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六年了，我沒回過家。今年春節(jié)，我決定回家看看，回去陪父親喝喝酒。
我特地給父親買了兩瓶洋酒。父親愛酒，一輩子只喝自釀的米酒，寡淡寡淡的，沒什么味道。母親怕他年事已高，不勝酒力，限定每餐只準喝一杯。父親拗不過，又嘴饞，總是趁舀酒的機會，大抿一口，滿滿的一杯酒，一抿便下去，父親:理所當然“地還要加滿。實際上，父親每餐都要喝一杯半。有時在酒缸邊抿酒，母親看到，免不了要說上幾句，他像做錯事的孩子，害羞地笑。
父親就喜歡我回去陪他喝酒。這時，父子倆可以暢快的地喝，母親也不會嘮叨什么。
聽說我要回來，白發(fā)蒼蒼的他一大早起來，硬是擠上那班最早的公交車，趕到縣城的火車站。
遠遠地，我看到父親。那么冷的天，他連棉衣都忘了穿，伸長脖子，站在風雪的天空下，瞪著渾濁的老眼，東張西望。我走過去，他都沒看見，還焦急地尋找。
望著像枯樹樁一樣的父親，我鼻子一酸，輕輕地說:“爸，我回來了?！?/p>
父親扭頭見到我，顯得十分生疏，繼續(xù)張望，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過了好一陣子，父親悶悶地說:“就你一個人回來?！?/p>
“嗯?！拔彝蝗幻靼赘赣H在找什么，父親期盼我?guī)ё约旱牧硪话牖貋?，我又讓他失望了?/p>
父親重重地嘆一口氣，像是對我，又像是自言自語:“下雪了，過年了?！?/p>
一到家，母親早已忙開了。我把兩瓶洋酒鄭重其事地塞到父親皴裂的手中，父親把酒瓶上的洋文細細端詳一番，走進屋里，把它們藏起來。
出來時，父親端出滿滿一缸酒，說:“今天，咱們就喝家里的酒?！?/p>
“行。”我連忙說。送他的洋酒，本來就是讓他慢慢喝的。
雪花三三兩兩地下，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風雖然冷，卻是微微的。屋后的一張木桌子，有一缸老酒，幾碟下酒菜。坐在空曠的天空下，我陪父親慢慢地喝著老酒，鄰居的狗在我們的腳下晃來晃去。我說:“年初，我就盤算，過年的時候，一定回來陪你喝幾盅?！?/p>
父親應了一聲，把滿滿的一杯酒喝下去，我趕緊為他斟滿。
記得有一回出差，路過家門，我陪父親好好地喝一回酒。那是傍晚時分，薄薄的夕陽淡淡地照在身上，我倆沒有多余的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著酒。陪父親喝酒，感覺真好。
今天，沒有陽光，只有雪花，以及不時從遠方傳來的鞭炮聲。父親突然抬頭，怔怔地望著我，說:“你出國也有六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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