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華語青年作家獎非虛構(gòu)類主獎獲獎作品《壯麗的荒蕪事業(yè) 王安石變法的啟示》節(jié)選
作者 王龍
東山再起
王安石一生不避怨謗、勇往直前的個性,讓全家人為他感到憂心忡忡。其弟王安國曾力諫王安石,以天下洶洶不樂新法,皆歸咎其一人,恐為家族招致大禍。王安石無動于衷,仍然堅持“計社稷之安危,不恤一身之利害”。王安國大哭道:“吾家滅門矣!”
王安國的擔(dān)憂并非多余,歷來改革家兇多吉少,商鞅為秦變法,受車裂之刑;張湯為漢變法,后亦被殺。宋代雖有不殺大臣的祖宗家法,但為求變法不惜“力戰(zhàn)天下人,與之決一勝負”,卻一再將王安石推向兇險莫測的風(fēng)口浪尖。王安石在上奏皇帝的《謝手詔慰撫札子》中,提到自己“敢以不肖之身,任天下怨誹”,令宋神宗也極為感動,他對太皇太后說,“群臣中,惟安石能橫身為國家當(dāng)事耳。”
離開了王安石的變法大業(yè),確實寸步難行。熙寧八年二月九日,身居江寧府的王安石從大內(nèi)宦侍手里接過宋神宗再次任命他為宰相的詔令,不禁潸然淚下。王安石帶著病魔纏身的妻子吳氏和兒子王雱,快馬加鞭地趕回了京城。
熙寧八年(1075)二月,距首次罷相僅僅十個月之后,王安石重新恢復(fù)相位。君臣二人一別經(jīng)年,再度重逢感慨萬千。王安石對神宗說:“今陛下復(fù)召用臣,臣所以不敢推辭者,乃為報答陛下知遇之恩,希望能為陛下的盛德大業(yè)再盡一點綿薄之力。然臣年老力衰,恐怕不能久事陛下左右了?!?/p>
閱盡人情,遍嘗世味,王安石早已洞明世事險惡,只求無愧于心而已。
王安石的預(yù)感應(yīng)驗了。他重登相位后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解決變法派內(nèi)部的矛盾分裂。最大的敵人出現(xiàn)在自己的陣營中,那就是曾經(jīng)視王安石如父如師的變法助手呂惠卿?,F(xiàn)在,王安石已經(jīng)成為他仕途上的絆腳石,兩人的矛盾從政見不同到各行其事,終于走向最后的決裂。
呂惠卿屢次拐彎抹角地攻擊中傷王安石,以辭職逼迫宋神宗在他和王安石之間作出抉擇。后來,他干脆直接露骨地挑撥宋神宗道:“陛下曾經(jīng)數(shù)次諭令臣好好輔助王安石,只是不知臣這參知政事一職,到底是參知王安石的政事還是陛下的政事?”
宋神宗終于忍不住發(fā)火了,他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王安石的事,就是朕的事!”通過這些事,他對呂惠卿更加不滿,認為他“忌能、好勝、不公”,但凡有人才超越自己,便生嫉妒之心。熙寧八年(1075)四月,宋神宗曾提醒王安石道:“呂惠卿不濟事,并非能夠輔助你的人。”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王、呂兩人的矛盾沖突,給了許多心懷叵測的人乘勢進攻的機會。
熙寧八年(1075)七月,御史蔡承禧突然發(fā)難,率先彈劾呂惠卿結(jié)黨營私,任人唯親。平時早就不滿呂惠卿所作所為的官員紛紛響應(yīng),一場揭發(fā)控訴呂惠卿罪狀的怒潮不可遏止。老對手韓絳借機推波助瀾,憤然上奏彈劾“惠卿奸巧,路人皆知。執(zhí)政兩載,黨羽已成”,整個朝政難以上通下達,皆因呂惠卿布局嚴密,風(fēng)雨不泄。
面對一場黑云壓城的暴風(fēng)驟雨,呂惠卿開始感到惶恐不安。他決定以退為進,屢次上書辭職,并請求停職居家待查,聽候調(diào)查處理。在這關(guān)鍵時刻,御史中丞鄧綰控告呂惠卿與其弟呂升卿,趁著實施新法之便,與華亭知縣張若濟狼狽為奸,強借華亭富民朱華等人錢五百萬,用以私置田產(chǎn)五百頃。這種假公濟私的卑劣行徑,已失天下黎民百姓之心。
這是變法七年來發(fā)生的最大一樁以權(quán)謀私案,而且事涉主持變法的領(lǐng)軍人物。宋神宗極為震怒,立即下詔立案追查,涉案者被悉數(shù)逮捕入獄,朝廷百官戰(zhàn)栗,草木皆兵。變法派幾乎人人都要經(jīng)受勘審,隨時準備接受審查。呂惠卿上書竭力為自己辯誣,申述絕無此事。為搞清真相,宋神宗不斷加派人員催辦此案。由于案情重大,涉及朝廷高層政爭,辦案官員不敢輕易得罪任何一方,導(dǎo)致此案久拖不決。
此時,沉寂已久的反對派又乘勢出山了。張方平、呂公著等朝廷大員再度借機彈劾新法,奏請神宗迷途知返,盡快停止變法。宋神宗心力憔悴,疑慮叢生。王安石和呂惠卿的互相傾軋已令他失望至極,而變法竟然“變”出了群臣結(jié)黨、貪瀆蒙蔽,更使他觸目驚心、坐臥不安。一顆天生的帝王疑心使得宋神宗性情大變,高深莫測,他不再相信任何臣子。眼下變法已經(jīng)退居其次,如何剪除王安石和呂惠卿日益坐大的黨羽才是他的心腹之患。
于是在華亭案尚未完全查清的情況下,宋神宗突然開始了對王安石、呂惠卿兩派勢力的打壓貶逐:陳升之、韓絳、王安禮先后被貶官外放,變法派的中堅力量幾乎被放逐殆盡。而對矛盾漩渦中的焦點人物呂惠卿,不但面臨反對派的攻擊,同時還有變法派的嫉恨,宋神宗只好將他貶任陳州知州,還在罷免手詔中嚴厲地批評他“不能以公滅私,為國司直”。
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較量。呂惠卿最初因為國事與王安石產(chǎn)生分歧,最后因為來自內(nèi)外的挑撥離間而與王安石交惡,政治前途戛然而止。失去了呂惠卿這樣最后一位盟友,徹底淪為孤家寡人的王安石,再也沒有可以共圖大業(yè)的得力助手,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無盡的凄涼。
平時信任依賴的重要助手都被罷職盡去,“門下之人皆無固志,荊公無與共圖事者”,王安石不甘心做一個庸庸無為、俯首聽命的宰相,再次萌生了歸隱江寧的念頭。正當(dāng)他去意彷徨時,一紙從天而降的訴狀,給了王安石致命一擊,最終將他推向凄然離場的結(jié)局。
熙寧九年(1076)六月的一天,京城悶熱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絲不祥的氛圍。宋神宗緊急詔見王安石,以少有的嚴肅面容遞給他一封厚厚的奏章。王安石盡管已經(jīng)預(yù)感事情不妙,但當(dāng)他接過奏章迅速瀏覽完畢后,仍然不禁大驚失色,五臟俱裂。
這是呂惠卿從任所陳州火速傳來的奏書。在達數(shù)十頁的洋洋奏書中,呂惠卿反戈相向,痛斥王安石父子勾結(jié)朝廷諫官,“弄權(quán)矯令,罔上欺君”,對他進行栽贓陷害。最為可怕的是,奏書有理有據(jù),居然指出王安石之子王雱為了串通他人誣陷呂惠卿,還私下偷取了宋神宗的御批作為定罪依據(jù)!
在官場多年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王安石,看完奏書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他趕回府中,立即盤問王雱。事情很快水落石出,看到父親神色嚴肅,王雱情知闖下大禍,只好老實交待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生性偏執(zhí)好強的王雱,早就對恩將仇報的呂惠卿深為痛恨。他與王安石心腹門客呂嘉問等私下密謀,讓他設(shè)法從中書刑房竊取御史中丞鄧綰彈劾呂惠卿“華亭弄權(quán)奸利”的條列案情及皇上“置獄鞫治”的諭示,由王雱借去東府看望父親之便,混雜于東府下達刑堂的其它案件之中,企圖以蒙混的辦法,由刑堂制獄嚴懲呂惠卿。
誰知當(dāng)日刑堂值勤的堂吏,正是呂惠卿的親信,他們見狀大喜,連夜派人急馳陳州向呂惠卿告密。
呂惠卿此時對王安石正心懷怨憤,無從宣泄,得到這樣一條重要情報,他不禁又驚又怒,連夜奮筆疾書寫就奏章,飛送神宗皇帝。
王安石聽罷真相,一時黯然無語。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絕沒有想到兒子會做出這等有辱門風(fēng)的事情。他毫不留情地痛斥王雱膽大妄為,授人以柄。緊接著,王安石面見神宗,如實奏報了事情真相,并痛責(zé)自己教子不嚴之過,再三要求引咎辭職。
宋神宗雖然表面上原諒了王安石的失職,但是內(nèi)心卻留下更加濃重的陰影。恰在此時,本來就體弱多病的王雱經(jīng)過這一場風(fēng)波,深為自己幫了父親的倒忙而感到羞愧,最后竟然一病不起,以至于而立之年便早逝了。
風(fēng)云突變,禍不單行。痛失愛子對王安石的打擊無以復(fù)加,他的精神迅速垮了。王雱才華橫溢,二十四歲就高中進士,是王安石變法的得力助手。如今老年失子,王安石的傷痛無以平復(fù)。他在《一日歸行》詩中描寫自己獨對孤燈思念兒子的痛苦之狀:“空房蕭瑟施穗帷,青燈半夜哭聲稀。音容想像今何處,地下相逢果是非?!?/p>
疲憊交加的王安石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熙寧九年(1077)十月,王安石第二次辭官歸隱。
王龍,男,漢族,國籍中國,出生于1976,四川射洪人,20世紀70年代出生。1995年參軍,少校軍銜,畢業(yè)于昆明陸軍學(xué)院?,F(xiàn)為成都軍區(qū)《西南軍事文學(xué)》編輯,四川省作協(xié)會員。
曾在《十月》、《青年作家》、《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中華散文》、等刊物發(fā)表作品多篇。多次獲全國、全軍文學(xué)大賽獎勵,20余篇作品入選各類文集并被《新華文摘》、《讀者》、《青年文摘》、《領(lǐng)導(dǎo)文萃》、《作家文摘》等刊物多次轉(zhuǎn)載。
其抒情類作品感情真醇,濃烈;歷史性散文見解獨到,筆力遒勁。其“中西著名歷史人物對比”系列作品在全國多家刊物發(fā)表并轉(zhuǎn)載,歷史散文集《大國之痛》被列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重點扶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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