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讀音為“槍”,表示“有請”或“希望”之義。樂府詩中的“將進酒”的“將”是“有請再飲酒”之義,“將仲子”的“將”是“希望仲子不要如何”之義?!爸僮印笔钦l?是鄭國大夫“祭(音債)仲”,敬稱之為“仲子”。
此詩“希望仲子不要如何”呢?這要從《詩序》、參考《左傳》來看?!对娦颉氛f此詩是“刺莊公”的。鄭莊公即鄭武公之子,有什么可“刺”的呢?《左傳》說,莊公是鄭武公的長子,可是,他還有一個名叫“段”的兄弟,他們的母親卻溺愛“段”,而厭惡“莊公”。
為什么《詩序》說“不勝其母,以害其弟”呢?在母親的溺愛和慫恿之下,“段”不斷挑釁“莊公”,而“莊公”是怎么做的呢?貌似容忍,貌似無可奈何,其實卻是早有預謀。貌似無可奈何,好像是不敢違背母親的意志;早有預謀,體現(xiàn)在何處呢?
早有預謀,體現(xiàn)在對待大夫三次進言的態(tài)度上。第一次是在“莊公”聽從其母之命而把“京城”封給“段”,“段”修筑的城墻超越了規(guī)定的時候,祭仲進言說:“進程違背規(guī)定,不合制度,必將危害國家?!鼻f公卻說:“母親姜氏要如此,危害國家豈能避免?”
“莊公”的第回答,貌似對母親的無可奈何,其實卻不然。接著,祭仲說:“姜氏豈有滿足之時?應該早點想辦法控制你的兄弟?!薄扒f公”的回答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在此,沒有任何教訓和憐憫“段”的意思,反而是要讓祭仲等著看“段”自取滅亡。
第二次是在“段”擴大土地范圍的時候,大夫公子呂進言說:“如果國君不想把國家拱手讓給他,就請國君清除他。”“莊公”的回答是:“不用管,他將會自己滅亡?!边@是盼望他兄弟自我滅亡。其實,恐怕此時的“莊公”已經(jīng)在“段”那里安排了“密探”。
第三次是在“段”又繼續(xù)擴大土地范圍之后。公子呂(子封)又進言說:“不能再容忍了,段的土地和人口越來越眾多,國家就要崩潰了?!薄扒f公”說:“段的行為不義,又與兄長不親,土地和人口眾多,他自己反而會崩潰?!边@是唯恐“段”不滅亡的表現(xiàn)。
然后,“莊公”感覺到時機到了的時候,就說“段”要叛亂,要與“姜氏”里應外合奪占鄭國,于是發(fā)兵“討伐”,雖然沒有最終殺死“段”,但是,他的內(nèi)心所想的卻與要殺“段”沒有不同,所以《春秋經(jīng)》的“鄭伯克段于鄢”使用“克”字,就是“你死我活”之意。
當然,“段”本身也有問題。所以,《詩序》說“弟叔失道而公弗制”,這里所說的“弟叔”就是“段”?!扒f公”作為“段”的兄長,應該早加以教導、控制,然而,他沒有控制,更沒有教導;作為鄭國的國君,“段”也就是他的臣子,對臣子也沒有教導,也沒有控制,反而采取了縱容、旁觀、促使“段”自取滅亡的做法。
“莊公”害“段”,是可“刺”的原因之一;“祭仲諫而公弗聽”,是可“刺”的原因之二;“小不忍以致大亂焉”,是可“刺”的原因之三。不過,“小不忍”,不要理解為要“莊公”應該“害”他的兄弟“段”,而是說“莊公”的“不忍之心”太“小”了。
所謂“不忍之心”是什么心?即“惻隱之心”。惻隱之心,仁之端也。雖然“莊公”沒有完全失去“惻隱之心”,但是,他沒有修養(yǎng)擴充其“惻隱之心”以成為“仁”,反而被情感、利害而蒙蔽了自己的一部分“惻隱之心”。
一個國家的衰亡,各有各的原因,君主不僅不修養(yǎng)擴充其“惻隱之心”,豈能做到“為人君,止于仁”?對自己的兄弟尚且“惻隱之心”不足,對自己的臣子尚且“惻隱之心”不足,又豈足以“仁民愛物”呢?豈能得人之心呢?豈能“國泰民安”呢?
全詩共三章。每章的前三句分別是:“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逼渲械牡谝痪?,都是說“希望祭仲不要如何”。
第一章所說的表面意思是,希望“祭仲”不要逾越我家所居住的街巷,不要折斷我所栽種的杞柳樹。此詩所要表達的意思是,里巷是指親戚,“祭仲”的進言,“莊公”認為是對他親戚的干擾;杞柳樹是指“段”,“莊公”認為“祭仲”的進言是敗壞他與“段”的兄弟之情。
第二章表面的意思是,希望“祭仲”不要逾越界限,爬到我家的墻院里來,不要損傷了我所栽種的桑樹。此詩所要表達的意思是,用“墻”來指其家庭之事,用“桑”來指“公族”,“莊公”認為“祭仲”的進言是干擾其家庭之事,敗壞公族兄弟之情。
第三章的表面意思是,希望“祭仲”不要逾越我家的園子,不要折斷我所栽種的檀樹。此詩所要表達的意思是,用“園”來指“朝廷”,用“檀”來指堅固的國家;“莊公”希望“祭仲”不干擾其公族,不要損傷朝廷、國家。
“將”雖然是“希望”之意,雖然含有“敬意”,但是,“莊公”如此想法,哪里還有一點“敬意”呢?分明是怪“祭仲”多管閑事、僭越其位,甚至是敗壞他們的兄弟之情?!凹乐佟鄙頌榇蠓?,進言勸諫君主,本來是分內(nèi)的事,卻被誣以如此罪名,豈有“敬意”?
詩中的“莊公”,口口聲聲說的是“我”,家族是“我”的家族,公族是“我”的公族,朝廷是“我”的朝廷,分明是把鄭國當成了他的“私有財產(chǎn)”,把大夫當成了為他“私人”做事的“奴才”,他的心里哪里還會有國民?究竟是誰在害其家族、公族、國家?
詩中的“莊公”,把他的兄弟“段”比為“杞”、“?!薄ⅰ疤础?,又口口聲聲說不允許“祭仲”損傷“段”、“公族”、“朝廷”,可是,事實上,他縱容、促使“段”去“自斃”,讓“祭仲”和“公子呂”旁觀,最終派兵“討伐”而欲置之于死地,就是在敗壞國家。
全詩的后五句分別是:“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薄柏M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p>
三章之中,相同的字句多,而不同的只是幾個字而已。第一章的意思是說,我豈敢用私心去愛護我的兄弟,只是敬畏我的父母;祭仲你可以把你要說的話放在你的心里而不要說,父母之言,也實在是不可不敬畏?!皭邸笔撬叫闹異?;“懷”是私心內(nèi)藏。
第二章說,我豈敢私愛我的兄弟,只是畏懼我公族的各位兄長;祭仲你可以把你要說的話放在你心里而不要說,公族的各位兄長之言,也實在是令人畏懼。第三章說,我豈敢私愛我的兄弟,只是畏懼我的兄弟,只是畏懼眾人之言;祭仲你莫把話說出來,人眼實在可畏。
由此來看,這是“莊公”在為自己辯解。不敢私愛其兄弟,是為“害段”而辯解。因為如果他早一點聽從祭仲、公子呂的勸諫,至少可以控制“段”,而使之不要“多行不義”,更不至于“必自斃”,也不至于導致最后使用“征伐”手段。此謂不誠。
“莊公”說:“為我父母”、“畏我諸兄”、“畏人之多言”,可是,他真的敬畏父母嗎?如果敬畏,也就不至于把他的母親囚禁在潁城,更不至于發(fā)誓“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即使他真的畏懼公族諸兄、眾人之言,也只是擔心自己的名聲。此謂自私。
“莊公”說“仲可懷也”,是讓“祭仲”、“公子呂”不要那么勸諫,更不要說得那么直白,“我”自己本來就心知肚明。言外之意是,“我”心里自然有數(shù),我自有我的辦法,“我”既能把事情解決,也會讓人說不出什么話來。此謂剛愎自用。
這樣一個虛偽無情、不仁不誠、剛愎自用的“鄭莊公”,其德如何,便已可知;如此一個“鄭莊公”,豈能把“鄭國”治理得國泰民安?其德不能與其爵位相配,所以《春秋經(jīng)》把他從“公侯伯子男”之“公”貶為“伯”,而稱之為“鄭伯”,以為后世之鑒。
附論幾句。近百余年來,《將仲子》被重新解釋為“男女私戀、偷情”的詩篇,而且用來為所謂的“自由戀愛”作宣傳,因而《詩序》被徹底否定??墒沁@樣一來,此詩之中的“修身、齊家、治國”之道,便被全部抹殺了,因此,要回歸傳統(tǒng),就不可再取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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