娘。只要周家不退婚,她就愿意等,她知道,她的未婚夫不是一般的俗人,她愿意為了她心中的光等下去。
可是這一等,卻是一生。
魯迅終是誤了朱安一生。
朱安出自商人之家,家境尚可,從定親開始。
她像所有懷有美好憧憬的姑娘一樣,默默等待著他學成歸來,等他娶自己過門。
可他終是嫌棄自己的,他信中要她放足,要她入學堂念書。
她沒有放足,也沒有上學堂。
她害怕,害怕他不要她。
他始終沒有提退婚。
家人風聞他娶了日本太太并有了孩子,魯老太太詐病騙魯迅回國,要他成親。
原以為新派的先生會激烈反抗這段包辦的婚姻,可是他卻平靜地接受了家人一切的安排,這平靜連周家人都心生狐疑,不知道是不是會有不可預知的故事要發(fā)生。
一切風平浪靜,只是新娘下轎時出了點小插曲,鞋子脫落,朱安偽裝的天足破餡,大先生看見了朱安那雙醒目的三寸金蓮。
朱安長得不好看,但是朱安性情溫和,待人厚道,一直為老夫人所看重,所以千方百計拖了幾年依然要兒子把她娶進門。
木偶似的魯迅在眾人的安排下走完了繁瑣的婚禮
當晚魯迅撇下新人,睡在了母親房間靠里的一張床。
第二天下人說,魯迅的臉上染了些許的靛藍色,那是棉花被上的靛藍色。
那一夜,他許是哭了許久吧。
婚后第二天晚上,魯迅依然睡進母親房間,第四天,遠走日本。
朱安的一生都圍繞著這個對自己薄情的人身上,她以為她等待,她對他好,他會回心轉意。
但對于魯迅,不喜歡朱安,甚至連朱安想對他好,都能激起他巨大的反感與厭惡。
朱安為大先生縫制一條棉褲,擺在他的床上,豈料魯迅竟厭惡地把棉褲扔了出去,丟進院子里。
妄想靠感動,溫暖獲取一個不愛己的心,終究是徒勞,是一種雙向的折磨。
魯迅曾對友人說:“她是我母親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負有一種贍養(yǎng)的義務,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大先生與二先生周作人反目搬離合住的院子時,曾問過朱安是回去還是跟他一起走,朱安堅定地說要跟著大先生。
魯迅沒有休掉朱安,是朱安的幸還是不幸?
縱然一肚子委屈苦水,朱安仍是逢人說大先生對她很好。縱然大先生對她各種厭惡嫌棄,她依然盡心盡力侍奉魯母,細心料理先生的飲食。
朱安,她只是一個女,她渴望的普通人的相夫教子的生活是她一輩子奢望的夢。
她的心,她的熱情,在幾十年的歲月里漸漸被風化,雖未被遺棄,卻并不比被遺棄好過。
她活活變成了一個還有呼吸還能行走的木頭。
那個看似高冷的大先生,找到了他所謂的愛情,沖破流言蜚語,與熱情奔放的學生許廣平走到了一起。
魯迅的生命之火被點燃了,越燒越旺。
而朱安的生命卻被澆了一場大雨,那微燃的火星被徹底澆滅了。
在魯迅與許廣平的愛情里,魯迅不再是板著臉的老夫子,而是俏皮多情的老少年。
他的情詩跳脫了他的高冷,犀利,變得可愛活潑起來。
我的失戀
——擬古的打油詩
我的所愛在山腰;
想去尋她山太高,
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魯迅贈許廣平的詩:《題〈芥子園畫譜〉三集贈許廣平》
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兩心知。
婚姻里的相知相惜,相濡以沫,溫情的讓人羨慕。
一頭志同道合,情深義重,一頭形同陌路,山長水遠。
后來聽說許廣平有了身孕,朱安徹底絕望了,心死了。
“過去大先生(樹人)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順著他,將來總會好的。我好比一只蝸牛,從墻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總有一天會爬到墻頂的??墒乾F(xiàn)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被忽視的蝸牛,耗盡了芳華,在紹興老家無怨無悔陪伴服侍老夫人13年。
朱安的隱忍,奉獻,自我麻痹,讓人心疼,她所受的教誨,讓她不去掙扎,命運安排給她什么,她都接受了。
她對許廣平以禮相待,視周海嬰為己出,以自己的博大接納所有的一切。
大先生去世,魯母去世,一生凄風苦雨的朱安更是孤苦無依。
她素知大先生與二先生不睦,自魯母去世便謝絕了周作人的生活資助。
已是小老太的朱安生活清苦,每日以窩頭,咸菜度日,但就這樣的食糧卻也不能保證日日有。
即使生活困苦,別人對朱安的捐助,她一概謝遜不收。更是對覬覦大先生的遺作的人,言辭拒絕。
朱安固守她的原則,盡心保護魯迅的遺物及遺作。正是由于朱安的悉心照料,魯迅在北京的故居和遺物才得以完整保存。
“你們總說魯迅遺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魯迅的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朱安激動的言辭里有悲涼而微弱的抱怨。
幾十年的冷淡,悲苦,都化作最后的沉默。
臨終前她淚流滿面地說,希望死后葬在大先生之旁。
到最后的最后,她還是希望她能葬在她仰望了一輩子,冷淡了她一輩子的大先生身邊。
但這最后的愿望便是奢望,也許朱安已是心知肚明,但她要說出來,生不能與大先生同寢,死與他為伴,也算了卻此生所愿。
1947年6月29日凌晨,69歲的朱安過完她落寞而悲苦的一生,死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四十多年漫長的等待,一生涼薄的日子,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朱安的墓地設在西直門外保福寺魯母墓地旁,按許廣平的意思,既然她生前服侍魯母那么多年,死后與魯母為伴才好。孤苦走完一生的朱安,寂然無名,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她最后的遺愿終是一場空。
一生等待,一腔悲涼,一個女人的一生就這樣枯萎湮滅了。
啟示:
朱安是舊時代女性,但新時代依然有老式的朱安。
在有名無實的婚姻里,困守一生,一生凄惶。
朱安苦,魯迅也苦。
愛從來就是一個動態(tài)的??v然婚姻慘敗,但不能困在一種局面里,當一輩子的蝸牛和苦情者.
如果可以,請記得不要讓自己活得那么悲情,可以努力讀書,努力變得更好,不是為那個人,只是為自己。
如果可以,不要在殘破的婚姻里,自殘互相傷害,人生其實還有另一種選擇,另一種可能。
也許一個人也可以活得豐盛,也許一轉角,就會遇到一個更加疼惜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