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赴湖南任教與楊絳別離
來源：瀟湘晨報
作者：沈參
文史顧問：陳先樞
時間：2016-05-29
1939年，來湖南藍田教書的錢鍾書，一路上寫信給他結婚四年的妻楊絳?！半⑽移夼?，酷哉此離別”，錢鍾書將思念寫成了詩。
離開妻女，放棄西南聯(lián)大的教職，錢鍾書來到偏僻的湖南小鎮(zhèn)藍田，楊絳將這次別離，解讀為“孝”。在楊絳后來的回憶中，她似乎并不希望錢鍾書舍棄清華大學去藍田的國立師范學院。
而小鎮(zhèn)藍田的國立師范學院，因為英文系主任錢鍾書的到來，留下了一段公案：它到底是不是《圍城》“三閭大學”的原型。
斯人已逝，言猶在耳。漣源一中，國立師范學院舊址所在地。老師們仍在講述，這個地方曾經站過一群大師。
撰文/本報記者沈參
父親召喚，“清華第一才子”駕到
在《圍城》中，“三閭大學”是個難以忽略的存在，方鴻漸在三閭大學見過的形形色色人物，構成了全書里極為精彩的篇章，雖然在書的序言里，錢鍾書說“角色”全部是虛構，然而也阻止不了大家對于經典考據的熱情，“究竟有沒有三閭大學?三閭大學在哪里”成為了后人不斷探究的疑問。
1939年10月中旬，錢鍾書先生與沈同洽、張振鏞、周纘武、徐燕謀等人從上海赴湘，走的路線跟《圍城》里“方鴻漸”等人到達三閭大學的路線一樣，而且同樣是困頓不堪。在給朋友的信里，他感慨地說，“十月中旬去滬入湘,道路阻艱，行李繁重，萬苦千辛，非言可盡。”
方鴻漸去到“三閭大學”是因為“失戀”和“失業(yè)”，而錢鍾書來到藍田任教，更多是受父親的召喚。1938年，為維持戰(zhàn)時教育局面，國民政府籌建了六所師范學院，其中國立師范學院就建在湖南省藍田鎮(zhèn)。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被校長廖世承聘為教授、國文系主任，這位教育家一腔熱血，欲以“精忠耿耿之寸衷，與斯民相對于骨岳血淵之中”，當時學校大門懸掛的對聯(lián)是錢基博所作，院歌也是他創(chuàng)作，在國立師范學院，錢基博一直待了8年。
雖然雄心壯志，但錢基博來到當時的“窮鄉(xiāng)僻壤”之地，還是頗不習慣，來藍田的第二年，頓感孤獨的錢基博，開始想念家人，連續(xù)給當時從西南聯(lián)大回上海探親的錢鍾書發(fā)電報，希望兒子來藍田任教，順帶陪陪老父親。而正在全國招聘老師的校長廖世承，趁著出公干的機會，也反復登門誠邀錢鍾書這位“清華第一才子”來藍田任教當英文系主任?！坝H情牌”加上“誠邀”，讓錢鍾書開始了他和湖南的一段短暫的緣分
后來楊絳在《錢鐘書離開西南聯(lián)大的實情》里講述錢鍾書去湖南原因：“1939年暑假，鍾書由昆明西南聯(lián)大回上海探親，打算過完暑假就回校。可是暑假沒過多久，他就接到他父親來信，說自己年老多病，遠客他鄉(xiāng)，思念兒子……不論從道義或功利出發(fā)，鍾書絕沒有理由舍棄清華而到藍田師院去。鍾書沒有隱瞞他的為難?？墒羌依锶苏l也不理睬，誰也不說一句話，認為他當然得到藍田去，全體一致保持嚴肅的沉默。鍾書從小到大，從不敢不聽父親的話(盡管學術上提出異議)，他確也不忍拂逆老父的心愿?！?
安靜書桌和大圖書館，迷住錢鍾書
國立師范學院的位置在小鎮(zhèn)的李園，李園原是籌安會六君子之一李燮和在老家修建的府第，全園占地百畝，房屋兩百間，庭院幽靜、花木扶疏。在戰(zhàn)亂年代，有這樣一個放得下課桌的安靜之所，實在不易。顧毓誘1941年6月視察師范學院時，開口即是對學院環(huán)境的贊美:“今天下午參觀到這座房子的時候，院長告訴我這是本院最壞的一棟，在后方實在已經很難得了?！?/span>
據悉，當時的廖院長深知讀書環(huán)境對學者的吸引力，所以他外出延攬教師時,身上經常帶著優(yōu)美的校園風光照片,同時向別人講述藍田鎮(zhèn)的繁榮和湖南人對學術文化的重視。
雖然不知道錢鍾書是否也被“校園風光照”打動過，但在《圍城》里，他形容“三閭大學”是一個“搖籃”：“搖籃也挑選得很好，在平成縣鄉(xiāng)下一個本地財主的花園里，面溪背山。這鄉(xiāng)鎮(zhèn)絕非戰(zhàn)略上的必爭之地，日本人唯一毫不吝惜的炸彈，也不會浪費在這個地方，所以，離學校不到半里的鎮(zhèn)上，一天繁榮似一天，照相鋪、飯店、浴室、戲院、警察局和中小學校，一應俱全?！痹谂笥训男胖?，提及藍田時，“挑剔”的他也直言：“此地生活尚好，只是冗閑?！?/span>
當然，令錢鍾書更留戀的，是學校的圖書館。國立師范學院雖是初創(chuàng)，但藏書豐厚，學校接收了山東大學和安徽大學的圖書，又用巨款典借自長沙遷到藍田的湖南南軒圖書館全部藏書，南軒圖書館當時藏書上萬冊，諸如《四部叢刊正續(xù)編》《大本二十四史》《四庫全書珍本》及湖南全省各縣方志，全部都有。
當時錢鍾書除了擔任英文系主任之外，還有另一個職務，是圖書館管理會的主席。因為可讀的書很多，錢鍾書先生在院時“除教書外,整天埋頭讀書，足不出戶”，1940年藍田師院的第17次院務會議上，錢鍾書還公開發(fā)報告，說南軒圖書館跟學校的租約快滿了，要求趕緊去續(xù)約，又說要增購圖書，要求去邵陽采購。
呆萌態(tài)，出門走著走著就忘了路
環(huán)境不錯，圖書館藏書也如此豐厚，這大大激發(fā)了錢鍾書的學術熱情。當時的錢鍾書每天的讀書治學生活極具規(guī)律，上午，閱讀他從國外帶來的外文書籍，并擠出時間練習書法;下午晚上，除了到錢基博先生的房內交談治學心得之外，便是伏案閱讀中國古籍，或伏案寫作。他的筆記體詩話《談藝錄》就是在藍田起草的，當時用的是小鎮(zhèn)上所能買到的極為粗糙的直行本毛邊紙，每晚寫一章，兩三天以后再修補。
在《圍城》一書里，方鴻漸、趙辛楣等諸多教授學者的“策談”成了一大趣事。而在藍田教書時，錢鍾書晚飯后也常約三五好友談古論今。錢鍾書才思敏捷、博古通今，又具非凡的記憶力和幽默感，聊天時往往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一次晚飯后，他與吳忠匡等人到友人徐燕謀在校外租的金盆園寓處閑聊。錢鍾書依舊上下古今，侃侃而談。說到忘情處，他揮著手杖，手舞足蹈，結果等這頓天聊完了后，徐燕謀先生才發(fā)現(xiàn)他掛的蚊帳已被錢鍾書的手杖戳了幾個洞，這也成為當時一大笑談。
不過，雖然在學術這塊錢鍾書掌握了“話語權”，生活中的他似乎卻是個呆萌款，據說他有時上街，走著走著就會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買東西有時被居民“帶籠子”，他還自以為得了便宜。
在來藍田的途中和在國師時期，錢鍾書還寫了不少詩，漣源一中的吳兆初校長透露，當時國師有個百人詩社，不少老師和學生都在其中，“錢鍾書也有參與，寫了不少詩?！?/span>
在錢鍾書離開學院的第三年，因為戰(zhàn)事激烈，國立師范學院遷移到了溆浦，隨后輾轉到了南岳，有人說，學院其后就成為了現(xiàn)在湖南師范大學的前身。曾經的國立師范學院舊址，變成了現(xiàn)在的漣源一中。
漣源一中特級教師吳勇前介紹，“《圍城》里曾經寫到的一個學校操場，現(xiàn)在是市政府的一個廣場，《圍城》里說的當?shù)刈詈玫姆孔?，前幾年還在，現(xiàn)在已經倒了。不過書里寫他去河的對岸拜訪，就是學校門口這條河，叫升平河，現(xiàn)在還在?！?/span>
本版文史顧問：陳先樞(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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