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牛返村“鞭打蘆花處”
梅慶吉
車牛返村，在安徽省蕭縣杜樓鎮(zhèn)，全稱“鞭打蘆花車牛返村”，是我國最長的村名。我到這個村子實地考察之后得知，這個村名在此基礎(chǔ)上，又增加了5個字“孝哉閔子騫”，共12個字，全稱為：“孝哉閔子騫鞭打蘆花車牛返村”。這可稱得上我國村名之最了。
“鞭打蘆花車牛返村”村碑
開頭5個字“孝哉閔子騫”是孔子的話，原話載于《論語·先進》：“孝哉閔子騫，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span>皇侃《論語義疏》曰：“間，猶非也。昆，兄也。”意思是說，閔子騫太孝順了，人們不懷疑他父母兄弟對他的贊美之言。孔子的這番話，應(yīng)該是聽到關(guān)于“鞭打蘆花”的故事之后說的。清焦循《論語補疏》說：“閔子不從父令，則后母不遣，是其上事父母；兩弟溫暖無慍心，而恐母遣而兩弟寒，是下順兄弟。于是父感之，其后母及兩弟亦感之可知。則此一不從父令而諫，一家孝友克全，尤非尋常不茍從令可比?？鬃臃Q其孝，兼言兄弟，正指此事是所為'動靜盡善’也?！?/span>此言甚是。
孝無間言圖
在我國，廣泛流傳著閔子騫“鞭打蘆花”的故事。相傳閔子騫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其父續(xù)娶姚氏，又生閔革、閔蒙兩個兒子。后母偏愛自己所生二子，虐待子騫。在閔子騫10歲那年的冬天，閔父帶著三個孩子外出，讓子騫趕車。當(dāng)走到蕭縣縣城西南一個村子時，子騫已經(jīng)凍得瑟瑟發(fā)抖，手指頭都僵了，把鞭子掉在了地上。父親一見很生氣，說他真是沒用的東西，一鞭子抽過去，衣服破了，飛出了許多蘆花。再撕開另兩個兒子的衣服，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棉絮。他一下子明白了，準備掉轉(zhuǎn)車頭，想把這不良之妻休了。這時子騫跪在父親面前，如泣如訴地說：“母在一子單，母去三子寒。”意思是說，母親在的話，只有我一個人挨凍，母親走了，三個孩子都要挨凍。父親聽了兒子的話，緊緊地把兒子抱在懷里，流下了混濁的眼淚?；丶抑?，父親把子騫的話告訴了妻子，她也感到很慚愧，從此對三個孩子一視同仁。
因為這個故事，閔子騫獲得了“孝圣”的盛名。明朝郭居敬所編《二十四孝》，將閔子騫列為第四，題曰《單衣順母》：“周，閔損，字子騫，早喪母，父娶后母，生二子，衣以棉絮；閔損，衣以蘆花。一日，父令損御車，體寒失鞭。父察知其故，欲出后母。損曰：'母在一子單，母去三子寒?！竽嘎勚浠诟?。系詩頌之。詩曰：閔氏有賢郎，何曾怨后娘。車前留母在，三子免風(fēng)霜。”
片言回天圖
后人為紀念閔父回車這件事，將他回車的那個原名杜村的小村子改名為“鞭打蘆花車牛返”，人們?yōu)榱耸∈?，簡稱為“車牛返”。
2012年9月19日晚，我們在蕭縣剛住處下，就下起了飄潑大雨，如果雨就是樣一直下著，明天要去鄉(xiāng)下的車牛返村就難了，我心里默默祈禱閔子騫，請他的在天之靈讓雨停了，好讓我們進村去看他。第二天醒來一看，不但雨停了，還是個響晴的天。早飯后我們先來到民政局，想確定一下車牛返的具體路線。辦公室一位年輕同志說不太清楚，說杜樓鎮(zhèn)的民政孫宗美正好來開會，問問他就知道了。不一會兒就把孫找了過來，孫說如果能等的話，等他們開完會他跟我們一起去。我一看時間還早，抱歉地說我們得趕路，他就把車牛返村村長杜尚田的電話給了我。
9月20日上午10點多，我們來到了心儀已久的小村莊——車牛返。村莊在一座小山下，有條小河從村中流過。進村后我就準備給杜尚田打電話，結(jié)果一看少了一位數(shù)，好在還可以向村民打聽。在村民的指引下，我們來到杜尚田家。我提起“鞭打蘆花車牛返”這個村名，而杜尚田又提供了新的信息說，村名又增加了“孝哉閔子騫”5個字，現(xiàn)在的全稱為：“孝哉閔子騫鞭打蘆花車牛返?！?/span>共12個字。這個名字古代就有，前些時候他們向上級打報告，要求恢復(fù)這個名字，得到了上級的批準?，F(xiàn)在他們正在刻碑，刻的就是“孝哉閔子騫鞭打蘆花車牛返”，刻完就立在你們剛才過來的那個小橋邊。估計現(xiàn)在碑已經(jīng)立起來了。
車牛返村
從他家出來，他又領(lǐng)我們?nèi)タ?/span>“鞭打蘆花處”碑。這通碑的名氣很大，凡是到車牛返來的人，大多是奔此碑而來。碑在村東那座名叫摸兒寒山的腳下。這個山名，也跟“鞭打蘆花”的故事有關(guān)。當(dāng)父親看到穿著蘆花絮的棉衣凍得發(fā)抖的子騫時，很是心疼，覺悟地撫摸著兒子那幼小的身體。后人為紀念此事，就把這座小山取名為“摸兒寒山”了。碑立在一塊山石之上，兩側(cè)有用水泥砌的垛子，碑鑲在里面，上面蓋著兩塊石板，形成了碑檐。碑的中間寫著“鞭打蘆花處”5個正楷字，右上寫著“民國己卯”4字，是立碑的時間，下面寫著“閔賢車牛返村”。左側(cè)有一段碑文：“孝哉閔子，人無間言。必在汶上，忠操靡堅。哀之今人，忠孝蕩然。求則得之，效法前賢?！?/span>下面寫的是：“李恒章題、杜長耀敬立、王兆敏書、蔣相云刻石。”兩側(cè)水泥垛子上，還寫有對聯(lián)一副：“忠孝傳后世；芳名垂千古?！?/span>
鞭打蘆花處碑
《論語·先進》篇中“孝哉閔子騫”的話，雖然沒有提到“鞭打蘆花”有故事，但故事中的人物已經(jīng)悉數(shù)登場?；チ藵h代，“鞭打蘆花”的故事就已經(jīng)基本成型。朱熹《四書或問》引《韓詩外傳》云：“子騫早喪母，父娶后妻，生二子，疾惡子騫，以蘆花衣之。父察之，欲逐后母。子騫曰：'母有一子寒，母去三子單。’父善之而止，母悔改之，遂成慈母。”這番話，已經(jīng)具備了“鞭打蘆花”故事的基本要素。《韓詩外傳》作者韓嬰，為漢文帝時博士。
韓詩外傳
此事還見于西漢末年天祿閣校書郎劉向的《說苑》：“閔子騫兄弟二人，母死，其父更娶，復(fù)有二子。子騫為其父御車，失轡，父持其手，衣甚單；父則歸，呼其后母兒，持其手，衣甚厚溫。即謂其婦曰：'吾所以娶汝，乃為吾子，今汝欺我，去無留?！域q前曰：'母在，一子單；母去，四子寒?！涓改?，故曰：'孝哉閔子騫！一言其母還，再言三子溫?！?/span>（這段話為《藝文類聚》卷二十引，今本《說苑》無）
《藝文類聚》書影
到了東漢時期，閔子騫的形象開始出現(xiàn)在石刻上。在山東嘉祥武氏祠壁畫中，在武梁祠西壁畫上，就出現(xiàn)了《閔子騫失棰》的內(nèi)容。這塊畫像石面積很大，銳頂，高183米，寬140米。畫面共分五層：第一層為銳頂部分，內(nèi)容是西王母和許多奇禽異獸。第二層自右至左，刻的是伏羲、女媧、祝融、神農(nóng)、黃帝、顓頊、帝嚳、舜、禹、桀等古代傳說中的人物。第三層自右至左，分別是曾母投杼、閔子騫失棰、丁蘭供木人等內(nèi)容。第四層的內(nèi)容是曹子劫桓、專諸刺吳王、荊軻刺秦王等內(nèi)容。第五層是車騎出行內(nèi)容。這里我重點講的是閔子騫的內(nèi)容。畫面上有一輛軺車，面向右，一馬立車轅中，閔子騫父及其后母弟坐在車上。其弟在駕車，其父轉(zhuǎn)身向后用手撫摸跪在車后的閔子騫的衣服。馬的上方有題榜曰：“閔子騫后母弟，子騫父?！遍h子騫上方亦有題榜曰：“閔子騫與假母居，愛有偏移。子騫衣寒，御車失棰?！?/span>這里雖然沒有提及蘆花絮衣之事，但從“衣寒”、“失棰”等內(nèi)容，已經(jīng)透露出了蘆花之事。這應(yīng)該是閔子騫最早的藝術(shù)形象。
武梁祠西壁畫（閔子騫失棰在第三層）
閔子騫失棰（局部）
自此之后，閔子騫“鞭打蘆花”的故事，越來越完善?！短接[》卷四一三引南朝人
師覺授《孝子傳》：“閔損，字子騫，魯人，孔子弟子也。以德行稱。早失母，后母遇之甚酷，損事之彌謹。損衣皆藁枲為絮，其子則綿纊重厚。父使損御，冬寒失轡，后母子御則不然。父怒詰之，損默然而已。后視二子衣，乃知其故。將欲遣妻，諫曰：'大人有一寒子，猶尚垂心。若遣母，有二寒子也！’父感其言，乃止。”該書又引宋徐子光《蒙求集注》：“閔損，字子騫。早喪母，父娶后母，生二子，損至孝不怠。母疾惡之，所生子以綿絮衣之，損以蘆花絮。父冬日令損御車，體寒失靷，父責(zé)之，損不自理，父察知之，欲遣后母，損泣啟父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父善之而止，母亦悔改，待三子均平，遂成慈母。”
連環(huán)畫《蘆花記》
至此，“鞭打蘆花”的故事已經(jīng)十分豐滿。明代的郭居敬，又將此故事列入二十四孝之一，得到了廣泛傳播。到了明清時期，這一故事又被紛紛搬上舞臺，進行演出。比如高則誠的《閔子騫單衣記》、張鳳翼的《蘆衣記》、汪湛溪的《孝義記》、唐黃的《蘆花絮》、沈璟的《蘆花御車》等，不下十余種。幾乎涵蓋了各個劇種，如京劇、豫劇、晉劇、紹劇等，又如東北二人轉(zhuǎn)、鼓詞、五更調(diào)等民間表演藝術(shù)，也都進行了表演。直到今天，仍有電影《少年閔子騫》、電視劇《孝賢閔子騫》等，活躍在我們的生活中。
京劇《鞭打蘆花》劇照
豫劇《鞭打蘆花》劇照
《鞭打蘆花》劇照
在“鞭打蘆花處”的右前方，堆著一些亂石，仔細看去，像是房屋的地基。杜尚田告訴我們，那就是四賢祠遺址，“文革”時給扒了。他說，原來叫三賢堂，供奉著孔子的三位弟子閔子騫、子張和顏子柳?？鬃尤ナ罆r，他的弟子為其守墓三年之后，閔子騫、子張、顏子柳三同窗結(jié)伴來蕭定居，收徒講學(xué)。后人為紀念三子來此開化風(fēng)氣，便建了這座三賢堂。清嘉慶潘镕所撰《蕭縣志》卷七載：“三賢堂：《通志》：在白茅山。《府志》：明嘉靖十三年，知縣朱同芳建，祀閔子、顓孫子及唐封蕭伯顏子柳。”該書卷十五《藝文一》所收李禹《仰止堂記》一文載：“萬歷甲戌，豫章宋侯來令吾蕭，邑丞趙君佐之，鳩工材，并新三賢之像……蓋三賢，蕭之風(fēng)教所開也。吾人，蕭人也。君子之取善，直欲上友乎千古，矧三賢為蕭之先哲……三賢者何？閔子騫、顓孫子張、顏子柳也?！?/span>足見三賢為開化當(dāng)?shù)孛裰撬鸬降淖饔?。元大德年間，孟子后裔由鄒縣遷來，又在祠內(nèi)增加了孟子，因此又改名為四賢祠。關(guān)于這座四賢祠，《蕭縣志》卷七亦有載：“四賢祠：邑人王源德以孟子后裔有在蕭者，因建祠于車牛阪，祀孟子及閔子、子張、顏子柳四賢。”這座祠，已在規(guī)劃修復(fù)之列。他又指著山上的一塊巨石說，那就是閔子騫曬書臺。因時間關(guān)系，我們沒有上去。
四賢祠遺址
摸兒寒山
在東側(cè)有一棟新建的大樓，杜尚田說，那就是剛剛完工的百孝文化園，大框已經(jīng)完工，里面的裝修還在進行。我們一邊往那邊走，他一邊對我們說，上級政府對發(fā)生在這里的孝文化十分重視，除建百孝文化園之外，還要建百孝碑廊、百孝展覽館，以及敬老院，要把這里建成中國孝文化教育基地和旅游基地。
百孝文化園
如果過一段時間再來，恐怕就是一番新的面貌了。
2014年5月4日第一稿
2014年6月9日第二稿
2022年8月18日第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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