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歷史的女人——第1304期）
在上期（說歷史的女人第1303期）筆者講述了唐朝第三位才女劉采春的故事，今天講述大唐第四才女：她15歲嫁狀元，22歲出家，24歲殺人，27歲被殺。在唐朝四位才女中，她壽命最短；但也許是最有才情的，也是悲劇性最強的一位。她的悲劇性在于，不僅自己紅顏薄命，而且還殺了人，殺的還是一個比她更小的女孩，她既是紅顏薄命的中招者，更是紅顏薄命的制造者，真正的令人慨嘆。
她叫魚玄機。一個命運中充滿玄機，令人捉摸不透的一個奇女子。她擁有令人炫目的容顏，令人炫目的才華，令人迷惑的心機，令人不解的命運。魚玄機有幸被文壇怪杰王小波寫入《青銅時代》中的《尋找無雙》里，她的命運也如這部小說的主題一樣撲朔迷離……
（一）當(dāng)天才遇上天才
再次解釋一下，魚玄機之所以被稱為唐朝第四才女，并不是因為她的才華排在唐朝四大才女中的最末，事實上，她的才氣非常高。明朝學(xué)者、“竟陵派”詩人鐘惺曾說，魚玄機是“才媛中之詩圣”；中國近現(xiàn)代著名翻譯家、教育家，“新感覺派”作家的代表施蟄存先生也曾如此評價魚玄機：“她的詩以五、七言律詩為多，功力在薛濤之上，與李冶不相上下?！本褪钦f，魚玄機在詩歌上的成就有可能是四大才女中最高的。說她是第四才女是因為，相比李冶、薛濤和劉采春她出生的最晚。
魚玄機原名魚幼微。幼者，小也；微者，亦小也。也許她這個名字就暗示了她不過是一條小小魚兒，在那個被稱為大唐的時代太微不足道了。公元844年魚幼微出生于長安附近的鄠杜（指鄠hu縣，今屬西安），約五歲時，她家遷到下邽（今屬渭南）。她的父親是個落魄秀才，去世很早，但魚玄機在這個有著書香氛圍的家里長大，還是讀了不少書。
魚玄機可謂天賦異稟，很小就顯出了不俗的詩才。她五歲的時候就能背誦詩歌百篇，七歲的時候便能出口成章。在她十歲時，全家又遷回鄠杜，然后她遇到了她生命中至關(guān)重要的一個人，他就是大詩人溫庭筠。
溫庭筠見到魚玄機后，發(fā)現(xiàn)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小才女，于是就收之為徒，并在生活上對她和母親有一定照顧。
魚玄機同溫庭筠的結(jié)識，可謂是天才遇上了天才。那時小小年紀(jì)的魚玄機便能跟溫庭筠互相作詩唱和了。
相傳魚玄機11歲時，溫庭筠初見她，想試試她的才氣，于是就以《江邊柳》為題，讓她寫首詩。這是個很普通的題目，之前有不少詩人以此為題寫過詩，比如唐朝詩人雍裕之的《江邊柳》：“裊裊古堤邊，青青一樹煙。若為絲不斷，留取系郎船”，以及李郢的：“東風(fēng)晴色掛闌干，眉葉初晴畏曉寒。江上別筵終日有，綠條春在長應(yīng)難”等，都是名句迭出。但少女魚玄機卻寫出了這樣的句子：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
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
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
蕭蕭風(fēng)雨夜，驚夢復(fù)添愁。
詩意一點也不比以上兩位詩人遜色。溫庭筠一看大驚，此女前景不可限量也！
如果魚玄機是男孩，倒真的是前程似錦；可惜，在那個男權(quán)的時代，正是她的才華最終毀了她。因為，一個時代不可能被兩個天才所左右；況且，溫庭筠也沒有改變時代的意向和臆想。
溫庭筠雖有大才，但懷才不遇，數(shù)次落第。后來他毛遂自薦，被特招，出任襄陽刺史徐簡的幕僚。魚玄機作《早秋》一詩相送，“嫩菊含新彩，遠山閑夕煙。涼風(fēng)驚綠樹，清韻入朱弦。思婦機中錦，征人塞外天。雁飛魚在水，書信若為傳？”當(dāng)時魚玄機才13歲，但在她的少女芳心中，已對溫庭筠有了明顯的傾慕之情。
而溫庭筠作《早秋山居》一詩相和：“山近覺寒早，草堂霜氣晴。樹凋窗有日，池滿水無聲。果落見猿過，葉干聞鹿行。素琴機慮靜，空伴夜泉清?！?/p>
當(dāng)時溫庭筠不能說對魚玄機沒有感覺，但他還是很克制的。老溫這人雖然也是個風(fēng)流才子，他寫的詩詞綺麗濃郁，開了“詞為艷科”的先例，還是“花間派”詞人的鼻祖，但他做人還是有底線的，也很有自知之明。他不僅比魚玄機大32歲，年齡上的差距太大，而且二人還有師生關(guān)系；關(guān)鍵是，溫庭筠盡管才俊風(fēng)流，但長相實在說不過去，是歷史上有名的丑男人，他外號“溫鐘馗”，據(jù)說長得跟能嚇?biāo)拦淼溺娯杆频?，他在一個青春美少女面前也自慚形穢。所以他當(dāng)時面對魚玄機的感情流露，表現(xiàn)得十分冷靜。
但后來，溫庭筠離開長安后，魚玄機仍對她的溫老師鴻雁傳書，妄圖用一封封情書來打動之，其中有一首詩叫《冬夜寄溫飛卿》：
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
滿庭木葉愁風(fēng)起，透幌紗窗惜月沈。
疏散未閑終遂愿，盛衰空見本來心。
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
太煽情了吧，再不下決心，我老溫要就淪陷了！于是溫庭筠為了擺脫對方，想了個絕招。
（二）當(dāng)美女遇上狀元
成也蕭何敗蕭何，之所以說溫庭筠是魚玄機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是因為，某種意義上，是溫庭筠塑造了她，成就了她，給了她榮耀，給了她富貴，然后又毀滅了她。
當(dāng)魚玄機15歲時，屬于她的富貴或者是災(zāi)難來臨了。為了讓魚玄機對自己死心，或者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溫庭筠把豆蔻年華的魚玄機介紹給了當(dāng)時的新科狀元李億。
被譽為“色既傾國，思乃入神”的魚玄機，當(dāng)然令李億難以抗拒。但此舉，卻把魚玄機推入了火坑。因為當(dāng)時的李億已經(jīng)有家室，這意味著魚玄機只能做小，不是狀元夫人，而是人家的姨太太。也許是貪圖富貴，或者也對李億的才華比較欣賞，做小就做小，當(dāng)時的魚玄機就答應(yīng)了。
事實證明，這一步走錯了，一誤就是終身。本來李億對魚玄機還是不錯的，但她的原配夫人可容納不了這個漂亮的小才女，于是對魚玄機很是虐待。后來她找個借口，將之暴打一頓，然后趕出了家門。
做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一個曾經(jīng)的狀元郎，李億居然保護不了自己的一個小女人。因為他的正室裴氏來自長安城的一個名門望族，得罪不起人家，他以后的仕途還得靠老丈人的關(guān)系啊。所以李億只好忍痛割愛，將魚玄機送進一座名叫咸宜觀的道觀里。但他當(dāng)時并沒有讓魚玄機絕望，臨別時，他指天發(fā)誓說：“魚兒，三年后，我來接你，到時候，你還是我的，我還是你的！蒼天作證！”兩人灑淚而別。
就這樣，在狀元家過了幾年雖然體面但并不舒心的日子后，魚玄機出家當(dāng)了道姑，此年她22歲，還是如花的年齡。她魚玄機的名字正是出家后起的。
說好三年后來接她的，可是李億走后卻石沉大海，沒有回音。這三年中，魚玄機對情郎是朝思暮想，也曾經(jīng)青燈黃昏，淚斷肝腸。她寫了一封封情書，一首首情詩，以解離愁。其中有這樣的詩句：“易得無價寶，難求有心郎。”
即便是無價之寶，我也能夠得到啊，可是想得到一個有情郎，咋就那么難呢？后來她從別人口中得知，李億已攜夫人出京，遠赴揚州任官去了。魚玄機徹底絕望了。
（三）當(dāng)愛情變成縱情
如果說十幾歲就嫁無情郎的魚幼微還不算不幸的話，此時20多歲的魚玄機則陷入了可悲的深淵。
說到底魚玄機也是個有個性的女子，她得不到愛情，但還是要追求愛情的。因為她畢竟才20出頭，只要想得到幸福，環(huán)境和身份都不是障礙。于是，身處道觀的魚玄機開啟了屬于她自己的“愛情”頻道。其實這也不是她的發(fā)明，她的兩位前輩，大唐著名才女李冶和薛濤都曾當(dāng)過道姑，李冶還以道姑的身份做掩護來追求過自己的愛情。
為何我不能？比起李冶來，魚玄機也不遑多讓。而且她有點“縱情”了。她在自己住的咸宜觀前貼出了“魚玄機詩文候教”的帖子，以此會友。當(dāng)然有不少有點才情的所謂才子就會借此慕名前來，同這位風(fēng)流道姑幽會。白天，魚玄機和他們飲酒品茶，評詩論道；夜間嘛，春宵一度自然是在所難免。
她在道觀里屢次接待她的情人。后來有人詆毀魚玄機說，她把道觀變成了私家“妓院”，這其實是不負(fù)責(zé)的說法，魚玄機還不至于那么“賤”，來者不拒。事實上她拒絕了不少她不喜歡的人（為此她也付出了血的代價），她接受的都是她所鐘情的男人。盡管這些人，一個也比不上他心目中的唯一摯愛溫庭筠。
最后的魚玄機放縱了自己的感情，當(dāng)然也更放縱了自己的才華。在這期間，她的詩歌創(chuàng)作仍然十分旺盛，大多是表現(xiàn)愛情的作品。她對愛情的大膽追求在詩中隨處可見，甚至有對女權(quán)的表露。比如：“朝朝送別泣花鈿，折盡春風(fēng)楊柳煙。愿得西山無樹木，免教人作淚懸懸”（《折楊柳》）；“今日喜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焚香出戶迎潘岳，不羨牽?？椗摇保ā队罱蕟T外》）等，都達到了很高的藝術(shù)水準(zhǔn)。
不過魚玄機還是為自己的放縱付出了慘重代價。
（四）當(dāng)悲劇遇上悲劇
屬于魚玄機的真正的悲劇來了。前面說過，她是一個悲劇的“受害者”，也是一個悲劇的制造者。在她24歲的時候，她殺了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地位更加卑微的少女。
魚玄機在咸宜觀中陸續(xù)收養(yǎng)了幾個貧家幼女做她的侍女，其中一個叫綠翹的十幾歲的女孩，長得很漂亮，“亦明慧有色”，于是女人之間的不愉快就產(chǎn)生了。
在魚玄機交往的男人中有個叫陳韙的樂師，此人成了魚玄機悲劇的導(dǎo)火索。這天，魚玄機外出時囑咐婢女綠翹說：“如果有熟客來，你就告訴他我去哪兒了?！钡酵砩?，魚玄機回來時，綠翹說有一位客人來過，聽說主人不在，沒有下馬就走了。這個客人便是魚玄機的老情人陳韙。當(dāng)時魚玄機不由生了疑心。她懷疑緑翹跟陳韙有私情。于是，她把綠翹帶到屋里審訊。
綠翹當(dāng)然不承認(rèn)，而且言之鑿鑿，說客人真的沒有下馬就走了?？墒囚~玄機醋意中燒，居然喪失理智，她扒了綠翹的衣服，用竹板打了她上百下?？删G翹仍然堅持自己的清白。
最后已經(jīng)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綠翹要來一杯水，以水當(dāng)酒，潑在地上，決絕地說：“師父您雖出家為道，卻仍未忘枕上之歡，如今反而侮辱我的清白，今天緑翹必死于你的毒手。我求助無門，不過你的淫佚行為必遭上天的懲罰！”
“煉師欲求三清長生之道，而未能忘解佩薦枕之歡。反以沈猜，厚誣貞正，翹今必死于毒手矣。無天則無所訴；若有，誰能抑我彊魂？誓不蠢蠢于冥莫之中，縱爾淫佚！”——（唐）皇甫枚《三水小牘》
綠翹說罷，氣絕而亡。魚玄機害怕起來，將其尸首拉到后花園偷偷埋了。但紙里包不住火，后來還是被人發(fā)現(xiàn)告官了。
是京兆尹溫璋處理的這期殺人案。結(jié)果魚玄機被判死刑。她死時年僅27歲。魚玄機在獄中還寫了一首詩《獄中作》：
焚香登玉壇，
端簡禮金闕。
明月照幽隙，
清風(fēng)開短襟。
詩作依然唯美，然而世間的“清風(fēng)明月”再不屬于她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是正理，魚玄機也罪有應(yīng)得。但是根據(jù)當(dāng)時的法律，魚玄機是不會被殺的。因為當(dāng)時婢女的地位很低，“并同畜產(chǎn)”，就是說她們像牲畜一樣屬于主人的財產(chǎn)。奴婢被主人所殺，法定對主人的處罰是：“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無罪而殺者，徒一年?！币簿褪钦f，魚玄機當(dāng)時頂多會判一年徒刑，但她為何被處于極刑了呢？
問題就出在京兆尹溫璋身上，此人也曾是魚玄機的一個追求者，但魚玄機也不是誰都接受的，當(dāng)時她拒絕了這位官老爺?shù)募m纏。管你是誰，老娘喜歡你，你可以來，不喜歡你，天王老子也不行。這就是魚玄機的做人處事風(fēng)格。結(jié)果得不到佳人的溫璋就懷恨在心；再加上，此人本就是個嗜好殺人的酷吏，所以就借此機會殺了魚玄機。
可嘆一代佳人還在風(fēng)華正茂之時便香消玉殞了。
可以說，魚玄機的一生是被三個男人毀掉的，第一個是溫庭筠。當(dāng)然溫庭筠不是有意毀掉她的；反之，他是存了好心辦了壞事。因為，當(dāng)初他若是接受了魚玄機的感情，也許魚玄機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若不是他當(dāng)好人把魚玄機“送給”李億，魚玄機也不會被毀掉。李億當(dāng)然是第二個毀掉魚玄機的人，如果他不娶小妾，或者他娶了魚玄機能夠好好保護她，魚玄機也不至于“墮落”。第三個毀掉魚玄機的當(dāng)然是那個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溫璋了。
（五）千古謎案或者千古奇冤
不過后世不少人對魚玄機殺人一案持懷疑態(tài)度，認(rèn)為這很可能是個冤案。比如現(xiàn)代著名學(xué)者張乘健教授認(rèn)為，皇甫枚《三水小牘》中關(guān)于魚玄機“妒殺”綠翹的記載有編造之嫌。理由是，其一：綠翹已死，她死前和魚玄機說的話別人怎么知道？其二：綠翹作為魚玄機的女僮，年齡頂多十幾歲，而她說的話卻義正詞嚴(yán)，不像一個幼稚的小女孩的口氣。這些話很可能就出自京兆府刀筆吏對魚玄機罪案的陳述；而綠翹斥魚玄機的“淫佚”，就是京兆府尹對魚玄機的判詞。
所以有專家判定，綠翹事件必定有復(fù)雜的背景，所謂魚玄機“妒殺”案成了一個謎，也許是千古奇冤。
無論如何，魚玄機死了，在她27歲時；在她死之前，她的更年輕的婢女綠翹也死了。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悲劇……
（文/說歷史的女人·花無去）
參考資料：《唐才子傳》《太平廣記》《三水小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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