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寶棟，高中語文教師。
愛好：散文、雜文、隨筆、小說、詩歌、書法，工作之余，常在墨香與書香間留連，感受古人情懷，品味名家志趣，或小詩或雜論或散文或小說或揮毫臨帖，意興所在，樂在其中。
著意網(wǎng)絡平臺，現(xiàn)有一百多篇文章見諸網(wǎng)絡
牌坊街理思
文/寶棟
遠尋美食回來經(jīng)過單縣城里的時候，時間已是中午十二點左右，老同學說就在單縣吃點飯吧。于是指引著車子拐到了一條小街上。穿過一座小石牌坊，就明顯感覺是到了老城區(qū)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前面突然出現(xiàn)了一座高大的牌坊，在老城區(qū)一片小廣場上巍峨壯觀，讓人眼前一亮。車子掉頭向北，在馬路邊停車，車前又是一座牌坊。這更引起了我的興趣，莫非是到了單縣的牌坊街了？不熟悉單縣，不熟悉單縣老城，但是，對于牌坊街，卻是聽說過的，這次竟然和它不期而遇了？心里有點小激動。
下了車，迎面的牌坊上面正中間寫著“姑媳同志”，百度了一下，就叫“姑媳同志”坊。另一位同學說應該是婆媳兩個都是守寡的。
心里還掛著那座高大的牌坊。我獨自回頭往東走過去。這座牌坊特別高大美觀，上面雕刻精美，鏤刻玲瓏，其生動精美實在是讓人震撼。旁邊的文物碑上介紹這是“百獅坊”.建造于乾隆四十三年，牌坊高約14米，寬10米，牌坊四柱三間，斗拱重檐，青石建造。采用圓雕、透雕、浮雕、線刻相結(jié)合的技法通體雕刻。整座牌坊，雕刻了100個獅子，象征“百事(獅)如意”。
最上面檐下正中有“圣旨”匾額，下面正中是“節(jié)孝坊”三字。
四周有石頭欄桿保護?，F(xiàn)在看，這牌坊是站在坑里，牌坊下是磨的發(fā)光而凹凸的石板路。旁邊一伙人正在指點著欣賞牌坊雕刻，聽到我說“原來這么低呀”，其中一位老者給我介紹說，那就是古代的街道，從牌坊下通過。
真是滄海桑田，歷史悠久啊。
我見過曲阜的牌坊，泰安的牌坊，還有南京中山陵的牌坊，盡管氣勢不同，風格各異，但是，這么精心構(gòu)思，巧妙安排，精雕細琢，通體生動，寓意深刻的石雕牌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精美到讓人打心底里震撼。這么大型的雕刻藝術作品，實在是世之少有，精品極品。被稱為“天下一絕”，實至名歸。
百度出來的介紹說，從宋代到清末，單縣境內(nèi)的古牌坊一共有一百余座。這數(shù)量又讓我震撼。
偶然溜到這里找個飯館，竟偶遇了牌坊街。北一座，東一座。扭頭，正南還有一座。因為老同學都進了飯館，沒好意思再跑到南邊去看。
不過，既已看了這樣的牌坊，知道了曾經(jīng)有一百多座，腦子里就去用想象填補那一百多座了，一想，就夠震撼的。盡管后面上來的家庭風味砂鍋非?？煽冢业哪X子里還是那巍巍高聳的牌坊，還是那一百多座牌坊在腦海里綿延排列。
驚嘆于石雕的精美的同時，我還好奇這么高大完整的石料是怎么運過來的。單縣可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呀！這長途搬運的工夫就夠人費勁琢磨的了，更別說這么精致細密的雕刻需要怎樣的構(gòu)思和刻琢的功夫了。我想，這方面的記述如果百度出來，應該有好多好多的文字描述。
讓我尤其感慨的是這每一座牌坊背后的鮮活的生命。這一座座冰冷的石雕背后，那一個個隱忍到高貴，到悲劇的可敬可嘆的靈魂。
中國男人真是有一套，居然為女人的人生設計得這么精細而嚴苛。前有《列女傳》，后有石牌坊。把“節(jié)孝”文化打造成一副金光閃閃的殘酷的靈魂鎖鏈，套在女人青春的脖頸上。甚至殘忍到連皇上都來幫忙，給一個“圣旨”旌表其貞節(jié)、節(jié)孝，把天下女人的靈魂牢牢栓銬在一座冰冷的石頭上。不管她當時青春幾許，生活如何，都讓她在這座心中巍然的牌坊下熬下去，從青春年少風華綽約熬到滿頭雪白老態(tài)龍鐘，再到無聲無息地死去，然后換來皇上的一紙圣旨，換來一座石頭的牌坊。活人熬成死人，石頭變成牌坊。盡管“千年的石頭會唱歌”，那歌聲雖然是其可敬人生的頌歌，但也讓人猜測該是怎樣的哀婉凄楚！我想這余聲直到現(xiàn)在，每一位來到牌坊街的有心人都會聽到。
不僅單縣，聽說安徽的歙縣也有牌坊群，也都是貞節(jié)牌坊。寡婦守節(jié)，后代有成而上奏皇上以旌表之。
真不知這牌坊所旌表的是這位可悲可泣可敬可嘆的女人，還是她的有所成就的后代們。
如果有兒有女，熬下去還有價值。如果是連兒女也沒有，就這么“節(jié)孝”地熬下去，那豈不是對“人”的褻瀆？
介紹上說，“宋代到清代”，這恰是中國理學發(fā)展盛衰時期。這么長的歷史時期，中國的蕓蕓女人，就在中國男人琢磨出來的精神牢籠里隱忍著、煎熬著，其中血淚，讓人思之震顫。
貞節(jié)，節(jié)孝，這些所謂的華麗莊嚴詞匯在這些殘酷的人為意識下，閃耀成“緊箍咒”，“緊箍”著弱小而隱忍的中國女人。
中國古代女人真是可悲得偉大。生理上有裹腳布摧殘著她們的腿腳（男人們不惜在弱小女孩的慘痛哭聲里折斷她的腳趾，以滿足他們的所謂審美），精神上又被男人設計出的這么一套“緊箍咒”，控制著靈魂。她們居然在這有形與無形的枷鎖下忍受得這么頑強堅韌！
中國的理學男人們真是夠可以的。
小腳而弱小的中國女人們，居然順從了一千多年。腳下顫顫巍巍，頭上“緊箍”累累，心間忠心耿耿。就這樣硬生生由弱小站成堅強，站成崇高，站成巍峨。從不得拋頭露面的深宅大院，終于走到寬闊的大街，站成莊嚴華美的牌坊，站成一段歷史，站成讓人思之泣下的可敬可嘆。
我不禁想問，中國的男人們啊，你們設計的偉大的可敬的節(jié)孝牌坊，可歌可泣，令人聳然肅然。可是，哪一座是你們男人自己的呢？你們要求了女人從一而終，你們是否也要求過自己“守一而終”呢？當你們把這些石頭巍然立起，當你們走過這牌坊，當你們把三妻四妾迎進家門的時候，你們是否想到過這些巍峨牌坊下的靈魂？是否有過對于這些女人的愧疚和歉意？
是否可以說，中國的男人對女人有著不可告人的自私和虛偽？
而且，如果把思維的觸角伸向近現(xiàn)代，祥林嫂們的形象就站在我們面前。雖然時代不一，但是從實質(zhì)上來說，牌坊背后的女人和祥林嫂們，她們都是被銬在一條精神鎖鏈上的。甚至，就連創(chuàng)造祥林嫂這一可悲形象的思想偉人，新文化運動的先鋒魯迅先生也沒有在女人的問題上有所“新文化”。他不是硬生生地把那個叫朱安的女人綁在了從一而終的靈魂鎖鏈上了嗎？如果牌坊下的靈魂們還是為了長輩和后代而節(jié)孝的話，那么這位朱安的青春和人生卻都是在人生的活棺材里度過的呀！類似的還有另一位新文化運動的主將郭沫若的第一位夫人張瓊?cè)A，她不是也和朱安一樣嗎？這些先驅(qū)者的先進就是把自己曾經(jīng)的女人以自己不愛的名義而雪藏，讓她們用鮮活的青春和一生的孤苦為他們男人所謂的進步思想買單。如果說古代的節(jié)孝還賺得了一座牌坊，那朱安張瓊?cè)A們又賺得了什么呢？如果古代的女人們守節(jié)辛勞守得了幼小的兒女的話，那朱安張瓊?cè)A們又守得了什么呢？
這是不是一種殘酷，一種更為殘酷的殘酷呢？
這到底是“民主”？還是“人性”？
一百多座牌坊背后有一百多個悲苦的女人，那么沒有得到皇上圣旨而給予牌坊旌表的女人又有多少？一千多年來，像平凡而屈辱的“祥林嫂”一樣的女人又該有多少呢？名人的女人可以考證出來，那么，不是名人的普通男人的背后，又該有多少個朱安張瓊?cè)A呢？男人們尤其是名男人們可以風流，可是，這種站在女人活棺材上的風流，是否會有過靈魂的拷問呢？
好在“新文化運動”最終把這類牌坊給“新”沒了，盡管朱安張瓊?cè)A們隨著牌坊的尾巴跟了一輩子，總算以她們的完全犧牲告別了那個殘酷的舊時代。拿魯迅先生的一段話來說，“ 人類血戰(zhàn)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時用大量的木材，結(jié)果卻只是一小塊”。這女人們沒有“血戰(zhàn)”的歷史，卻比“血戰(zhàn)”的“前行”更加艱難。那是由多少女人的青春堆砌出來的一點點“前行“ ??！“ 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
吃完飯出來，正好迎著百獅坊而行，正午的陽光照著玲瓏巍峨的百獅坊，高大，莊嚴，陰森，怵人。好幾個騎著電動車的年輕女人正迎著太陽滿臉幸福地從牌坊旁邊匆匆而過。
2021.12.11下午一點于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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