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欣
提要:李文燭《悟真篇直注》丹道藥物理論之特色在于其對藥物性質(zhì)與采藥時機(jī)的論述。李氏認(rèn)為“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一陽之氣萌動之機(jī)”,主張在晦前朔后采取真鉛真汞(先天大藥)。他認(rèn)為日月交會前后所生起(或采取)之真鉛真汞實質(zhì)即是“一念不起之清凈心”。將此真鉛真汞,送入玄珠,即名煉丹。書中玄珠又是清凈心(心華)的代稱。因此,所謂“真鉛真汞,送入玄珠”,本質(zhì)上即是“以心煉心”。修真者在晦前朔后,于身內(nèi)靜守一念不起之清凈心,于身外按期采取彼家之清凈心,以彼家未生之心,煉吾身未死之心,心華凝結(jié),即得涅槃妙心,便為出世之人。
何欣,哲學(xué)博士,四川大學(xué)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大學(xué)生命哲學(xué)(學(xué)派)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主題詞:晦前朔后 清凈心 心華凝結(jié) 悟真篇直注
《悟真篇直注》(3卷,以下簡稱《直注》), 明李文燭(字晦卿,號夢覺道人)撰,成書于萬歷辛丑年(1601),成書后應(yīng)有刊刻,現(xiàn)已不得見。清代知幾子和存存子對李文燭丹法頗為推崇,多次引用李氏之《直注》。由于李文燭之特殊經(jīng)歷(下獄),使他嚴(yán)格限制了其著作的流傳 (非高足不以示)①;知幾子所輯之《悟真篇集注》中僅錄有只言片語,不足為觀。因文獻(xiàn)材料的缺乏,學(xué)界尚未有人對《直注》進(jìn)行研究。②經(jīng)多方尋找,筆者在浙江圖書館獲得題為《李晦卿真人道書稿本》的清代手抄本③,其中收錄有完整的《直注》?！吨弊ⅰ返さ浪幬锢碚撝厣谟谄鋵λ幬镄再|(zhì)與采藥時機(jī)的論述。李文燭自稱得其訣者,可使心華登時凝結(jié),成就金丹。知幾子對李文燭丹法中藥物的采取與運用頗為稱贊, 其云:“李(文燭)指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鉛汞二藥,其法傳自南岳魏夫人,實丹家秘法。”④陶存存亦云:“李晦卿指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鉛汞二藥,確有至理?！雹莩鹫做?、陶素耜是清代的內(nèi)丹大家,兩人皆推崇李文燭對鉛汞二藥的論述,可見李氏丹法確有獨特之處。
一、藥物原理
丹家多從宇宙演化的宏觀角度論述內(nèi)丹修煉 “順凡逆仙”的原理,李文燭則從人體運化的微觀角度獨辟蹊徑。李氏主要以水銀(汞,藥物之一)作為隱喻,論述了“順行生身”和“逆修成 丹”兩種途徑。他認(rèn)為人身由“一畫乾金”至 “水銀”,“水銀”至“朱砂”,即“順行生身之道”;由“朱砂”至“水銀”,由“水銀”至“純陽乾金”,即“逆行成丹之道”。
(一)順逆兩途
李文燭云:“世人那(哪)知鉛汞二物順去生凡、逆來成圣?”⑥具體是如何為順?如何為逆呢?其云:“大抵一切世人,生身受氣之初,由父有一點丁火,母有一點壬水,父母交感,丁壬妙合,化成一粒死水銀,才是一畫先天乾金?！雹呃钗臓T在此處說,世間之人都是由父親一點丁火與母親一點壬水妙合而有身。實際上,不僅僅是人,李文燭認(rèn)為世間有靈之萬物,皆是由丁壬妙合而成。其《陰符經(jīng)直注》云:“一切眾生,無論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凡是含靈之屬,莫不由丁壬妙合而有其命?！雹嗄蔷唧w何為“丁火”“壬水”呢?一般而言,在人之一身中,上而炎者為火,即神;下而漏者為水,即精。李文燭在《陰符經(jīng)直注》中云:“男子身中一點丁火,謂之陰血;女人身中一點壬水,謂之陽精。丁壬一合,丁即變而非丁,壬亦變而非壬?；蚧涣Ｋ浪y,或化一粒死水金。此乃順行之道,生身之根?！雹嵊衷凇吨弊ⅰ分性?“且如乾宮一點丁火, 即神也;坤宮一點壬水,即氣也。惟神與氣,原與吾之心華出于一根,才為陰陽得類,才為二八相當(dāng),才肯相親,才肯交感?！雹夂喲灾?就人而言,神合精,謂之丁壬妙合;就含靈之萬物而言,陰合陽,謂之丁壬妙合。
李文燭云:“丁壬妙合,化成一粒死水銀, 才是一畫先天乾金?！本腿硕?“先天乾金”即人演化的起點,屬先天狀態(tài),是純陽之體,所以亦稱“純陽乾金”。內(nèi)丹學(xué)所追求的境界即返還先天狀態(tài),所以李文燭在文中多次提到要識得這點“乾金”,要將心華鍛煉成“純陽乾金”,如其云: “修真君子,此時誠明之極,認(rèn)得坎中這點乾金,的當(dāng)是鉛,一口吸來,送入黃庭土釜,牢固封閉,隨即配以真汞,以足一觔(斤)之?dāng)?shù),以成團(tuán)圓之象。”又云:“須把此身煉成一塊純陽乾金,光明圓滿,湛然虛朗,此即佛氏所謂圓滿報身也,才謂之金丹?！边@就是其理論依據(jù)。
李文燭又云:“及乎十月胎完,才離母腹, 與后天之氣一接,那畫乾金,登時活將起來,破為兩斷, 變成一爻水銀”十月懷胎,降生之后,“哇”的一聲,嬰孩有了呼吸氣,便與后天氣相接。與后天氣一接,那一畫乾金,便破為兩斷,成為一陰爻,謂之水銀。李文燭又云:“從此以后,知識日生,火氣漸長,因而水銀漸漸變?yōu)橹焐啊！彼y變?yōu)橹焐?實際就是摻雜了雜質(zhì),喻指精氣神不純。由“一畫乾金”至“水銀”,“水銀”至“朱砂”,即“順行生身之道”。
李文燭又云:“修真者,若欲逆而修之,先把砂中火氣退盡,返成水銀。水銀乃一切世人之本心也。故曰:'七返朱砂返本。’再把水銀煉成一塊純陽乾金?！庇伞爸焐啊敝痢八y”,由“水 銀”至“純陽乾金”,即“逆行成丹之道”。用水銀來表征,總還是有點不甚清晰,所以李氏在文中亦有進(jìn)一步論述:
天、地、人謂之三才,始而地盜乎天, 繼而人盜乎坎。大概地形六畫,其體本空, 因與天交,偷下一點神火,凝在腹中, 始變?yōu)榭?。惟此坎?才謂之他家活子時。修真者,向此時中吸出那點乾金,送入心華之內(nèi) ,此就謂之“食其時”。
從上述引文可以進(jìn)一步明確李文燭順逆兩途本質(zhì)就是先天乾坤變?yōu)楹筇炜搽x,再復(fù)歸先天乾坤的過程。李文燭以坎中一陽爻為先天乾金,送入心華鍛煉,化為金丹,其云:“修真君子,此時本源澄澈,覺體圓明,認(rèn)得坎中這點乾金,的當(dāng)是汞,一口吸來,送入黃庭土釜,與金公同去煅煉心華。心華一經(jīng)煅煉,無質(zhì)生質(zhì),化為一粒金丹。金丹純陽,象乾?！笨搽x,亦即是鉛汞。
李文燭云:“乾懷一點丁火,即'雄里內(nèi)含雌質(zhì)’; 坤懷一點壬水,即'陰中卻抱陽精’;丁壬妙合,乾道成鉛,坤道成汞,即'兩般和合藥方成’。微獨人服鉛汞可以成圣,雖物服鉛汞,亦能變化。晉人升仙,云中雞犬,此其證也?！?/p>
(二) 乾道成鉛,坤道成汞
鉛汞是修丹的重要藥物,尚需明晰其具體之所指。李文燭云:“汞鉛二物,不產(chǎn)于深山,不 生于窮谷,出于造化窟中,由神妙合而有?！?nbsp; 鉛汞原為兩種化學(xué)元素,是古代外丹術(shù)用作燒煉丹藥的主要原料。煉丹士為了說明鉛汞等煉丹原料在燒煉過程中的化學(xué)變化,運用了當(dāng)時流行的陰陽五行學(xué)說,形成一整套的理論。內(nèi)丹學(xué)對此進(jìn)行了承襲,借用外丹術(shù)中的鉛汞理論,比喻內(nèi)煉過程中體內(nèi)精、氣、神的變化,使鉛汞一詞成為重要的內(nèi)丹術(shù)語。
李文燭云:“丁壬妙合,乾道成鉛,坤道成汞?！庇衷?“延命(真心)之術(shù),不外乎真鉛真汞,真鉛旋生于坎府,真汞旋產(chǎn)于離宮。”李文燭說鉛汞產(chǎn)于坎府與離宮,是沿用了自東漢魏伯陽《周易參同契》的說法?？搽x,本是《周易》中的兩種卦象,坎卦的形象為“?”,上下兩陰爻,中間一陽爻;離卦的形象為“?”,上下兩陽爻,中間一陰爻。《參同契》云:“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坎離匡廓,運轂正軸。牝牡四卦,以為橐龠?！彼文┰跤徵⒃? “乾為天,坤為地,吾身之鼎器也;離為口,坎為月,吾身之藥物也。先天八卦,乾南坤北,離東坎西,南北列天地配合之位,東西分日月出入之門。反而求之吾身，其致也?！蔽菏献钕冗\用周易卦象來構(gòu)建丹道(內(nèi)外丹)的理論體系。俞氏進(jìn)一步明確乾坤為鼎爐,坎離為藥物,并以先天后天八卦方位說明修丹后天返先天之原理。李文燭亦以乾坤坎離卦象及鉛汞之性質(zhì)為喻,并比前人更加注意鉛汞之作用,他說:“授以金液還丹之道,其言甚簡,其法甚易,只是教人用乾坤煉出汞鉛來,我卻見成,取而服餌?！毙扌兄郎鯙楹喴?從乾坤中煉出汞鉛出來,取而服之, 便可立證。此處的“乾坤”是指鼎爐,另文專論,此處暫不展開。李文燭以鉛汞為藥物,得之即可成金液還丹。
以上皆是說明鉛汞在李文燭丹法體系中的位置及重要作用,但并未說明鉛汞之具體所指。有關(guān)其所指,結(jié)合李文燭的其他作品,我們可以大致確定。李文燭在《直注》中云:玄牝即鉛汞也。世人那(哪)知鉛汞二物順去生凡、逆來成圣,既有去來,寧無門戶耶?故順去之戶,一畫奇爻,以象乎乾; 逆來之門,一畫耦爻,以象乎坤。只此一乾一坤,乃天地之根,玄牝之門。無一物不由此門戶生來,無一圣不由此門戶修去?？诒峭录{,與道宵壤。
李文燭將“玄牝之門”視為“鉛汞”,非指真有一門戶往來,而是指乾坤、坎離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點。由乾坤至坎離,是“無一物不由此門戶生來”; 由坎離返乾坤,是“無一圣不由此門戶修去”。按李文燭的說法,坎中一奇爻(陽爻),離中一耦爻(陰爻),即鉛汞。如果離為汞,那離中這一“耦爻”, 即“真汞”;坎為鉛,那坎中這一“奇爻”,即“真鉛”。所以李文燭才云:“真鉛旋生于坎府,真汞旋產(chǎn)于離宮。”李文燭又云: “逆來之門,一畫耦爻,以象乎坤?！彼?逆修之關(guān)鍵,在于離中之一“耦爻”,所以李文燭在論述“順逆”之時,是以“死水銀”“水銀”“朱砂”為喻,其背后的邏輯正在于此處。坎中之陽為真鉛,離中之陰為真汞,其具體所指為何呢?李文燭云:大抵鉛乃先天真一之氣,汞乃后天真一之精,只此一氣一精,乃太素之煙,玉皇之涎,天上之秘寶,人間之罕物。關(guān)于此點,李文燭在《金丹四百字解》中亦有進(jìn)一步說明,其云:
坎中一爻無聲臭的先天真一之氣,即名真鉛;離中一爻,無形象的后天真一之精,即名真汞。離中一爻真汞,其修真家反用之以為水 ......大抵此汞入我清靜(凈)心中,即是過南園?？仓兴鶓颜?一爻真鉛,即鴻蒙已前之天;離中所懷者,一爻真汞,即鴻蒙已前之地。此時天、地與虛空三界始有朕兆,不識不知,無聲無臭,俱在混沌之中。
李文燭在《陰符經(jīng)直注》中亦云:
真鉛乃先天之天,真汞乃先天之地,真土乃先天之人,只此一天、一地、一人,并生成三才。惟此三才,才能互相擒制。
綜合來看,李文燭關(guān)于真鉛真汞之具體所指,繼承了南宗“真一之氣”“真一之精”說法。如薛道光在注解《悟真篇》時云:“龍虎是真一之精,變?yōu)槎?分位東西,實同出而異名也。真一之精屬汞,為青龍,在東。白虎本是真一精之子,寄體在西,其家在東?！?/p>
(三)鉛汞入腹,陰陽再合
李文燭認(rèn)為,真鉛真汞的最終來源是“太極一圈”,其云:“真鉛旋生于坎府,真汞旋產(chǎn)于離宮?？搽x兩卦,其名雖異,實同出于太極一圈之內(nèi)......此二物者,乃天地之始?xì)?萬物之母氣?！崩钗臓T在《金丹四百字解》中亦云:“坎中所懷者,一爻真鉛,即鴻蒙已前之天;離中所懷者,一爻真汞,即鴻蒙已前之地?！彼^“太極一圈”“鴻蒙已前”皆是言“先天”。唯此“先天”之“鉛汞”,才能煉成金丹。李文燭云:
道,即一陰一陽也;虛無,即神火也。神火一動,化為一氣。一氣降入地中,乾道成鉛,坤道成汞,鉛汞亦陰陽也。修真者,將此鉛汞吞入腹中,與心華混一,才謂之陰陽再合。夫惟陰陽再合,心華一點,無質(zhì)生質(zhì),才謂之金丹。
此段是從陰陽的角度來總說鉛汞之作用。 “道,即一陰一陽也”的說法源于《易經(jīng)·系辭 上》:“一陰一陽之謂道?！逼浔疽馐亲匀蝗f物陰一陽的矛盾變化就叫作“道”。李文燭所謂
“道,即一陰一陽也”,更多是繼承《老》《莊》之旨,與韓康伯《系辭傳注》相似,其云:“道者何?'無’之稱也......在陰為無陰,陰以之生;在陽為無陽,陽以之成,故曰'一陰一陽’也?！?/p>
由道生人,乾道成鉛,坤道成汞,鉛汞即陰陽。李文燭云:“鉛乃陽物也,屬于情,其性獰惡如虎;汞乃陰物也,屬于性,其情猖狂如龍。非此二物,不能煅煉此身。非此(清凈)法身, 不能降伏龍虎。龍虎一入法身,如夫妻子母,情性自然相合,自然蟠結(jié)。”這其實也是回應(yīng)上段“修真者,將此鉛汞吞入腹中,與心華混一,才謂之陰陽再合。夫惟陰陽再合,心華一點,無質(zhì)生質(zhì),才謂之金丹”。
清凈法身,即心華一點。李文燭在文中多次強(qiáng)調(diào),“心華凝結(jié),即是金丹”,但較少提及是和什么來凝結(jié)?此處即明確指出,心華是與鉛汞凝煉。李文燭在《直注》中有多次論述:
汞,即震龍也,出于離火之中;鉛,即兌虎也,生于坎水之中。惟其龍從火里出, 虎向水中生,所以謂之“兒產(chǎn)母”。修真者將此兩種真母,送入黃庭土釜,心華一點,登時凝結(jié)。木、火、金、水,謂之四象,加以二土,謂之五行......修真者,乘此鉛汞乍凝乍結(jié),有氣無質(zhì),即忙下手,從兩腎中間,一口吸來,送入黃庭土釜,心華一點,無質(zhì)生質(zhì)。
類似論述亦見于李文燭《金丹四百字解》, 其云:
東海之龍,即真汞也;西山之虎,即真鉛也。汞鉛兩獸,分在兩路,入我清凈心中,與我癸陰大戰(zhàn)一場,于是乎清凈心才死,化為一片紫金霜。修真者,一得汞鉛到手,送人清靜 (凈)心中,此時身中造化,千態(tài)萬狀,豈特“飛紫霞”而已哉?
從李文燭的體系來看,道為陰陽之混沌合體狀態(tài),鉛汞為陰陽二分的狀態(tài),鉛汞經(jīng)心華鍛煉,成就金丹,無生無質(zhì),即“陰陽再合”。
二、采藥時機(jī)
丹家認(rèn)為,內(nèi)丹修煉本質(zhì)上就是盜取天地生生不息的陰陽造化之機(jī),即所謂“修丹與天地造化同途”“盜天地,奪造化”。盜取的關(guān)鍵便在于時機(jī)的把握,具體到人身則表現(xiàn)為火候之行持?！笆ト藗魉幉粋骰稹?火候行持的過程,以用《周易》卦象所展示的易象和太陰(月)盈虧所展示的天象配合說明?！秴⑼酢芬郧槎ζ?坎離為藥物,而其余六十卦為修丹之火候。易象與天象可以標(biāo)識藥物(真鉛真汞)產(chǎn)生的時機(jī),丹家稱之為“符來之信”。
(一)“符來之信”
內(nèi)丹家們認(rèn)為,在修行的過程中,真鉛真汞難尋難見,各派皆有獨門秘法。知幾子云:“李 (文燭)指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鉛汞二藥, 其法傳自南岳魏夫人,實丹家秘法?！薄盎耷八泛蟆⒚吭轮孜病闭抢钗臓T丹法的“符來之信”,也正是其丹法中藥物理論的核心所在。
李文燭在注解“此法真中妙更真......現(xiàn)出深潭日一輪”一句時,對“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鉛汞二藥”有一宏觀描述,其云:
心華一點,即真也;煉此心華,即法也。以心華而煉心華,乃真法也......坎譬月,月中所懷者,有汞有鉛。汞譬念(廿, 筆者加)八日卯時東畔半輪月中一痕曉月之光,此光之月,隨日而升,升即浮也;鉛譬初三日酉時西畔半輪月中一痕新月之光,此光之月,隨日而落,落即沉也。男子修煉, 以鉛為主,以汞為賓;女人修煉,以汞為主,以鉛為賓。不識浮沉,寧分主賓?故曰:“誰識浮沉定主賓?！?/p>
其中“汞譬念(廿)八日卯時東畔半輪月中一痕曉月之光......隨日而落,落即沉也”一句, 即秘訣所在。
(二)“月相納甲”“晝夜各一卦”
納甲法始于西漢的焦延壽和京房,其法以八卦納配十天干數(shù),天干以“甲”為首,故稱“納甲”。用月相來譬喻,始于東漢魏伯陽的《易參同契》。魏氏采用了京房的納甲說,用以比附月相盈虧,建立了丹法修煉的易象隱喻體系。李文燭“汞譬念(廿)八日卯時東畔半輪月中一痕曉月之光......隨日而落,落即沉也”的說法源于《參同契》,其云:
月節(jié)有五六,經(jīng)緯奉日使......三日出為爽,震庚受西方。八日兌受丁,上弦平如繩。十五乾體就,盛滿甲東方......乾坤括始終。七八數(shù)十五,九六亦相應(yīng),四者合三十,陽炁索滅藏。
簡單來講,上述引文是以卦象配天干,描述了每月從上弦至下弦月相的盈虛規(guī)律?！秴⑼酢芬哉?、兌、乾、巽、艮、坤六卦表示一月中陰陽的消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干表示一月中的日月地位。自初三震 (庚)、至初八兌(丁)、至十五乾(甲),為上弦月盈,象征陽息陰消。震表示初三日的新月,受一陽之光,昏見于西方庚地;兌表示初八日的上弦月,受二陽之光,昏見于南方丁地;乾表示十五日的望月,受三陽之光,昏見于東方甲地。自十六巽(辛)、至二十三艮(丙)、至三十坤 (乙),為下弦月虛,象征陽消陰息。巽表示十六日的月象由圓而缺,始生一陰,平旦沒于西方辛地;艮表示二十三日的下弦月,復(fù)生一陰,平旦沒于南方丙地;坤表示三十日的晦月,全變?nèi)?伏于東北。壬、癸復(fù)配乾、坤,以明“始終”之義。
上述象征過程只使用了震、兌、乾、巽、艮、坤六卦,不見坎、離。在內(nèi)丹學(xué)中,是以坎、離為日月交易之象,配戊、己而主于中,代表日月本位,象征藥物,即《參同契》所云: “坎戊月精,離己日光;日月為易,剛?cè)嵯喈?dāng); 土王四季,羅絡(luò)始終;青赤白黑,各居一方,皆稟中宮,戊己之功?！崩钗臓T講坎離鉛汞之要和進(jìn)退行持之候,即本于此。
關(guān)于晝夜各一卦,《參同契》開篇即云:“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搽x匡廓,運轂正軸,牝牡四卦,以為橐龠......如是應(yīng)四時,五行得其理?！鄙详栕幼⒃?“律歷”者,律應(yīng)造化之候,歷紀(jì)周天之運。一陽初生,律應(yīng)黃鐘。自子至亥,周天度始,故一歲既周,而陽復(fù)生于子也?！霸鹿?jié)有五六”,月節(jié)者,兩節(jié)為一月;五六者,五日為一候,六候為一月......“晝夜各一卦”,六十卦中皆有陰陽,互施生養(yǎng)也......上陽子之注已甚為明了,《易經(jīng)》共有六十四卦?！扒薄袄ぁ睘槎ζ?“坎”“離”為藥物,其余六十卦即為作丹之火候。一月有三十日,一日有十二時,每日用兩卦直事。每一爻當(dāng)一時,兩卦計十二爻,恰應(yīng)律歷紀(jì)之?dāng)?shù)。以一月三十日計算,恰得六十卦。以六十卦分布于一月三十日內(nèi),則朔日朝為“屯”,暮為“蒙”。晝夜十二時,恰應(yīng)兩卦十二爻之?dāng)?shù)。自此朝“需”暮“訟”,朝“師”暮“比”,依次而用,以至晦日用“既濟(jì)”“未濟(jì)”,晦朔循環(huán),周而復(fù)始。李文燭采藥時節(jié)的選取,即以此為理論模型。
三、藥物性質(zhì)
內(nèi)丹修煉中的藥物一般皆指精氣神,又因修行階段與各家所強(qiáng)調(diào)的側(cè)重點不一,所以有先天精氣神、后天精氣神、靜定之神、攀援之神、識神、元神等不同稱謂。李文燭尤其重視對“神” (心)的論述,創(chuàng)造性地賦予了“清凈心”“心華”等名詞特殊的含義。如果套用元神與識神體系,李氏“以心煉心”之體系本質(zhì)上是對從靜定之神主宰修到元神主宰過程的獨到發(fā)揮。
(一)二候之光,鉛汞之時
陶素耜(存存子)《參同契脈望》云:“圣人觀天道而執(zhí)天行,辨藥物于月之盈虧,而采取知時?！眱?nèi)丹家們根據(jù)月相之盈虧而知藥物(真鉛真汞)采取之時節(jié),錯過相應(yīng)的時節(jié)皆非先天大藥。
各派采藥之時節(jié)依其修法,各有不同。濟(jì)一子傅金銓匯輯的《證道一貫真機(jī)易簡錄·卷六 (知時采藥)》中,輯錄有《參同契脈望》中的一語,其云:
坎中之水即陽氣也,乘其爻動而以意招之。離中之火即陰精也,靜極能應(yīng),而以意運之。先天大藥在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鉛汞二藥,確有此理。此種天機(jī),知者甚少。
此語應(yīng)是傅金銓對陶素耜說法的一個概述。其中“先天大藥在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鉛汞二藥,確有此理”,則是陶素耜對李文燭采藥理論的論述。其中“陽氣”(坎中之水)“陰精” (離中之火)即真鉛真汞。關(guān)于此點,知幾子《參同契集注序》有詳細(xì)展開,其云:“夫人之一身,常以元神為主宰,而取坎填離,氣始復(fù)焉?？搽x者,一水一火,迭用柔剛,坎中之水,乘其爻動,而以意招之;離中之火,靜極能應(yīng),而以意運之?？仓兄U,即陽氣也;離中之汞,即陰精也。精氣會合,皆以真意攝之?！?/p>
有關(guān)李文燭“先天大藥在晦前朔后、每月之首尾為鉛汞二藥”的具體依據(jù),李氏之《參同契句解》想來是有詳細(xì)論述。但李氏之《參同契句解》,今未得見,恐早已亡佚,但仇兆鰲《參同契集注》及陶存存《參同契脈望》有部分李文燭《參同契》注解留存,也可無憾于文燭注書之不存。筆者盡查仇、陶二人之書,終得一句李氏之注解,可以貫通《直注》《陰符經(jīng)直注》《金丹四百字解》三書所未能貫通之采藥理論。在仇氏所集的《參同契集注》中,載有關(guān)于“處中以制外,數(shù)在律歷紀(jì)。月節(jié)有五六,經(jīng)緯奉日使。兼并為六十,剛?cè)嵊斜砝铩币痪涞睦钗臓T注解:
李注:喜怒哀樂未發(fā)謂之中,處中即守中。人到一念不起之際,自有一顆本來清凈心,當(dāng)空顯象,此心即中也。認(rèn)得此中,尋常顧謁,謂之守中。能守中,則內(nèi)煉功純,天君泰定,方可按期采取,所謂內(nèi)通外亦須通。律歷一句,于每日鼎器中,推測金水兩般之火候。且如一年之歷數(shù)有十二會,每一會之氣有六候,六候之內(nèi)惟晦朔之間,一陽之氣才有萌動之機(jī),此須律歷以定其紀(jì)綱也。(李氏術(shù)重在晦前朔后。)
此段注釋有兩個關(guān)鍵點:其一,人能守中, 方可按期采取。所謂守中,即守那一念不起之清凈心。其二,晦前朔后,一陽之氣萌動,此二候即采取之期。
明確了這兩點,再將《直注》中涉及“晦前朔后為采取之期”的論述進(jìn)行詳細(xì)剖析,便能對李文燭所云的“采藥理論”有系統(tǒng)了解。書中有關(guān)的論述多達(dá)十余條,每一條皆有不同側(cè)重點。
《直注》云:
坎宮兩品至藥,一品即汞,一品即鉛。汞譬念(廿)八日卯時一痕曉月之光,此光一現(xiàn),即晨候也;鉛譬初三日酉時一痕新月之光,此光一現(xiàn),即昏候也。修真者,將此二候之光,脫將出來,送入玄珠之內(nèi),即名煉丹。
丹法專借太陰為喻,且如初三日酉時新月,所懷者一畫乾也。乾為金為玉,所以謂之“玉蕋生”。念(廿)八日卯時曉月,所懷者一畫坤也。坤為砂為汞,所以謂之“水銀平”。
丹法難以直書,姑借日月為喻。大抵月本無光,借光于日,念(廿)八日卯時,日將出海,一痕曉月......初三日酉時,日落西山,一痕新月......鉛汞根由,不外于是;凡砂濁汞,烏足為論。惟晦(前)朔后,微陽乍立,有氣無質(zhì),玄酒味方淡,太音聲正希,這才謂之他家活子時......黃庭土釜者,即心華也。修真者要識真鉛罔象,但看天上之太陰,每到初三日日落酉時,淡掃蛾眉于昴畢。修真者,若見初三日酉時西畔半輪月中一畫微陽,即鉛也,取而服餌......念(廿) 八日卯時東畔半輪月中一畫微陰,即汞也。
初三日酉時,西方庚上之月,所懷者, 一爻陽金,即山頭雄虎;念(廿)八日卯時,東方乙上之月,所懷者,一爻陰汞,即海底牝龍。黃婆,即心華也。惟存心華,才能勾引龍虎。然而龍虎一入我之心華,自然性命打破一片。姹女、金公始結(jié)于坤土池中,象月中一線之微光。此光游行于初三日酉時兌庚之次、昴畢之方,行在日之后,乃進(jìn)氣也,故謂之“后行須長”;此光游行于念(廿)八日卯時震乙之次、心房之方,行在日之前,乃盡氣也,故謂之“前行須短”。
真鉛始藥,仰臥土池之下,象一痕新月之光,此光現(xiàn)在上弦之前,行在太陽之后, 故謂之“前弦之后”;真汞乍萌,偃伏土池之上,象一痕曉月之光,此光現(xiàn)在下弦之后,行在太陽之前,故謂之“后弦之前”。惟此兩光,有氣無質(zhì),有象無形,其味方淡,其聲正希,才謂之藥也。修真者,將此兩藥兼收并蓄于心華之內(nèi),互相煅煉,彼此烹煎。心華一點,陽里陰精,因服西畔月中一痕新月陽光,即成震卦。震為長男。再服一痕,即成兌卦。兌為水女。再服一痕,即成乾卦。乾卦為北地花。三陽既滿,又服東畔月中一痕曉月陰光,即成巽卦。巽為青娥。再服一痕,即成艮卦。再服一痕,即成坤卦。艮、坤皆土,總名黃家卯酉乃日月之門,刑德乃金砂之性。念 (廿) 八日卯時,月現(xiàn)一痕陰砂之藥,臨于卯門,為德,此乃兔月及時之象。初三日酉時,月現(xiàn)一痕陽金之藥,臨于酉門,為刑,此即雞月及時之象。
心即人身中處陰汞,脫出送歸此處,即名否卦;陽鉛脫出,送歸此處,即名泰卦。鉛汞初會于心,即名“才交”。一交之后, 心才盈滿。不然,則此心終為缺陷。故曰: “否泰才交萬物盈?！便U乃新月之內(nèi)一痕陽光,汞乃曉月之外一痕陰光。陽光之月,謂之屯;陰光之月,謂之蒙。一切仙眾,莫不由此兩卦而成。
初三日酉時,西畔半輪月中一痕鉛光, 即真陽也;念(廿)八日卯時,東畔半輪月中一痕汞光,即真陰也。
鉛譬初三日酉時新月之下一痕陽光,因其此光含在內(nèi)三爻之下,故名“內(nèi)藥”;汞譬念(廿)八日卯時曉月之上一痕陰光,因其此光含在外三爻之上,故名“外藥”。惟此兩藥,會于心華之中,自然和合,以其類相同故也。溫養(yǎng)即熏蒸。男子修煉,先鉛而后汞;女人修煉,先汞而后鉛。
大抵木汞居于東方一痕曉月之中,原有愛金順義之心;金鉛居于西方一痕新月之內(nèi),亦有戀木慈仁之意。但天各一方,不能自 合,全仗真土勾引會聚于一處。
李文燭在《直注》中,這多達(dá)十余處的論述主要圍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
其一,鉛汞同爐。在《悟真篇》陰陽派諸注中 ,一般以鉛汞分屬兩家,而李文燭的《直注》則認(rèn)為鉛汞同爐。比如,在陳致虛的《悟真篇》注言及采藥之法時云:“在己之津精氣血液,朱里汞也,不可令其走逸;在彼之華池靈液、丹并甘泉,水中銀也,即先天一點真陽之氣?！标愔绿撜J(rèn)為自家有朱里汞,彼家有水中銀。而李文燭則認(rèn)為無論是自家還是彼家,皆有鉛有汞。文燭云: “坎宮兩品至藥,一品即汞,一品即鉛?！?又云:“坎譬月,月中所懷者,有汞有鉛。 ”亦云:“玉蕋、水銀,雖名兩物,懷在爐鼎之內(nèi),則俱名之為'黃芽’?！崩钍戏磸?fù)強(qiáng)調(diào)了鉛汞同爐這一概念。
對李文燭此種說法,知幾子仇兆鰲有詳細(xì)評論,其云:“舊注皆以鉛屬虎、汞屬龍分彼此兩家,李注則謂坎體之中有鉛有汞此即諸家所謂金水, 指出朔后晦前二候,此乃補(bǔ)氣補(bǔ)血之良方。丹家但知得藥之后,朝屯暮蒙,須用金水,卻不知煉己筑基時,先須藉此二物以補(bǔ)益氣血,此即 所謂民安國富方求戰(zhàn),亦即所謂鏌邪金水配柔剛也。李氏得南岳魏夫人之傳,其言蓋有所本。又據(jù)石得之《還原篇》序云:'知鉛之出處,則知汞之所產(chǎn)?！?此即鉛汞同爐之一證也。兩說各有所指,須見分別?！背鹗险J(rèn)為,李文燭得南岳魏夫人之傳,其“鉛汞同爐”的理論應(yīng)該是有依據(jù)的。他還補(bǔ)充《還源篇》的說法作為輔證。
其二,日月交會。李文燭在《直注》中多達(dá)十余處強(qiáng)調(diào)“晦前朔后”這個時間范圍?；?、朔、弦、望是指月亮從虧到盈再到虧期間的四種狀態(tài)和對應(yīng)的日期。晦,每月最后一日。朔,每月月初,又指新月。李文燭晦前朔后具體就是指每月的二十八日卯時與初三日酉時。李文燭云: “汞譬念(廿)八日卯時一痕曉月之光,此光一現(xiàn),即晨候也;鉛譬初三日酉時一痕新月之光, 此光一現(xiàn),即昏候也。修真者,將此二候之光, 脫將出來,送入玄珠之內(nèi),即名煉丹?！?/p>
在《悟真篇》諸注中,幾乎都采用自魏伯陽始的月體納甲理論,以震、兌、乾、巽、艮、坤六卦表示一月中陰陽的消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干表示一月中的日月地位,以此闡明坎離鉛汞之要和進(jìn)退行持之候。如震表示初三日的新月,受一陽之光,昏見于西方庚地。六卦象征一月之中的六候,前三度象震兌乾,后三度象巽艮坤。其他注本多重視六候, 謂其為“積精累炁”的重要時間,李文燭則只重 “晦朔之間”。
對于李文燭的說法,仇兆鰲在《悟真篇集注》例言二十條之第九條有專門指出:“《悟真篇》以真鉛真汞分屬龍虎弦氣,此兩家之鉛汞也。舊注詮二八相當(dāng),亦主彼鉛此汞,兩相匹敵,尚混而未清。夫坎宮鉛氣,天真未虧固有半斤之?dāng)?shù);離宮汞氣,元陽已破,焉得便有八兩相配乎?必須積精累氣,然后汞水漸添而漸足。要其積累工夫,一是取前三度之金,一是取后三度之水,此以金水各半斤為二八,非指陽鉛陰汞為二八也?；耷淅钍嫌种赋跞略聻檠a(bǔ)氣之鉛,廿八曉月為補(bǔ)血之汞,此取金水首尾為鉛汞,與從來舊說不同。(前三度象震兌乾,后三度象巽艮坤。)”仇兆鰲之說甚是,但仇氏應(yīng)是沒有得見程易明《悟真篇圖注》。李文燭《直注》成書于 1601年,程易明《周易悟真篇圖注》成書于 1611 年,在年代上甚為接近。無獨有偶,程易明在其《凡鉛真鉛之圖》中的論述與李文燭的說法甚為相似。《凡鉛真鉛之圖》以三十圓缺之象為主體,合一月之火候。弄丸子云:“觀吾圖中則知用鉛之妙是一月火候也。”李文燭強(qiáng)調(diào)“晦前朔后”“晦朔之間”,也就是二十八日至初三日。程易明是新安海陽隱川(今安徽休寧) 人,李文燭為江蘇鎮(zhèn)江丹徒(今鎮(zhèn)江市京口區(qū)丹徒鎮(zhèn))人,兩地相距甚遠(yuǎn),目前也未見二人曾有見面的記載,成書時間只相差十年左右。有理由推測在明代萬歷年間,確有以重視“晦朔之間” 為采藥之時的丹法理論廣泛流傳。
李文燭重視初三日酉時與二十八日卯時主要有兩個方面原因。一者,李文燭認(rèn)為在這晦朔之間,有先天一陽之氣萌動:“一年之歷數(shù)有十二會,每一會之氣有六候,六候之內(nèi)惟晦朔之間,一陽之氣才有萌動之機(jī)?！被匏窞槊吭轮孜?
朱元育《參同契闡幽》云:“一月之有晦朔,猶一日之有亥子也。晦朔中間,日月并會北方虛危之地,陰極陽生,一陽來復(fù),正應(yīng)震之初爻,故曰晦至朔旦,震來受符。當(dāng)其交會之時,天入地中,月包日內(nèi)。天入地中,有媾精之象;月包日內(nèi),有撣持之象。乾主施精,以元中真陽下播于地,坤主受化,即以黃中真土順承而包絡(luò)之,故曰雄陽播元施,雌陽化黃包?！泵吭氯⒊跻?太陽和月亮剛好在一個方向上,地球上看不見月光,稱為“日月交會”。此時陰極陽生,一陽來復(fù),生發(fā)出一陽之氣,正應(yīng)震之初爻。晦朔之間自《參同契》始就為眾丹家所重視,所謂 “一陽來復(fù)”,在一日內(nèi)為亥子,在一年為冬至, 在一月即晦朔。丹家極為重視這一陽之氣的萌動,所以李文燭重視晦朔之間也是承前人之余緒。二者,為什么李文燭又甚為重視初三日酉時與二十八日卯時呢?每月三十、初一,太陽和月亮剛好在一個方向上,地球上看不見月光。更具體的講,上月二十八日卯時,至下月初三日酉時,皆屬于日月交會之時。初三日酉時,得一尊陽爻;二十八日卯時,剩一尊陰爻。亦即李文燭在引文中所云“初三日酉時西畔半輪月中一畫微陽,即鉛也”“念(廿)八日卯時東畔半輪月中一畫微陰,即汞也”“初三日酉時,西方庚上之月,所懷者,一爻陽金”“念(廿)八日卯時, 東方乙上之月,所懷者,一爻陰汞”,本質(zhì)上即是日月交會的首尾時節(jié)之鉛汞。
其三,鉛汞入心華。將這每月首尾采得之鉛汞,送入心華,即煉丹。李文燭云:“修真者, 將此二候之光,脫將出來,送入玄珠之內(nèi),即名煉丹。”又云:“修真者,將此兩藥兼收并蓄于心華之內(nèi),互相煅煉,彼此烹煎玄珠亦即是心華?！?/p>
(二)真鉛真汞,真清凈心
易象也好,月象也罷,皆為譬喻。李文燭云:“言月言卦者,皆譬喻耳。得其意,則當(dāng)捐其象?！被耷八泛?于日月交會前后這個時間采取真鉛真汞。按李文燭的理論體系,此真鉛真汞,即《直注》中的“清凈心、清凈法身、心華....”。在自身則稱之為心華,在彼家(鼎器) 則稱之為藥物(真鉛真汞)。關(guān)于這一點,《直注》中未有直接論述,但在其《陰符經(jīng)直注》中有直言,其云:
大概此法,以吾人一點沒念頭本來清凈之心,立為真土。以彼家一點沒念頭的本來清凈之心懸在西畔月中內(nèi)三爻之下,立為真鉛;懸在東畔月中外三爻之中,立為真汞。真鉛真汞,雖曰是心,實未生也。真土當(dāng)中,雖曰非念,實未死也。以未生之心,煉吾未死之心,則生者不生,死者不死。不死不生,是謂無生。無生之心,即涅槃妙心。得涅槃妙心者,才為出世之人。
修真之士,身中一竅,名曰心華。此華之性,偏能擒鉛制汞,故亦謂之“殺機(jī)”。鉛譬初三日酉時月中一畫乾金,汞譬念 (廿)八日卯時月中一畫坤土。只此一乾金, 一坤土,修真之士逆取歸身,是名“天地反復(fù)”。
可見,李文燭用月象和卦象論述了那么長的篇幅,本質(zhì)上就是闡釋“以心煉心”之法。這一點從其對《參同契》的注解中也能得到證實(引文見前)。守一念不起之清凈心,即為守中。有此清凈心,再按期采取彼家之清凈心,以彼家未生之心,煉吾未死之心,則生者不生,死者不死。不死不生,是謂無生。無生之心,即涅槃妙心。得涅槃妙心者,才為出世之人。
李文燭以“心”喻“汞”,其在《陰符經(jīng)直注》中亦有體現(xiàn),其云:
人心本如水銀,生則謂之木汞,死則謂之金丹。
李文燭最終還是回到了“人心”上面。人心如水銀,念念相續(xù),永不停息謂之生,生則稱之為木汞,亦即后天識神;一念不生,一念不動謂之死,死則稱之為金丹,亦即先天元神。而要使這“心死”,必須借助彼家之真鉛,李文燭云:
汞非真鉛不干,真鉛非火不有。殊不知,火乃汞之所生,若要求其真鉛,又安能離乎火也?
汞如果不借助真鉛,不成乾象(金丹、元神);真鉛無火(汞)亦不能生。李文燭云:“乾坤死心之法,全藉真土,及其汞干心死之后,真土乃為棄物矣;滅火凝神之法,全藉真鉛,及其火滅神凝之后,真鉛亦為棄物矣。”李文燭認(rèn)為,真土、真鉛在修行中逐漸成“棄物”,那“真汞”自然極其重要,這就是他一直強(qiáng)調(diào)“水銀”“汞”的原因所在(順逆兩途皆以汞為喻)。
正是因為李文燭對“心”如此重視,“以 (彼家)未生之心(日月交會前后之清凈心),煉吾未死之心”幾乎是其丹法理論的價值所在。李文燭“以心煉心”的理論,本質(zhì)上是對從靜定之神主宰修到元神主宰過程的獨到發(fā)揮。
①參閱何欣:《明清三種稀見<悟真篇>注本的作者與成書小考》 , 詹 石 窗主編: 《老子學(xué)刊》 2021年第1期, 成都:巴蜀書社, 20 21 年, 第 13 0-1 55 頁。
②參閱何欣:《百年來國內(nèi)外< 悟 真篇> 研 究綜論》,《宗 教學(xué)研究》2020年第4 期,第55 - 6 3頁。
③[明]李文燭撰:《悟真篇直注》(3卷),收錄于《李晦卿真人道書稿本(8卷,共4冊)》的第 3、4冊?！独罨耷湔嫒说罆灞尽妨磔嬩浻小蛾幏?jīng)直注》(載第1冊)、《金丹四百字解》(載第1冊)、《正續(xù)黃白鏡》(載第2冊)。筆者獲得了浙江圖書館提供的《李晦卿真人道書稿本》掃描件,為方便讀者查閱原件,注釋中以掃描件兩頁為一面的順序標(biāo)明面數(shù)。本文所引《悟真篇直注》《陰符經(jīng)直注》《金丹四百字解》皆是此版,以下略注叢書名,僅注書名、冊數(shù)和面數(shù)。國家圖書館亦有稿本館藏,應(yīng)是不同人手抄。見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輯委員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子部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031頁。
④⑤[漢]魏伯陽等著,周全彬、盛克琦編校:《參同集注:萬古丹經(jīng)王<周易參同契>注解集成》,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3年, 第3冊第1057-1058、1142、1069、1139、 1200、1200頁。
⑥⑩ 《悟真篇直注》,第3冊第45、 15、37、8、38、12、3、29、45、36、3、30、 8-9、32、48、12、25、15-16、14-15、27、 33、33、38、41、41、42、43、43、28面。
⑦同注⑥, 第 4 冊第17 、 17、17、1 7 、 8 、 1 8 、 17 、3、 1 2-1 3、 1 5、 15面。
⑧ ⑨《陰符 經(jīng) 直 注 》 , 第 1 冊 第 8 、 28 、 1 9 、 9 、 1 5 、 2 5 面。
《周易參同契發(fā)揮》,《道藏》,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1988年,第 20冊第196-197頁。
《金丹四百字 解 》 , 第 1 冊 第 3 0 、 3 5 、3 6 - 3 7 、 3 6、37 、31 面。
薛道光注云:“咽津納氣,世人多行之,殊不知皆后天地生至陰之物,非先天之氣。夫先天真一之氣,混于恍惚杳冥之間,難求難見,圣人以法伏之,變煉成丹,此氣是名真種子?！币姟蹲详栒嫒宋蛘嫫ⅰ?《道藏》第2冊第991 頁。薛氏認(rèn)為“先天真一之氣”難求難見,是變煉金丹之“真種子”。李文燭之后的陶素耜與劉一明,論述更為全面?！段蛘嫫s注》云: “金丹之有取乎鼎器也,人人能言之,而不盡通其義。夫坤形六段,純陰之象,其體本空,原無陽氣,神仙以法追攝,二七之期,誘奪太陽, 乾火照曜,坤變成坎,乃曰先天真一之氣,即時陽光發(fā)耀,可煉大丹。”見[宋]張伯端等著,周全彬、盛克琦編校:《悟真抉要———道教經(jīng)典悟真篇注解集成》,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年,下冊第647頁?！段蛘嬷敝浮吩? “攢簇五行,須要識得先天真一之氣,方可下手。坎中一陽,乃乾家剛健中正之氣,為道心真知,取象為真鉛,乃天一所生,具有先天真一之氣,為生物之祖氣,成圣成賢在他,作佛作仙在他,乃圣賢之根本,仙佛之種子,為金丹之正祖宗,所謂'知其一,萬事畢’者即此。若不識真鉛,是無祖宗,則修丹無本。一切休妻絕糧,燒煉草木金銀,吞餐云霞日月,吐納濁氣,存想萬象,萬般作用,不是著空,便是執(zhí)相,皆是枉施功力,于金丹之事有何干涉乎?”見[宋]張伯端等著,周全彬、盛克琦編校:《悟真抉要———道教經(jīng)典悟真篇注解集成》, 下冊第865頁。
《紫陽真人 悟 真 篇 三 注 》 , 《 道 藏 》 第 2 冊 第 98 7 頁。
李學(xué)勤主編: 《十三經(jīng)注疏· 周易正義· 周易兼義卷第七· 系辭上》 , 北京: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1 99 9年, 第268 頁 。
[唐]李鼎祚著:《周易集解》,《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7冊第814頁。
《周易參同 契分章通真義》 , 《道 藏 》 第 20 冊 第 131 、 13 3 -1 3 6 、 1 34 、13 3頁。
《 崔 公入 藥 鏡批 注 》 , 《 道藏 》 第 2 冊 第 88 3 頁 。
參閱何欣: 《 道教“生 物 節(jié)律” 觀念考論》, 《 世界宗教研究》20 2 1年第2 期,第88 -97 頁。
同注⑥,第3冊第10-11面。中間一小段亦見于仇兆鰲所輯《悟真篇集注》,文字上略有差異: “李晦卿曰:'坎辟之月,月中所懷者, 有金有水。水辟廿八日卯時東畔一痕曉月之光, 此光隨日而升,升即浮也;金辟初三日酉時西畔一痕新月之光,此光之月,隨日而落, 落即沉也。男子修煉,以金為主,以水為賓;女人修煉,以水為主,以金為賓。此之謂浮沉主賓?！币奫宋]張伯端等著,周全彬、盛克琦編校: 《悟真抉要———道教經(jīng)典悟真篇注解集成》,下冊第503頁。
《京氏易傳》卷下曰:“分天地《乾》《坤》之象, 益之以甲、乙,壬、癸;《震》《巽》之象, 配庚、辛;《坎》《離》之象,配戊、 己;《艮》《兌》 之象, 配丙、丁。八卦分陰陽,六位配五行,光明四通,變易立節(jié)?！币奫漢]京房撰, [吳]陸績注: 《京氏易傳》,《四部叢刊初編》 , 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19年,第54頁。
參閱周立升:《<周易參同契>的月體納甲學(xué)》,《周易研究》2000年第4期,第35-40頁。
同 注④ , 第 2 冊 第 5 1 5 、 9 50 - 9 5 1 頁 。
參閱何欣: 《 浙江圖書館藏 < 悟 真 篇 直 注 > 的 “心華”思想探析》, 待刊 稿。
徐兆仁主編:《東方修道文庫·悟道真機(jī)·證道一貫真機(jī)易簡錄》,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90年,第107頁。
[ 宋]張伯端等著,周全彬、盛克琦編校: 《悟真抉要———道教經(jīng)典悟真篇 注解集 成 》 , 下冊第50 35 、50 3、 489頁。
李文燭認(rèn)為彼家有兩 人, 即兩副乾坤。 這可能與其丹法承自魏夫人( 女性修丹)有關(guān)。關(guān)于此點將另文專論。
參閱詹石窗、何欣:《 國 圖 藏< 周易悟真篇圖注>考論》 ,《世界宗教研究》20 1 9年第5期, 第9 7 -1 11頁。
弄丸子曰:“鉛乃坎中一陽之氣, 用之有真凡之分。 如初三,月出庚;二十八,月入乙。乙庚合為先天真鉛, 即可用。如初四至二十七, 皆為后天凡鉛,切不可用。此乃用鉛真妙訣也?！?見[明]程易 明著:《周易悟真篇圖注》,國圖藏清康熙五十六年重刻本,水集,第12面。筆者獲得了國家圖書館提供的《周易悟真篇圖注》掃描件, 為方便讀者查閱原件,注釋中以掃描件兩頁為一面的順序標(biāo)明面數(shù)。
本文專論“藥物”,要想了解李文燭丹法全貌需與其“心華”思想、鼎爐理論互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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