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給同學們上過一節(jié)關(guān)于《水滸傳》課程，主要就是帶著沒時間去讀書的小家伙們過一過類似智取生辰綱、風雪山神廟、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這些很精彩的章節(jié)。而由于時間關(guān)系，也僅僅是帶同學們讀了讀內(nèi)容，勉強能讓他們應(yīng)付學校的考試而已。
但如果就這樣把《水滸傳》這本書過去了，心里卻又總是不能平的?？偢杏X耽誤了《水滸傳》這本書，也耽誤孩子和自己。所以把自己讀水滸的一些感受和思考，再憑借著自己對授課時一點殘存的印象，以及手中潦草的講義，編成此文。
《水滸傳》導(dǎo)讀（上）
課前閑話
其實我對水滸的印象最初來自于我童年時候的干脆面，我印象很深的就是有一款叫做小浣熊的干脆面，里面會做一些很精致的卡片，畫的三國武將，水滸英雄等等，上面不僅有這些人物精彩的立繪，還有攻擊力、防御力這類數(shù)值，所以你們可能想不到的就是，生于上個世紀末的這幫無知少年，課間的游戲竟然是一人手里拿著一張或好幾張人物卡片在學校的各個角落斗法。
“我武松攻擊力是88，你的孫新防御力才10，吃我一刀?！?/p>
“我靠，你這個林沖攻擊力咋95？”
“這個喪門神什么旭，嘶……又弱又丑。”
這時總會有一兩個氣急敗壞的家伙，又跑去學校的小賣部，憤恨地用自己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零花錢再去買兩包干脆面，在大家的目光里用一種很虔誠的心情撕開那廉價的包裝。一般情況下，稍后會傳來抽出猛將的驚呼，當然，更多時候是聽到“弱雞”或重復(fù)武將的咒罵。
是不是很像你們現(xiàn)在玩抽卡游戲的樣子？（哄堂大笑）
當然這些卡片還有一類用途，商家會給那些買了很多干脆面的家伙們一本冊子，冊子里面有很多的卡槽來放置這些卡片，我不知道你們能否理解這樣一種心情，一個收集冊里你收集了107張水滸人物卡，就差那一張宋江的時候，心里面的那種貓抓一般的癢。雖然時代在發(fā)展，社會在進步，但人類的很多喜好和問題依舊是沒有改變的。就像我的長輩們喜歡集郵，我這類在上個世紀末班車上的家伙喜歡集水滸卡，你們喜歡玩寶可夢。但不管它們表現(xiàn)形式如何變化，里面的內(nèi)核都是一樣的。
水滸之名
《水滸傳》在外國有很多的版本，翻譯過去的名字也是各種各樣。比如網(wǎng)上有這樣一個段子，說水滸傳的名字被翻譯成The Story of 105 Men and Three Women，即一百零五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故事。這個更多的就是博君一笑，其實是沒辦法很好概括《水滸傳》的內(nèi)涵的。
就像我們沒辦法把《西游記》翻譯成一只猴、一只豬……（又一次大笑）
后來隨著外國人對水滸這本書內(nèi)容的理解，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名字Water Margin。
Margin是邊緣的意思，所以這個故事就被直接翻譯成了水邊。很直白，單純的直譯。后來又有了一個新的版本，名字叫做Outlaws in the Marsh——沼澤里的法外狂徒，我覺得這個就有點意思了，因為這個名字點出了主角們的身份——逃犯、罪人、賊配軍......總之是一些不被世俗禮法所接納的人。這個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但我最喜歡的還是All Men Are Brothers，直譯成所有人都是兄弟，當然我們可以用中國俗語來潤色一下，叫做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
兄弟般的情義，是水滸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看罷外國同志們的精彩表現(xiàn)，我們總是要回到咱們中國的語言環(huán)境里。《水滸傳》這個書的名字可以說是四大名著里最不容易被初學者理解的了，不是因為它有多高深，主要是因為有一個生活中不太常用的“滸”字。這個因為不常用，就導(dǎo)致很多自以為熟讀水滸的老書客們也未必明白水滸的意思，他們可能能把內(nèi)容講的頭頭是道，但未必能解釋這樣一個不常見字的意思，就像你們都能解除二元一次方程組，能記下三角函數(shù)但未必能說清一加一為什么等于二一樣。
重要的事情往往出現(xiàn)在最容易被我們忽視的題目里。
“滸”這個字，意思是水邊，所以《水滸傳》的意思還真的就是Water Margin，水邊的故事?？捎幸粋€需要我們?nèi)ニ伎嫉膯栴}，為什么這樣一個故事一定要發(fā)生在水邊呢？
《詩經(jīng)·小雅·北山》里面有這樣一句大家熟悉的話，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边@里出現(xiàn)了一個跟水相對的字——土。土是王土，也就是說只要你生活在土地上，那么你就是“王”手下的子民，你就需要按照“王”所給出的法律規(guī)范來進行生活和作息。換句話說，“土”所代表的是一種皇權(quán)社會。而總是有一些人是沒有辦法在這樣一個皇權(quán)社會里自在地活著的，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在中國的歷史中有無數(shù)的人因為各種原因想離開這一方土地，到大海之上過上另一種人生的。
孔子會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p>
高適會說：“寸心仍有適，江海一扁舟?！?/p>
李白會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p>
蘇軾會說：“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p>
土地和大海，仿佛成了皇權(quán)社會的兩種生活狀態(tài)，土地代表著規(guī)則，而大海則代表著自由。
而水滸，則是土地和大海的交界地帶，它不是一條線，一邊是土地、一邊是大海，它是潮起潮落所錯開的幾尺空間，它是一個黑白相接灰色地帶。里面住著很多人，這樣一群家伙好像也并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所講的良民，他們有各自的血仇、各自的苦酒以及各自的憂愁。天南地北卻又不約而同地來到這里。
他們很像德國心理學家K·勒溫提出的“邊緣人”——有著自己的思想與信念、又因為各種原因與社會幾乎格格不入，于是只能想辦法逃離的家伙。
邊緣人畢竟是個外國概念，你們可以理解成另一個咱們比較熟悉的名詞——非主流。
水滸其實就是這群非主流逃離皇權(quán)社會的地方，是他們的桃花源。
水滸曾經(jīng)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忠義水滸傳》。所以我不能單純把水滸就理解成暴力或情色，它其實要講的是忠義。
忠是忠心，現(xiàn)在它是我們對待自己的上級要有的一種品質(zhì)。當然，格局打開一點你也可以說你要忠于自己的內(nèi)心，你要忠于自己的國家和民族。（這時，小A問我“老師，愛情呢?你不是常說要忠于愛情？”全班大笑。我神情害羞，回答他“其實忠于愛情，就是忠于自己內(nèi)心的選擇。”）
義是義氣，比如小A今晚連殺了32個人，全城通緝，他跑到我家要求避難。我把他藏下了，這就是講義氣。那如果我把他打暈綁起來扭送警察局呢？
那我就是忠于自己保家衛(wèi)國、為民除害的本心！（又一次哄堂大笑）
義氣是人對人的，但效忠的對象往往是抽象的，它更多就是我之前說過的國家與民族，只不過在古代封建社會下，國家和民族會有一個很具象的代理人，便是皇帝。
個人與個人以義氣為線將彼此連接，一針一線織成大網(wǎng)便眾志成城忠心報國。這就是我目前所理解的水滸這本書的主題。
水滸之皮
皮肉是外在，也就是我上節(jié)課給各位講的那些故事情節(jié)，那是碎片化的，是一個又一個精彩的片段。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給你們進行一個簡單的情節(jié)梳理，畢竟你們很多小家伙還是沒看原著的。
1.好漢們的個人傳記
這一部分我覺得主要在水滸的前三十回左右，魯智深、林沖、宋江、武松等主人公走馬燈般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為我們展現(xiàn)了北宋末年一個又一個個人的悲劇性故事。故事內(nèi)容這里我不贅述，但有一節(jié)需要各位注意，這里面每個人物故事的轉(zhuǎn)換的當口，作者的安排很巧妙。往往是在一個人物故事的尾聲他遇見了另一個人物，然后我們就跟著另一個人物的視角繼續(xù)閱讀下面的故事。
我們的視角從史進換到了魯智深，又從魯智深換到林沖，林沖上了梁山和楊志不打不相識，然后楊志就成了下一階段的主角，一路起落最終壓著“生辰綱”走向了他宿命的黃泥崗。智取生辰綱引出了宋江，宋江放走晁蓋，殺了閻婆惜跑到柴進那里撞見了武松，接下來就是武松那些膾炙人口的橋段了。
這一部分我的評價是散而不亂。最重要的是好看！就好像你朋友請你吃飯，在正式開吃前上了幾道極精美可口的小菜，你自然會對后面的正餐充滿期待。
2.宋大哥的南下之旅
這一部分一直到江州劫法場，白龍廟聚義，剛好四十回。如果說前面一段是各路豪杰悲傷的往事，這一段就開始有了爽文的感覺。我們的爽文男主宋江同學，憑借著自己的魅力一路從鄆城縣溜達到潯陽樓。其經(jīng)典模式大致如下：
某天，宋大哥溜溜達達地走在路上，然后被一群草寇水匪惡霸山賊活捉了去，有一點禮貌的會問你冷不冷，餓不餓，想吃餛飩還是板刀面？粗魯一點的可能就要直接摘你心肝做醒酒湯了。這時宋大哥可能會捶胸頓足、仰面憤恨、高喊一聲：“想不到我宋江今日死在這里！”（要有氣勢，宋江兩個字要喊得格外清晰）然后只見這群兇神惡煞的家伙們一個個都跪在地上，納頭便拜，口中高喊著我錯了哥哥，涕泗橫流。然后就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山上快活三五天，最后宋江告辭，早已經(jīng)混成兄弟的土匪們挽留不住只能十八里相送，送到不能再送就拿出金銀給宋江當盤纏，揮手高唱著《友誼地久天長》，望著宋江的身影消失在天與地的交界。
講到這里我想請各位思考一個問題，為啥這群殺人不眨眼的家伙，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家伙見到宋江就突然變成乖寶寶了？
我覺得是名頭、是義氣、是宋江真把他們當兄弟。
這三條是循序漸進的，一開始不殺是因為他們知道有這么一個山東及時雨，樂善好施、解人危困、最重義氣。接著一想，如果我殺了這樣一個人，那就是壞了江湖道義，不講義氣。到這里為止，宋江僅憑著自己這個名頭就足矣活命，但活著跟讓別人當祖宗一樣供著還是不同的，在宋大哥與這群兇神們相處的這三五天里，大家能感受到從宋江身上噴薄而出的人格魅力。而這種魅力說來也簡單，就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你好，真心實意的拿你當兄弟看。
可能有同學不明白宋江的人格魅力體現(xiàn)在哪里，我舉幾個小例子，
宋江在柴進莊上與武松相見，武松正害著瘧疾（傳染性疾?。谓窃敢夂臀渌娠嬀七_旦，一處歇息的，而后面手里勻出些錢來，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武松做身新衣裳。
我的身體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的體面。
宋江到了燕順山上時，王英犯了貪色的毛病，要說大家也不是太熟，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也是宋江苦苦懇求，不惜下跪也要讓王英把這女子放了，不因貪色被天下人恥笑。而且給王英擔保，以后大哥給你找一個更妥帖的女子。
我的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走正道。
宋江遇見李逵，李逵騙宋江說自己要十兩小銀贖自己的大銀，宋江二話沒說給他了。后面李逵拿著錢去賭博，輸了不認賬又跟人家打作一團，結(jié)果被宋江撞見了。宋大哥也是二話沒說，把李逵的賭債平了，又給其他被李逵打的人付了湯藥費，便拉著李逵去喝酒。
你犯錯誤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兄弟開心就好。
李逵一個粗魯人，到了樓上嫌唱曲的姑娘煩，沒來由的一拳給人打倒了，又是宋江拿出二十兩給與那受害者家屬。那姑娘父母都說三五兩就夠了，二十兩太多了，宋大哥說這些錢你們拿著過日子，給女兒找個好人家，以后不必賣唱了。
不論身份、性格，熟悉與否，宋大哥就是很真心地幫助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有些時候人與人的交往，真情實感是很重要的。
當你們隨著時間推移慢慢進化為一個可恥的成年人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成年人的世界能以情感為紐帶去維系的關(guān)系是少之又少的，很多時候利益在其中承擔了紐帶的作用，但這是有問題的。我們開始算計，我們開始計較得失，會不自覺地把利益放在情感之前去進行考慮。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病態(tài)的交往。
我們會漸漸地不會相信真的有“士為知己者死”，不能理解何為刎頸之交，無法感受“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給我們帶來的萬丈豪情，我們通過計算只覺得他們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笨蛋。
這不好。
我希望世界上多幾個這樣的笨蛋，如果要我在以利益為基石搭建的社會和以情感為底色描摹的社會中選擇一個，我更想選擇后者，因為這樣生命會精彩很多，不會無聊。
3.梁山泊的升級之路
從四十回白龍廟小聚義之后一直到八十三回招安，我們是一步一步看著水泊梁山是如何從一個小作坊變成大企業(yè)的。很符合我們的想象，這是一場很符合我們想象的打怪升級外加一點寶可夢屬性的過程。前文星羅棋布強人好漢最終因為宿命相聚梁山，前文所有的伏筆也漸漸開始回收。無為軍、祝家莊，是牛刀小試。到了青州章節(jié)，梁山遇到了呼延灼的連環(huán)馬，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得到了從前梁山不具備的成規(guī)模的騎兵，幾乎可以說完成了流賊向正規(guī)軍的轉(zhuǎn)變。接下來曾頭市晁天王身死，梁山又在宋江的領(lǐng)導(dǎo)下開始與朝廷的地方軍隊作戰(zhàn)，大名府、東平府、東昌府，可謂戰(zhàn)無不勝，這是主動進攻的戰(zhàn)役。而當童貫、高俅帶領(lǐng)著朝廷精銳征伐梁山時，好漢們憑借著水泊優(yōu)勢又前后數(shù)次擊敗他們。只要有地利，精銳？老子打得就是精銳！
通過這些，我們是可以判斷出梁山軍的戰(zhàn)斗力的，面對宋朝的一般軍隊，可以說砍瓜切菜，但面對著精銳部隊時，還需要一些地利上的優(yōu)勢。這也是后面面對招安問題，宋大哥做決策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4.招安后的南征北戰(zhàn)
招安之后的情節(jié)大家比較陌生，但我要說真正讓水滸這部作品得到升華的，卻恰恰是這一板塊。宋江帶著大家征遼國，平內(nèi)亂，帶著眾位兄弟完成了從魔君到英雄的轉(zhuǎn)變。關(guān)于這些，咱們下節(jié)課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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