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自書詩卷》?，F(xiàn)藏遼寧博物館。
文/牧云軒王百會
公元1202年，78歲的南宋大詩人陸游仍不能過退休日子，他被朝廷重新啟用，到杭州修撰國史。直到他80歲的春天，經(jīng)再三打辭職報告，他才獲準(zhǔn)得以告老還鄉(xiāng)，回到老家山陰（今紹興），在鄉(xiāng)村養(yǎng)老。
1204年1月30日，80歲的陸游用朋友贈送的猩猩毛筆，將與村中父老過從所作的八首詩，寫成了一件《自書詩卷》。寫的時候，他也許沒有太多的想法，因為類似的抄寫自己的詩作，對于一生寫過近萬首詩的陸游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可是，這次出大事了。他寫了一件傳世書法。
也許是解甲歸田心情舒暢，使陸游一生的書法修煉出現(xiàn)了升華；也許是這支神秘的“猩猩毛筆”特別順手，心手雙暢紙墨相發(fā)，才催生出這件經(jīng)典之作。
2002年在上海博物館舉辦的72件中國書畫“國寶展”中，就有這件陸游的《自書詩卷》。
陸游的書法，就是他的“詩外功”。直到去世的前一年，他還在“數(shù)行晉帖閑臨”。“平生江湖心，聊寄筆硯中”，詩歌與書法，是陸游一生的最愛。他的詩集中有十幾首詠及醉后作草的詩歌。他自稱：“草書學(xué)張顛（唐人張旭），行書學(xué)楊風(fēng)（五代人楊凝式）。”此外，他于二王父子、懷素、蘇軾、黃庭堅等前賢書法，無不涉獵，并形成鮮明的豪放拙樸的個人特色。
看來陸游的書名，實為詩名所掩。除了南宋四大詩人以外，他還與朱熹、范成大、張即之并稱為南宋四大書法家。
陸游在《自書詩卷》的卷后自跋中寫道：“近詩一卷，為五七郎書。嘉泰甲子歲正月甲午，用郭端卿所贈猩猩毛筆，時年八十矣?！?/strong>
王羲之寫《蘭亭序》用的是鼠須筆，黃庭堅喜歡用雞毫筆，陸游這次用的又是猩猩毛筆。猩猩毛筆又是哪里得到的呢？
查資料看到：北宋中書舍人錢勰（穆父）命出使高麗，帶回猩猩毛筆。這種筆的筆頭材質(zhì)罕奇，錢勰頗為欣賞，賦詩以紀(jì)；黃庭堅也有《和答錢穆父詠猩猩毛筆》之作。
但同代的《雞林志》也認(rèn)為“高麗筆蘆管黃毫，健而易乏。舊云猩猩毛，或言是物四足長尾，善緣木，蓋狖毛，或鼠須之類耳”。
有一種解釋，是說猩猩毛筆和鼠須筆一樣，并非真的是大猩猩和毛和老鼠的須所制，而就是后來俗稱的狼毫筆，是用黃鼠狼尾巴毛制成的。
如果就是現(xiàn)在的狼毫筆也就不足為奇了，但如果真是大猩猩的毛做成的毛筆，我真是感嘆高麗人腦洞大開了，東北寒冷地帶能捉到猩猩還拔其毛制作毛筆，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只是不知道這種筆寫字會不會感覺太硬啊，呵呵。
猩猩躺槍了。不談毛筆，言歸正傳，還是說說這件書法吧。
近日，我兩赴旅順博物館觀看《東北流散清宮書畫》，曾長時間駐足在陸游的這件《自書詩卷》真跡前，813年過去，能有幸如此近距離打量放翁筆墨，以這種方式讀一讀他的晚年詩作：“原上一縷云，水面數(shù)點雨”、“秋高山色青如染，寒雨霏微時數(shù)點”“霜雕老樹寒無色，風(fēng)掠枯荷颯有聲”…… 陸游對鄉(xiāng)村生活的描繪，句句透著蕭瑟。細(xì)細(xì)體味，這與陸游的“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何其相似?？磥砣松耗赀€鄉(xiāng)閑居的詩人并不開心。
朱熹稱陸游的書法“筆札精妙，意致高遠(yuǎn)”。再觀這件《自書詩卷》，實在對得起朱老夫子的評價。人書俱老的陸游，已經(jīng)不計工拙，信筆為之，既有顏魯公的厚重，又有蘇東坡的灑脫。年屆80歲時所書，卻能夠精氣沛然，貫注首尾，略無衰颯之象，用前人的評語來說，就是“時年八十矣，書法勁逸，老年不衰如此”（清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卷一）。
“鐵馬冰河入夢來”。看陸游書法，和讀他的詩一樣，實在痛快酣暢，難怪他自我評價“縱酒長鯨渴吞海，草書瘦蔓飽經(jīng)霜?！边@份老當(dāng)益壯的雄心，實不可學(xué)。在風(fēng)雨飄搖的南宋朝，心憂天下的陸游亦書亦詠地活到86歲，獨享高壽，實殊不易。
看書畫還得看真跡。隔著玻璃櫥窗，總比隔著一臺印刷機(jī)要美妙得多！
我用手機(jī)恭恭敬敬地拍下了延展著的這件經(jīng)典之作，筆墨中，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一個更加真實的陸游。這是一個滿腹才情而又心憂天下的倔老頭。他的字里行間、一筆一畫都透著一股子倔勁兒。80歲老人，下筆還如此果敢勁健，輕重自如，行云流水，大氣而不小巧，古樸而不秀媚，真是如有神助。
因為展覽未能展開全卷，所以我拍的圖片并不完整，但和一些印刷品相比，自我感覺還是能更親切一些。
詩卷只展到這里，我真想伸手打開余卷，可惜有玻璃櫥窗隔著呢，奈何！
展標(biāo)介紹：“此卷書體瀟灑遒勁，有大氣磅礴之勢。老辣又天真，時作沉重之筆，偶又輕松帶過，形式不拘一格，不計工拙，可看出十分放松隨意，空白處使章法有致?！?/strong>
對此我完全同意。此外，還頓生感嘆，古人以詩文養(yǎng)字，以修養(yǎng)志趣寫心，形神兼?zhèn)?，方能源遠(yuǎn)流長；今人徒以技取巧，有形無神，不知面對古人真跡，有無羞愧之心否。
除了精深的文化修為之外，還有一種情愫最為寶貴，那就是家國情懷。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如此，蘇東坡的《黃州寒食帖》也莫不如此：一個是保家衛(wèi)國痛失親人，一個是江湖之遠(yuǎn)壯志難酬。
1210年1月26日，憂思成疾，病情日重的陸游與世長辭，享年86歲。臨終之際，陸游留下絕筆《示兒》作為遺囑：“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strong>
————————————————
不一樣的原創(chuàng)，盡在《牧云軒聊書法》！
喜歡就請加關(guān)注！
王百會，網(wǎng)名牧云軒主人、龐坨子。
生于遼西黑山，現(xiàn)居大連，職業(yè)報人。
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
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