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創(chuàng)作的歌曲《去魯歌》
梅慶吉
歌詞：
彼婦之口，可以出走；
彼婦之謁，可以死敗。
蓋優(yōu)哉游哉，維以卒歲。
譯文：
通過那些女人的嘴，
就可以把我趕走；
接受了那些女人的拜見，
國家政事就無可藥救。
我只好這樣地悠閑自在，
度過我余下的春秋。
這是孔子周游列國離開魯國前唱的一首歌，當時孔子正在大司寇的高位上?？鬃?1歲出任中都宰，相當于縣長級別。一年以后被回中央，先任小司空，在此任上時間不長，繼任大司寇。大司寇的級別很高，與三公相仿，相當于現(xiàn)在的司法部長，進入國家決策層。《周禮·秋官·司寇》載：“大司寇之職，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國，詰四方?！?/span>孔子還曾一度“與聞國政”，“由大司寇行攝相事”，這就相當于代理宰相了?？删驮谶@春風得意的時候，孔子卻突然將這高官厚祿全部放棄，毅然決然地離開魯國，開始了長達14年的流浪生活。為什么呢？這是多種因素交集之后所促成的。
孔子為魯司寇像
孔子在大司寇位置上，無論是內(nèi)政還是外交，都顯示出了杰出的政治才能。魯定公十年（前500），孔子以大司冠兼相禮的身份，陪同魯定公參加在夾谷與齊國舉行的會盟，孔子據(jù)理力爭，取得了外交上的重大勝利，逼迫齊國歸還了以前侵占的魯國的三塊領土。這是孔子政途上最輝煌的一頁。內(nèi)政也效果明顯?！妒酚洝た鬃邮兰摇份d：“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別于涂，涂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歸?！?/span>把魯國治理得祥和安定，欣欣向榮，井井有條。
魯國的這種大好發(fā)展勢頭，讓它的鄰居齊國感到了威脅，“齊人聞而懼”，有人說：“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并矣，盍致地焉?！币馑际钦f，孔子當政必然稱霸，一旦稱霸，我們齊國離他們最近，一定會首先呑并我們，何不先割一塊地給他們呢？是想要先示好以穩(wěn)定局面。齊國大夫黎鉏則主張先想辦法破壞魯國的發(fā)展勢頭，破壞不成，再送地不遲?！妒酚洝た鬃邮兰摇酚斜容^具體的記述：“于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駟，遺魯君。陳女樂文馬于魯城南高門外?！?/span>他們在國內(nèi)挑選了80名美女，還有上等的好馬120匹，來到魯國城南的高門（魯國故城南東門）外，打開場子，擺上好馬，演奏樂舞。這一招果然奏效，“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為周道游，往觀終日，怠于政事”。首先受到吸引的就是魯國的實際執(zhí)政者季桓子，他偷偷摸摸地跑去看了好幾回，想接受女樂，又礙于上面還有個魯定公，只有把魯定公也拉下水，他才能如愿以償。所以，他就去向魯定公講述美女如何如何漂亮，魯定公讓季桓子說得春心蕩漾，也想去看看。就這樣，兩個人喬裝打扮一番，說是到外面去視察工作，結果跑到高門那里去看女樂，一看就是一天，所有的政事都放在一邊不管了。齊國此來目的十分明確，一看魯國的主要領導人都到場了，就直接攤牌：這些好馬美女都送給你們了。季桓子接受美女之后，竟然“三日不聽政”。
禮墮三都圖
子路看到這種情況，就跟孔子說：“夫子可以行矣。”其實這一切孔子也都看在眼里，已感覺到這樣的君臣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共事下去，可是，這畢竟是離開父母之邦，還是有些猶豫，他說：“魯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惫糯e行效祭，之后要將祭肉分發(fā)給大臣，那是一種地位的象征。這時魯國正在舉行郊祭，孔子仍抱有一線希望，如果能夠把祭肉分給他，說明魯國上層還會有所作為，他可以不走?？山Y果是：“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边@讓孔子徹底失望了，毫不猶豫地離開魯國，開始了十四年的周游列國。像孔子這樣重要人物，他們是不會忘記送祭肉給他，不送祭肉，明顯是對孔子的冷落，我想此事跟孔子“墮三都”有關。“三都”指的是“三桓”的封地，“三桓”指的是季孫、叔孫、孟孫三兄弟，因他們都是魯桓公的后代，又是魯國的實際掌權者，所以被稱為“三桓”。夾谷會盟之后，孔子又做了一件大事——墮三都。孔子政治上主張忠君尊王，國家一統(tǒng)。而當時魯國的政治局面是：三桓控制著實際權力，都在自己的封地建起了堅固的城墻，國君則大權旁落，成了虛位?？鬃酉螋敹üㄗh，拆掉他們?nèi)页瑯说某菈Γ魅跞业膭萘?，以強公室。得到了魯定公的支持?？鬃舆@一舉措也得到了三桓的支持，那是因為他們平時對封地疏于管理，債權交給家臣，他們羽翼豐滿之后，就跟主子鬧獨立，弄得他們也很頭疼，所以也支持孔子墮都。先毀了叔孫氏的封郈，經(jīng)毀了季孫氏的封費，毀孟孫氏郕時，受到阻力。這時那哥倆也回過味來，原來孔子墮三都目的是為了削弱他們?nèi)业臋鄤?，便暗中支持孟孫氏抵制墮都。孔子“墮三都”，最終以失敗而告終。此事最直接的后果是，把孔子與三桓的矛盾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等于結束了孔子與季氏的“蜜月期”。再回上齊國的挑撥，孔子終于離國他去。
孔子周游列國群雕
像孔子這樣一位大人物離國出走，魯國上層不會無動于衷，沉湎于女色中的季桓子，對于孔子的出走感到很意外，決定派大夫師己追上孔子，問問情況。師己一見孔子就說：“夫子則非罪?！币馑际钦f，先生您沒有過錯，說明他是理解孔子的。師己此來，應該有兩個目的，一個是來送行，另一個是看看能否勸孔子回去?？鬃訂枎熂海骸拔铱梢越o你唱支歌嗎？”接著便唱了這首《去魯歌》?！妒酚洝た鬃邮兰摇酚涊d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蓋優(yōu)哉游哉，維以卒歲！’”這說明《去魯歌》是孔子的即興之作，詞曲皆出自孔子之手。歌中兩次提到的“彼婦”，就是指齊國送的女樂。接受了這些女樂，可導致兩個結果，一是讓那些為國效力的大臣感到心灰意冷，會離國而去；二是會導致國家的“死敗”，也就衰敗和滅亡。足見問題的嚴重，也是孔子決意離開的理由。最后兩句是孔子的表態(tài)，我只好這樣隨意地到處走走，度過我余下的時光。師己見孔子去意已決，只好回去向季桓子匯報。季桓子一見師己，就迫不及待地問：“孔子亦何言？”師己把孔子唱的那首歌詳細地向季桓子做了匯報，季桓子聽后，說了這樣一句話：“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笨磥硭€是心里有數(shù)，認為孔子是因那些女樂而怪罪于他。孔子的出走，季桓子一直感到內(nèi)疚，所以他臨死時，還囑咐他的兒子季康子，把孔子接回來?！妒酚洝た鬃邮兰摇愤@樣寫道：“秋，季桓子病，輦而見魯城，喟然嘆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獲罪于孔子，故不興也?！欀^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魯，相魯，必召仲尼?！?/span>
《史記·孔子世家》講到孔子開始周游列國時說：“孔子遂行，宿乎屯。”這應該是孔子周游列國時住的第一個晚上。那么，孔子所宿之“屯”在什么地方呢？裴骃《史記集解》云：“屯，在魯之南也。”具體地點沒有說。后來有人分析“屯”這個字在古代有“屯兵”之義，便認為孔子所宿之屯應該指的是西鄆邑，即今之山東鄆城，原因是孔子是往西走。孟憲斌在《孔子周游列國志》一書寫道：“孔子'宿乎屯’的地方，就是春秋魯國屯兵的西鄆邑?！钡珱]有拿出具體根據(jù)。而錢鈞華在《跟孔子周游列國》一書中，說得更加肯定：“屯地，即西鄆邑，魯國屯兵處。”并且接著又說：“作為當時魯國西部邊陲軍事要地，孔子在此'宿乎’并非偶然，含有深意。孔子出走前任魯國大司寇、攝相事，掌管兵權，他知道軍隊是國家的命脈，在離境前最后視察自己國家軍隊，視察自己追回的國土，表明自己對軍隊的重視，表明自己抗擊齊國的決心?！边@話從邏輯上就講不通，孔子出走，就已經(jīng)放棄了所有的職務，采取了與魯國不合作的態(tài)度 ，那他還以什么身份來“視察自己國家軍隊”呢？還有這個必要嗎？還有這個心情嗎？
我經(jīng)過實地考察，認為此說不確，其地點應該在今山東省陽谷縣安樂鎮(zhèn)后屯村。我2012年第一次走孔子路時，曾到過這個村子，在村小學校大門旁看到了一通碑，碑上寫著“孔子宿處”4個陰刻大字，碑的右側還刻有三行小字，上面寫的是：“昔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三月而魯國大治，齊人歸女樂以沮之，孔子行，遂去魯適衛(wèi)，記曰'宿乎屯’，蓋即此處?；蛟唬ㄒ韵氯植磺澹┩捅诖耍且?。因此特為志之，以表古賢云?！?/span> 后款為“知陽谷縣事何式珍，光緒拾伍年（1889）歲次丁丑年二月谷旦”。文字內(nèi)容與《史記》記載完全一致，又指出了孔子所宿之屯的具體地點。這段話告訴我們，孔子出走后住的第一個晚上就是在這里，他所創(chuàng)作和演唱的《去魯歌》也是在這里。
陽谷孔子宿處碑
順便說一句，《史記·孔子世家》上說：“定公十四年（496），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冠攝行相事?！辈⒂诖四觊_始周游列國，此說有誤。梁濤《孔子行年考》說：“《孔子世家》說在定公十四年，《十二諸侯年表》及《魯世家》則定在定公十二年，《衛(wèi)世家》在衛(wèi)靈公三十八年，則當定公十三年。十四年之說不可信，孔子于定公十二年夏墮三都失敗，隨后離開魯國，不會遲到十四年?！睹献印氛f'膰肉不至，不稅冕而行’，可知孔子去魯是在郊祭之后。春秋時郊祭在寅月，為周正之三月，則孔子去魯當在定公十三年春。又，《世家》說孔子去魯，凡十四年反乎魯，孔子反魯在哀公十一年，則去魯正在定公十三年?！?/span>此言得之。
這首歌詞在《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家語》《太平御覽》《藝文類聚》等典籍中均有載，但皆不云歌名，只有在《古詩源》中注明《去魯歌》，而《樂府詩集》則作《師乙歌》，詩前有序曰：“《家語》曰：'孔子相魯，齊人歸女樂，魯君淫荒?？鬃铀煨?，師乙送。孔子曰：“吾歌可乎？”乃歌之?！备骷宜洠淖稚嫌行┏鋈?，《孔子家語》《藝文類聚》和《太平御覽》中，于“彼婦”之下皆有一“人”字，《史記·孔子世家》于“優(yōu)”上有一“蓋”字，它本無?！熬S”，它本作“聊”。
2016年4月2日第一稿
2022年1月12日第二稿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