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說里，一個女孩因為新婚之夜不是處女而被退婚，被逼問下，便指認一個無辜青年納賽爾是奸夫。女孩的兄弟——兩個屠夫——出門去殺納賽爾。納賽爾逃回家，一個女仆在二樓，以為他已進門，就關(guān)了前門好阻擋那對屠夫，卻把納賽爾關(guān)在門外，被兩位兇手殺害了。
在現(xiàn)實里，我們都知道了：去年冬天，在日本，江歌為了保護閨蜜劉鑫，被劉鑫的前男友殺害了，劉鑫沒有開門——在最后審判結(jié)果出來前，我不排除她見死不救的嫌疑，不排除她閉門自保的嫌疑。
當時的反應(yīng)可以窺見感性。危機之下，人都想自保，有怯有勇，無可厚非。
事后的反應(yīng)，尤其是，是否給予精神上的姿態(tài)，是否展示同理心。卻可窺見人的理性選擇。
我個人支持重刑判決陳世峰——雖然我知道現(xiàn)有情況下，讓他死刑，很難。
法律的作用有懲戒、教育、救濟等，眾所周知。陳世峰得到足夠量的懲罰，能夠體現(xiàn)法律的公正。以儆效尤，懲前毖后。
所以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普遍不太提他，我覺得有些奇怪。
雖然此人罪大惡極，似已無爭議，所以沒啥討論余地，但他依然配得上各種最重的刑法，再罵多少次都不為過。
尤其是，他與劉鑫在互聯(lián)網(wǎng)待遇的對比，很容易讓人想多了：對比劉鑫經(jīng)歷的一切，是什么在保護著他？
比如，是不是有一扇門在隔開他，盡力保護著他，隱藏著他呢？
當然，劉鑫也配得上一切指責。
事后，如我們所知，劉鑫置身事外。其父母甚至口出惡言。劉鑫甚至威脅不再配合調(diào)查。
然后，事隔二百多天后，拍了個視頻。顯然試圖挽救自我形象。
在馬爾克斯那個小說里，針對死者，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
——無意間將納賽爾關(guān)在門外的女仆，事后痛悔多年。她悔恨自己不該誤關(guān)了門，致使納賽爾無路可走被殺。
——悲劇的始作俑者，指認納賽爾的那個女孩，卻始終冷漠，多年后依然一口咬定納賽爾是奸夫，認為自己沒錯。
這兩種反應(yīng)，前者體現(xiàn)的是人基本的善良。后者則是完全的冷漠。
比冷漠更可怕的，是有意為之的邪惡。
劉鑫在這個事件中所做的一切，都很微妙。
按照現(xiàn)有線索：
當她需要幫助時，她找上了江歌。
在可能有危險時，她不報警，“因為我住在你這里是違法的”，無視了江歌可能面對的危險。
當她實際面對危險時，選擇的是關(guān)門自閉，將江歌隔在外面。
當事后面對這些情狀時，她選擇的依然是關(guān)門，是隔絕信息，置身事外。
往好了想的可能是：
她缺乏基本的同理心，她是個純粹自我中心的涼薄之人。情感上，她無法體會江歌母親的悲傷。她只想躲起來置身事外。甚至可能，她都沒告訴自己父母真相，她只是竭力開脫自己。她拒絕接受事實。她冷漠到毫無心肝。
這也可以是一種解釋——在她現(xiàn)身拍視頻之前，她就是冷漠而已。
但那個視頻之后，不一樣了。
很顯然，當她站出來拍視頻，試圖跟江歌母親溝通（但依然在視頻中狡辯不已）時，她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面對著江歌的母親，她已經(jīng)明確感受到了對方的痛苦。
但她還是沒有承擔應(yīng)有的責任。
她最在意的，依然是自己。
犯罪心理學(xué)的特征之一是，能夠冷靜作惡的慣犯，普遍缺少情感同理心。
劉鑫這一年來的反應(yīng)，可以解讀為冷漠、遲鈍、沒心沒肺、毫無同理心。
擱置事實，置身事外，等事情涼掉，發(fā)現(xiàn)事情似乎對自己不利，急忙出來打圓場，試圖公關(guān)掉這件事，反過來自稱網(wǎng)絡(luò)暴力受害者。
這個劇本寫得很好。是最息事寧人，最精確的利己主義作風。
所以，劉鑫與她的家庭，表現(xiàn)出來的，究竟是冷漠到毫無心肝，還是有預(yù)謀的冷靜邪惡？
她總得選一樣。
而無論哪一點，利己主義到全然忽視道德，大概是逃不掉了。
她事后所做的這些事，不啻為另一種傷害，殘忍的，事后精神迫害。
當然，法律的制裁只能及于殺人犯。
法律上，劉鑫很可能無罪。
這是現(xiàn)在許多人為她洗白的說詞。
的確，我們應(yīng)該強調(diào)依法治國，不應(yīng)該對劉鑫施加私刑。
但我們得多說一句：
就像那個故事里，悲劇的始作俑者是那個挑撥是非的女人；在現(xiàn)實中，殺人者是陳世峰，始作俑者卻是他的女友劉鑫。
法律極難追溯始作俑者，但我們普通人的道德可以。
道德不靠強制力來實現(xiàn)，而依靠社會輿論、傳統(tǒng)習慣和個人內(nèi)心信念等力量發(fā)揮作用。道德當然無法代替法律，但相當多法律條文，是習慣性道德的表現(xiàn)。
道德在某種情況下（比如中國古代）是補全了民法的。
輿論無法代替法律審判劉鑫及其家庭，但可以有效地給予她以壓力。
道德無法對她處以私刑，但身為旁觀者，擁有言論自由，是可以表達對劉鑫一家之不滿的。
當下的矛盾有很多，最主要的受害者，是已故的江歌、悲痛的母親，以及她們尚未獲得的正義。
當時殺害了江歌的陳世峰、事后以冷漠加害江歌母親的劉鑫……很遺憾，他們的感受不是主要矛盾。
忽視主要受害者的感受，汲汲于加害者的感受，為劉鑫與陳世峰說話，說好聽點，叫主次不分同理心用錯了敵方，說難聽點……來攪渾水的吧？
不，不用擔心。我們的道德譴責，無法實際傷害陳世峰與劉鑫，普通人無力施加刑罰。
至于近來有些人擔心，會不會逼得加害人自己精神崩潰呢？——在漫長的二百多天時間里，劉鑫并沒出場撫慰崩潰的江歌母親，陳世峰則幾乎完全消失。
我覺得，這兩個加害人的家庭表現(xiàn)出來的姿態(tài)，比我們想象中堅強冷靜得多，還來得及跟江歌母親談判，來推諉劉鑫的責任呢。
很可能，還在想法子保護陳世峰呢。
如果道德的譴責可以讓道德有虧的人感到恐懼，讓受苦厄的人（比如江歌的母親）感受到支持，那就很好了。
如果有人為陳世峰與劉鑫辯白，也很正常：言論自由的時代嘛。每個人都有自由為加害人辯白。
一如，我們有自由，譴責陳世峰的殘暴，以及劉鑫精致涼薄的利己主義。
以及，可能，那扇在試圖隔開他們與我們之間的門。
最后一點。
許多人會念叨說，不該讓輿論干擾司法。的確不應(yīng)該。
但請注意：這句話針對的是司法者。
即，作為法律工作人員，應(yīng)以“不讓輿論干擾司法”來自律。
而作為普通社會大眾、并無執(zhí)法權(quán)的我們，卻有足夠的權(quán)利發(fā)出聲音：
司法聽不聽是一回事，我們說不說是一回事。
比如，我可以表達，我希望陳世峰為他的罪行、劉鑫為她徹底的自私?jīng)霰。冻鳇c代價。
我希望法律能夠公正裁決，懲前毖后；并在法律無法觸及的角落，用自己的言論，給加害江歌及其母親的人們，施加一點壓力。
讓始終躲在門后面的人，明白他與她無法永遠躲著。
設(shè)若沒有江歌母親持續(xù)的呼告，大概劉鑫也不會肯出來做對話姿態(tài)了吧？
所以，將我們的姿態(tài)與憤怒傳揚出去，是有意義的。
畢竟，事實證明，我們的言論，無法殺死陳世峰或劉鑫。
反過來，殺死江歌與傷害江歌母親的，是劉鑫招惹來的殺人兇手陳世峰，是劉鑫的自私?jīng)霰淼氖潞缶衿群?，以及他們倆背后，企圖關(guān)起來，好完全擺脫責任的，那扇冰冷的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