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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插圖：喵喵夏，講述：劉麗紅，女，54歲
01
我叫劉麗紅，今年54歲，是一名保姆。
退休后，為了幫兒子買房結(jié)婚，干了這份工作。
三年前，我開始給現(xiàn)在這個雇主當住家保姆。
雇主是個77歲的老太太，姓姜，我叫她姜姨。
朝夕相處之下，我們對彼此的了解越來越深。
對于我退休后，還在為給兒子買婚房打工這件事，姜姨曾經(jīng)嗤之以鼻，說我沒自我，一輩子都活在兒女身上，不值。
只要有時間，她便試圖說服我，要為自己而活。
但就在昨天晚上，她突然對我說了一句：“小劉，以后你兒子結(jié)婚有了孩子，你就別干了，幫兒子帶孫子吧?！?/span>
說完，一向剛強優(yōu)雅的老太太，扭頭抹起了眼淚。
我沒打擾她，姜姨這輩子最不喜歡的事，就是被別人同情。
只不過她的故事，真的讓人百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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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姨本名姜秀媛。
光聽名字，大家應(yīng)該也能猜出來，是那個年代的大家閨秀。
母親是國高老師，父親是商二代。
據(jù)說，當時整個小城大部分商鋪的產(chǎn)權(quán)都是姜家的。
童年的姜秀媛是在奶媽和保姆的照顧中，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
只不過，在她青年時，家道中落，又因為家庭成分不好，最終嫁給了工人出身的老許。
老許雖然家境一般，但對姜秀媛不是一般的寵愛，雖然不能讓她像從前那樣錦衣玉食，但工資悉數(shù)上交，家務(wù)全部承包。
03
姜秀媛一共生了三個兒子，除了喂奶，其他的事情都是婆婆和老許在做。
她甚至連衣服都沒洗過一件。
為此，婆婆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說她擺窮架子，改不了資本家大小姐的臭毛病。
但每一次，不等她開口，老許就直接回懟婆婆：“我就沖她這點娶進門的，她從小就沒干過這些事，也做不好，你不要為難她?！?/span>
在那個年代，這樣的寵妻狂魔不知引來多少嘲笑。
但在愛她這件事情上，老許義無反顧。
不管一個人賺錢養(yǎng)活全家多么艱難，他依然十幾年如一日地維護著她早晨一杯咖啡，睡前一杯牛奶的奢侈習(xí)慣。
對于她手頭一有點閑錢，就去買衣服和各種昂貴餐具的行為，更是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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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為了養(yǎng)活一家老小，老許干脆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辭去工作，承包了一輛長途大客。
再后來，他又承包了三條長途客運線路。
三個兒子還沒成年，老許就給他們各自買下一處樓房，以備將來結(jié)婚之用。
而姜秀媛對于三個兒子來說，始終是一個愛自己遠勝過愛孩子的母親。
她很早就對三個兒子聲明：“把你們養(yǎng)大，是我和你爸的義務(wù)，但，你們結(jié)婚以后，我們沒義務(wù)再供養(yǎng)你們，以及幫你們帶孩子?！?/span>
用三個兒子的話說：“我媽一輩子沒出過國，但她的思想十分西方，18歲之前，我們是她的兒子，18歲以后，我們就是外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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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秀媛是這樣說的，更是這么做的。
三個兒子成家立業(yè)后，除了老許留下的房產(chǎn)，姜秀媛再沒給過任何經(jīng)濟上的補貼。
包括三個兒子后來分別有了娃，她也一碗水端平地誰都沒有幫著帶。
也因此，姜秀媛跟三個兒子兒媳和孫輩們的關(guān)系一直不溫不火，客客氣氣。
而就連這份客氣，也隨著一些小事的發(fā)生而漸漸疏遠了。
比如大兒子想創(chuàng)業(yè)，向父母借錢。
不等老許開口，姜秀媛直接拒絕：“你爸當年白手起家，沒求過任何人，你想奮斗，就得有把自己當孤兒的志氣，否則，啥也干不成。”
比如，二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廣州，賣掉老家父親給買的房子，在廣州買房還差一部分首付，同樣跟父母張嘴，還是姜秀媛站出來唱黑臉：“你大哥創(chuàng)業(yè)我們分文沒掏，你買房我們也不能援助?！?/span>
等到三兒子成家有了孩子，岳父母身體不好，二人都上班，想讓姜秀媛搭把手，她也是義正辭嚴地拒絕了：“結(jié)婚時，我就明確告訴你們，不會幫忙帶孩子的，既然都當父母了，辦法得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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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大事小情，還有很多。
盡管偶爾老許從中斡旋，希望姜秀媛別把母子關(guān)系弄得這么僵。
但姜秀媛有自己的堅持：老不舍心，少不舍力，咱倆要是不放手，就得被他們啃一輩子。
“再說，你還真指望養(yǎng)兒防老??？真老了你就會明白，有錢才能防老?！?/span>
老許向來對姜秀媛唯命是從，而且，也認為她說得很對。
人老了最重要的三樣是：老伴，老房子和老本。
老倆口經(jīng)濟上的不偏不向，省卻了很多扯不斷理還亂的家務(wù)事。
也因此，三個兒子與父母的親情，一直不像別人家那樣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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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誰也沒想到，老許會壯年早逝。
姜秀媛52歲那年，老許因為心梗猝死。
世界上最寵她的那個人走了，所有人都覺得，姜秀媛一定會過得很凄慘。
可是，一年后，她再婚了，再婚的對象姓方，大她8歲。
老方是一位退休高中老師，也是姜秀媛母親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少年時就曾暗戀過她。
喪偶多年的他，聽說姜秀媛也喪偶后，展開了浪漫而熱烈的追求。
而姜秀媛也沒顧兒子們情感上的難以接受，興高采烈地開啟了新生活。
她跟兒子們說得很明白：“人啊，就是要活在當下，你們爸爸在的時候，我們舉案齊眉，他走了，我多愁多病遭罪的也只是自己，還可能連累你們。”
同時，她跟老方也在婚前把財產(chǎn)公證得明明白白。
老方的住房與積蓄屬于他們夫妻共同財產(chǎn)，老方每個月的工資全由姜秀媛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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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兒子本來就跟姜秀媛不親。
而她的迅速再婚，更是讓兒子們徹底失望。
這之后，除了每年春節(jié)，留在同城的大兒子和小兒子禮節(jié)性地探望一下，二兒子更是三五年不回來一次。
對此，姜秀媛看得很開。
強扭的瓜不甜，同樣，要求來的親情誰都不舒服。
她是現(xiàn)實而理智的人，跟著退休不差錢的老方，兩人每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旅游。
和老許一樣，老方對姜秀媛言聽計從，寵愛有加。
兩人一個能賺錢，一個很會花，他們的日子，也算晚年生活中的高配版。
后來，有了智能手機，姜秀媛無師自通，學(xué)得比誰都快。
她的朋友圈里，全是和老方在世界各地打卡的恩愛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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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歲月靜好的日子僅維系了幾年。
2015年，79歲的老方因為腦出血搶救無效去世。
這下，姜秀媛真的沒伴了，她開始害怕一個人住。
尤其是看到，同小區(qū)一個獨居老人死在家里一周后才被發(fā)現(xiàn)時，她堅決不肯再一個人住了。
而這時，她想到了兒子們。
71歲的她，開始羨慕別人家兒孫繞膝的那份生機和天倫之樂。
她分別給三個兒子打電話，希望能夠跟他們其中一個一起生活。
大兒子拒絕得很直接：“這些年，我一直跟岳父母住在一起，他們幫我把孩子帶大，所有的錢都搭在我們身上，我必須給他們養(yǎng)老，你來這里，大家都不方便?！?/span>
言外之意，自己的家容不下她這個媽。
遠在廣州的二兒子則拿廣州的氣候說事，說她會不適應(yīng)。
而小兒子呢，還不等說話，小兒媳婦直接搶過電話：“我們家總共60平，來個客人都轉(zhuǎn)不開，而且我們那點工資，整天粗茶淡飯的，可不敢委屈您跟我們一起受苦?！?/span>
一圈電話打下來，自信了一輩子的姜秀媛，突然發(fā)現(xiàn)，在兒子們面前，自己曾經(jīng)的優(yōu)越感與硬氣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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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了，還是不可免俗地渴望得到陪伴和關(guān)懷。
而姜秀媛畢竟是姜秀媛，她是不會開口懇求兒子們的。
于是，她開始通過家政公司找住家保姆。
好長一段時間，她以三個月更換一個保姆的頻率折騰著。
她的要求太高也太多，比如吃紅燒肉要用哪個盤子，牛排要用哪個盤子，保姆在家要戴頭套，因為她受不了別人的頭發(fā)落在自家的地板上，保姆要跟她一起每天看新聞聯(lián)播……
后來，連家政公司都不愿接待她了。
負責(zé)人直言不諱地說：“你這老太太就是沒被養(yǎng)兒育女拖累過，所以一身特性，我們公司實在提供不了您想要的服務(wù)，另請高就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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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打垮晚年姜秀媛心氣的，是一場骨折。
2017年夏天，她在家里洗澡時摔倒了。
好在當時家里有保姆，及時把她送到了醫(yī)院。
即便這樣，她還是摔斷了一根肋骨、右腳踝骨折。
折磨她的，固然是身體上的疼痛，但令她更疼的，是同病房的人都有家屬陪護，而她，只有一個不情不愿的保姆。
尤其是看著同病房一個比自己年輕不了幾歲的老太太，被兩個兒女寵得像孩子一樣，姜秀媛酸得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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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姜秀媛強行坐在輪椅上，讓保姆把她推到走廊里，給小兒媳打了一個電話。
說她病了，讓小兒子和小兒媳來醫(yī)院照顧一下。
不等對方反駁，她說出了重點：“只要你能來，媽一天給你兩千塊?！?/span>
這些兒子兒媳中，小兒媳最愛錢，又是戲精本精。
姜秀媛知道，只要錢到位，小兒媳一定在人前，演得比同病房老太太兒女們更孝順。
她太孤獨了，哪怕花錢買個面子，買個假孝順也行啊。
果然，小兒媳來了。
看在錢的份上，對她照顧得也很周到。
人前“媽長媽短”地叫著，配合她演著母慈子孝的劇本。
小兒媳是在演戲，但姜秀媛卻真入戲了。
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享受兒女的愛與陪伴，是這么溫馨。
她想，如果能把兒子兒媳們緊緊團結(jié)在自己身邊，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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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出院之后，姜秀媛主動建了家庭微信群，把兒子兒媳及孫輩們都拖進了群。
她每天在群里跟大家打招呼，噓寒問暖，再轉(zhuǎn)發(fā)一些諸如家和萬事興之類的小文章。
可是，基本上都石沉大海。
偶爾有人發(fā)個表情包，算是回應(yīng)了。
于是，姜秀媛又開始以各種節(jié)日的名義，在群里發(fā)紅包。
紅包一搶而光后，家庭群又重歸平靜。
14
2018年春節(jié)前，姜秀媛以自己年事已高，很可能不日就離開人世的示弱方式，強烈要求三個兒子陪她過個團圓年。
但那個年，堪稱雞飛狗跳。
年夜飯上，姜秀媛很煽情地表示了自己對兒孫們的想念：年紀大了，骨頭軟了，兒女心越來越重了。
誰知，這話剛開頭，率先放下酒杯的是小兒子。
“媽，你別提什么兒女心，你根本就沒心，昊昊（小兒子的兒子）今年13歲了，你看過一天嗎？他6歲之前，一直以為樓下鄰居奶奶是他親奶奶，那時候，我們上班來不及接他，都是鄰居奶奶幫忙接送，我們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正陪著不是他親爺爺?shù)臓敔?，游山玩水呢……?/span>
小兒子的話，像是引爆的引信，全家炸了鍋。
大兒媳力陳自己爸媽這些年的付出，以及好幾次向婆婆求援時，婆婆的生冷拒絕，扔下一句劃清界限的話：“我這個人就是愛憎分明，日后，我爸媽有病有災(zāi)，我會全力照顧，但您的老，得自己養(yǎng)?！?/span>
二兒子呢，猛灌一口白酒，說著自己在廣州奮斗的不易，逢年過節(jié)時的想家，爸爸不在后，自己的媽雖然還在，可家沒了。
“就因為你的自私，所以，我們兄弟間的感情也很生疏，你是生過我們，但你沒養(yǎng)育過我們，你永遠不知道，每個春節(jié)，我爛醉如泥哭成狗的樣子有多慘！”
“是你的自私，讓我們的家成了一盤散沙?！?/span>
“我們在最需要你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是最不可能幫助我們的人。”
……
15
一場團圓，就這樣變成了兒子們對姜秀媛的聲討大會，最終不歡而散。
姜秀媛甚至降尊紆貴，在家庭群里給兒子們道了歉。
還表示一家給十萬元，算是當媽的一點心意。
可是，除了小兒媳跳出來說了句：“謝謝媽?！?/span>
其他兩個兒媳都默不作聲。
16
我是2017夏天，通過姜秀媛朋友的推薦，給她做住家保姆的。
她對我的工作還算滿意，所以，一直用到今天。
隨著交往的加深，她跟我說的心里話也越來越多。
關(guān)于自己的過去，和兒孫們的關(guān)系，晚年的孤獨。
她做得最可笑的事，是拉黑了一個跟她好了幾乎一輩子的老姐妹，人家?guī)状紊祥T來找她聊天，她都假裝不在家。
我忍不住問她，為什么？
她說：“她有三個女兒，有一個已經(jīng)搬過來跟她常住，另外兩個下班就往她那兒跑，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她就那么咳嗽兩聲，三個女兒齊刷刷地請假帶她去醫(yī)院，她天天在我眼前炫耀……”
說這話時，她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深吸一口氣后，她不服氣地說：“年輕時，我處處壓她一頭，可老了老了……拼不過她了。”
17
有一天，我聽到姜姨給她二孫子打電話：“奶奶給你轉(zhuǎn)了一萬塊錢，你媳婦快生了，到時候別忘了抱來給奶奶看一眼?！?/span>
掛斷電話，她可憐巴巴地對我說：“一萬塊錢，就換了句謝謝，連個奶奶都沒叫?！?/span>
說實話，看著那樣的姜姨，我心里真的很難受。
今年春節(jié)，姜姨給我放了三天假，讓我回家跟老伴、兒子一起過個團圓年。
還額外給我包了紅包，說是感謝我。
我不好意思收，她怏怏地說了一句：“有錢有什么用？買不來兒孫滿堂……”
我不太放心她一個人過年。
她反過來安慰我：“沒事的，我給小兒媳發(fā)個大紅包，她肯定能過來叫幾聲媽，陪我?guī)滋臁！?/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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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當媽的人，這話聽了，覺得好笑，但也辛酸的想哭。
說實話，面對姜姨的晚年生活，我心里的滋味，一言難盡。
中國式親情就是這樣，大多數(shù)父母都在用畢生精力，在孩子年幼時，奮力托舉；在他們成家立業(yè)后，又為他們的小家庭補位。
然后，你養(yǎng)我小，我養(yǎng)你老，或者，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
而像姜姨這樣活出自我的人，她沒有大錯。
可兒孫們對她的疏遠，也是有前因后果且無法更改的事實。
她的晚年的確不差錢，卻缺少了一份足以暖心的親情。
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活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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