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要儲存和記憶的東西太多太多，但那些每天都在重復的事情如同過眼云煙，走著走著便遺忘了。真正扎根在大腦中值得懷念的東西總有那么多深刻的印記，那是刻骨銘心的回憶。而有一件東西卻橫亙在我的心窩里，永遠不會遺失，那便是鞋子。
小時候生活在農(nóng)村，平常家庭里的孩子能有有鞋子穿已經(jīng)很不錯了。那多是母親自己做的布鞋，麻繩納鞋的布底兒，黑色的布幫，母親在做鞋前會按照我們每個人的腳印畫好線，然后進行繁瑣的工序。
母親做的布鞋既輕便又合腳，但是我總是穿的時間不長，布鞋的前面就會被頂出兩個圓圓的洞，兩只腳的大拇指孤零零地露在布鞋外，然后不是扯開了鞋幫，就是磨破了鞋底。
這一切和我小時候調(diào)皮的性格有很大關系，把布鞋當拖鞋穿，把布鞋當?shù)首幼?，把布鞋當武器，每天從早到晚在村里村外沒命地瘋跑。有時母親真的生氣了，責罵我是費韁繩的驢。
為了不讓母親更多的操勞，放學后去割牛草時，走出家門，我就趕緊脫下鞋子放在背后的草籃子里，不知走過多少個黃昏；多少次腳被石頭劃破；多少次被芒刺扎進腳底；多少次被路旁的茅草劃破腳背鮮血直流……童年的我，理解家庭的不容易。
姐姐穿鞋的過程一直是我的榜樣，其實母親心里也是特關心我的。上五年級時，家庭生活狀況好了些，于是，母親還會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地做鞋，把辛辛苦苦納好的牛舔鼻鞋給我穿。這樣的鞋結實多了，也許是因為鞋底，那是父親從朋友店里找到廢舊的汽車外胎做的，硬挺，耐磨，鞋幫是母親把數(shù)層布做成的內(nèi)襯，鞋頭呈倒三角，接頭隆起，象形牛舔鼻子狀。這鞋整個兒硬邦邦，一敲當當響，像我這樣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使勁穿至少能穿好幾年，直到容不下腳。
三年初中，我都是穿著母親縫制的布鞋渡過的。
那是八十年代末，說起來似乎有點久遠。我在家鄉(xiāng)的中學讀書，當時能上初中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不像現(xiàn)在的義務教育劃片就近入學，那個時候需要考試。也就是在小學最后的一年中，自己對知識的覺醒和努力才順利進入了鄉(xiāng)中，當時父母喜出望外，破例給我單獨做了一碗白面條，入學當天，驕傲地穿上母親連夜趕制的新布鞋。
中學寄宿在學校，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上課、吃飯、自習，然后在十點左右睡覺，那時的宿舍很有限，男生大部分都要住在教室，把很不結實的課桌擺成床的樣子，把布鞋壓在席子下當枕頭，幾個同村的伙伴擠在一起，夜半時分，經(jīng)常會聽到被擠掉床的同學疼痛的呼喊聲。
那個年代，每個星期我有兩元的生活費用于學習開支，從家里帶來的糧食換成了飯票用于打飯。買不起菜票，吃飯就著家里帶來的咸菜，更多的是醬豆和韭花兒。這樣往往吃不飽，饑餓的感覺往往不能使注意力集中在學習上，因此，在中午一個小時的活動時間里，穿著母親做的布鞋飛奔著回家再補充一些食物。
不能忘記的是，當看著家庭狀況稍好一些學生穿著白運動鞋在學校的操場上走來走去的時候，心里禁不住生出一絲絲的羨慕來，沒有攀比，沒有怨恨，我知道我拮據(jù)的家境和父母勞的辛苦付出，還有正在上小學的年幼的弟弟需要照顧。至于穿上白運動鞋則是一種渴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初三畢業(yè)那年，父親賣完煙葉后，在鎮(zhèn)上給全家每人買了一雙鞋，其中就有我特喜歡的白運動鞋，我一直將它珍藏在家里床底弟木箱子里，直到初三畢業(yè)到縣二中去考試那天，我才小心翼翼地從柜子里拿出來穿在腳上。
二十多年前，為了早日參加工作，減輕家庭的負擔，我放棄了去市區(qū)最好的高中上學的機會，毅然走進師范學校讀書，報道入學開始，我已經(jīng)是半個吃公家飯的人了，學校發(fā)飯票解決了溫飽，但穿衣生活方面還是顯得有些緊張。因為家窮，我和許多家境貧寒的學子一樣，師范第一年的時間還要用從家里帶來的布鞋作為替換，偶爾哪個月有所節(jié)余，也會在市區(qū)的批發(fā)街上淘個便宜的運動鞋，這樣買來的鞋業(yè)只能白天穿，晚上趕緊換上從家里帶來的布鞋。那個年代，從農(nóng)村一下子走進大城市，環(huán)境的變化著實讓我審美觀發(fā)生很多改變，對自己的穿戴業(yè)有了講究，有時甚至在洗刷布鞋生怕同學們看到。
不知道哪天開始，校園里的男生都穿起了同一種球鞋，白色的帆布，白色的鞋帶，鞋面左右兩側(cè)貼著紅色的線條，鞋跟上有塊紅色的標記，上面印著兩個誘人的字“回力”。整個學校，每個男生似乎都有一雙或者幾雙這樣的球鞋。周末，有人把刷得干干靜靜球鞋放在宿舍的窗臺上晾曬，鞋面上還貼上一層衛(wèi)生紙，等鞋子曬干的時候，撕去覆蓋在上面的紙，球鞋跟新的一樣。這時的我已經(jīng)在師范學校度過了兩年的時光，沒有過多奢望和留戀，只是盼望著早點畢業(yè)，到教師這個崗位上一顯身手。
畢業(yè)那年，我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資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家人在縣城每人買一雙鞋，也給自己買了一雙回力鞋，那天，是我人生中幸福快樂的一天，我是穿著回力鞋走在路中間回家的。
后來，每年給母親買鞋的次數(shù)多了，總會得到母親的數(shù)落，“上次買的鞋還好著呢，這么浪費，以后還得了，再說我會自己做鞋穿的，趕緊去退了吧?！蔽壹泵衲赣H“買好的怎么可以退啊，您看這鞋多合腳，樣式也好看極了，以后還得多多孝順您呢?！?/span>
我知道，母親是節(jié)儉的，她不愿兒子在她身上有更多的花費。看著天空中慢慢落下的夕陽我感慨無限，如果不抓緊時間多給父母來來溫暖，夜色就要來臨了，一抹酸澀的淚在我的眼眶里打轉(zhuǎn)，久久不肯跌落下來。
時代發(fā)展到今天，現(xiàn)在已鮮少有人做鞋子了，鞋子的款式也是層出不窮，千姿百態(tài)。然而我卻會常常懷念媽媽的手工布鞋。
穿母親做的布鞋，走起路來踏實而溫暖。穿母親做的鞋，一路走來，收獲了堅韌和不屈。
不由得想起一首詩：慈母手中線，游子腳上鞋。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作 者 簡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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