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的小宇宙
假如當初邀請孫悟空出席蟠桃會
文/ 大圣
差不多每個人都有一段輝煌的過往。
比如我們村王建國他爹，別看現(xiàn)在灰頭土臉的，跟張寡婦她們聊起從前，那也是口若懸河，慷慨激昂，最常用的開場白是：“想當年，老子當村長的時候......”
那是老王事業(yè)的巔峰，最值得驕傲的一段經(jīng)歷。
而對孫悟空來說，最值得驕傲的經(jīng)歷當然是大鬧天宮。
取經(jīng)路上，不管遇見誰，他總是這樣介紹自己：“俺乃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
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榮耀和自豪溢于言表。
對方一聽，“哎呦，原來是大圣啊，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三生有幸?！?/span>
這是孫悟空最希望得到的反應(yīng)。
當然，也有人不買賬，故意拿話刺激悟空：“說了半天，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當年的弼馬溫啊?！?/span>
這叫哪壺不開提哪壺。
對孫悟空來說，被如來壓在山下五百年不丟人，畢竟對方是法力無邊的西天佛祖，畢竟老子也在他手上尿了一泡。
真正讓悟空覺得丟人的，是在玉帝手下當弼馬溫這件事，提起來就讓人惱火，簡直是奇恥大辱，所以，誰提跟誰急。
想當年，孫悟空在花果山占山為王，手下共有四萬七千余只猴，實力雄厚，悟空本人又特別能打，心狠手辣不要命那種，所以，花果山很快成為當?shù)刈畲蟮暮谏鐣M織，周邊七十二洞洞主都尊孫悟空為大哥。
悟空每天與道上的兄弟們大碗喝酒，大個分桃，漫山遍野的母猴都是他一個人的，要什么有什么，喜歡誰就是誰，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
后來，事情越搞越大，孫悟空目無法紀，為非作歹，闖龍宮、鬧地府，終于驚動了天庭，玉帝很生氣，要派人下界處理孫悟空。
太白金星站出來說：“臣啟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招安圣旨，把他宣來上界，授他一個大小官職，與他籍名在，拘束此間。若受天命，后再升賞；若違天命，就此擒拿。一則不動眾勞師，二則收仙有道也。”
和諧社會，能不動手盡量別動手，穩(wěn)定壓倒一切，把不穩(wěn)定因素招收進體制內(nèi)，再給他個一官半職，他就老實了。
說實話，《西游記》看到這兒，我都覺得這招兒不靠譜，人家孫悟空在花果山多逍遙，多自在，怎么可能稀罕你天宮的什么破官？還要打卡簽到，還要受制度約束，做個自由自在的山大王不好嗎？
后來的事情證明，我還是太幼稚了，完全低估了公務(wù)員編制對一個自由職業(yè)者的強烈吸引力。
書中描寫，孫悟空聽說上面來人了，大喜道：“快請進來！”急整衣冠，門外迎接。
等太白金星說明來意，孫悟空甚至都沒問是什么職位什么待遇，有沒有五險一金雙休日公休假年終獎這些關(guān)鍵問題，便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還吩咐手下：“小的們！安排筵宴款待?！?/span>
到底是個猴子啊，缺乏應(yīng)聘經(jīng)驗，越是用人單位主動上門，你越得端著點兒，級別待遇啥的，這些都要提前談好，先小人后君子，沒啥不好意思的。
孫悟空急于接受招安，不講條件，不計報酬，對太白金星表現(xiàn)得過份熱情，也是他到天宮后沒有得到重用的原因之一。
那是孫悟空第一次到天宮。
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只見那南天門，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兩邊擺數(shù)十員鎮(zhèn)天元帥，一員員頂梁靠柱，持銑擁旄；四下列十數(shù)個金甲神人，一個個執(zhí)戟懸鞭，持刀仗劍......
作者用了一大段文字描述悟空眼中的天宮是何等的莊嚴肅穆，何等的富麗堂皇，作為一個農(nóng)村貧困山區(qū)來的猴子，眼前的一切，讓他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眾所周知，主要領(lǐng)導(dǎo)的職務(wù)稱呼一般都比較長，玉皇大帝的全稱叫“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足足有20個字，孫悟空根本記不住。
但是沒關(guān)系，越是大領(lǐng)導(dǎo)，越是平易近人，越是和藹可親。在靈霄寶殿，玉帝親切接見了孫悟空，悟空哪見過這么大的干部，緊張得連行禮都忘了，經(jīng)旁邊人提醒，猴王卻才朝上唱個大喏。
玉帝并沒有怪罪悟空，轉(zhuǎn)頭笑瞇瞇問組織部長：“看看哪里還有空缺崗位?。俊?/span>
武曲星君啟奏道：“天宮里各宮各殿，各方各處，都不少官，只是御馬監(jiān)缺個正堂管事?！?/span>
玉帝說：“那就讓他做個弼馬溫吧?！?/span>
弼馬溫，其實就是養(yǎng)馬場場長，天宮最基層的干部。
孫悟空哪懂行政級別這些事，還以為是個重要崗位，歡歡喜喜，與木德星官徑去到任。
新官上任，悟空的工作熱情還是蠻高的，他首先召開全體員工大會，會聚了監(jiān)丞、監(jiān)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員人等，查明本監(jiān)事務(wù)。查看了文簿，點明了馬數(shù)。
然后，進一步明確了各崗位的職責(zé)分工：典簿管征備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馬匹、扎草、飲水、煮料；監(jiān)丞、監(jiān)副輔佐催辦。
作為部門領(lǐng)導(dǎo)，孫悟空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晝夜不睡，滋養(yǎng)馬匹。日間舞弄猶可，夜間看管殷勤。
所謂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但是馬睡的，趕起來吃草，走的捉將來靠槽。那些天馬見了他，泯耳攢蹄，都養(yǎng)得肉肥膘滿。不覺的半月有余。
通過以上描述可以看出，起初，孫悟空對弼馬溫這一職位并無絲毫不滿，對待工作可以說是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而且，也取得了一定成績，短短半個多月，就把馬養(yǎng)得肉肥膘滿。
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每個員工都充滿熱情，都想把自己的工作干好，不辜負領(lǐng)導(dǎo)的信任，可為什么后來有的跳槽，有的開始混日子了呢？
原因只有兩種，要么是錢沒給到位，要么是位置沒安排對，讓人覺得受了委屈，體現(xiàn)不出自己的價值。
孫悟空就是后一種情況。
有一天，他跟幾個同事一起喝酒，席間，悟空忽然問：“我這弼馬溫是幾品官？”
眾人說：“沒有品，是天宮最小的官兒，就是個養(yǎng)馬的。”
孫悟空這才如夢初醒，咬牙大怒道：“這般藐視老孫！老孫在那花果山，稱王稱祖，怎么哄我來替他養(yǎng)馬？養(yǎng)馬者，乃后生小輩下賤之役，豈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將去也！”
天宮套路深，我要回農(nóng)村！孫悟空一怒之下，掀了桌子，連工資也不要了，當天就返回了花果山。
猴子們以為大王這是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都跑來慶賀，七嘴八舌地問：“天上好不好玩呀？大王在上面當大官了吧？”
搞得孫悟空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說：“害，別提了，被人當猴耍了，讓老子給玉帝養(yǎng)馬。”
眾猴聽了也很生氣，一個說：“太欺負人了，憑我們大王的本領(lǐng)，咋還不當個天宮副總啥的。”
另一個說：“啥副總啊，依我看，應(yīng)該跟玉帝平起平坐，當個齊天大圣?！?/span>
眾人都說“齊天大圣”這個稱號好，孫悟空腦子一熱，說把大旗給我豎起來，從今往后，老子就叫齊天大圣。
玉帝親自安排的工作，你說不干就不干了，隨意脫崗，無組織無紀律，還自稱齊天大圣，這還了得，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天上人間還不亂套了？！
玉帝這次真生氣了，命托塔天王李靖和哪吒三太子，率領(lǐng)天兵天將下界捉拿妖猴。
萬萬沒想到，一仗打下來，兵強馬壯的天宮方面居然大敗而歸。
玉帝十分震驚，這才知道，原來孫悟空的本領(lǐng)如此高強，當初讓他做弼馬溫，確實有點兒屈才了。
當時，哪吒忍著傷痛，俯身對玉帝說：“那猴頭還讓我給您帶句話，說要封他做“齊天大圣”便罷，如若不然，便打上靈霄寶殿?！?/span>
玉帝聞言，大驚失色：“這妖猴何敢這般狂妄？犯我天庭者，雖遠必誅！”
正要再次發(fā)兵，又是太白金星站出來說：“你看你看，我早就說過，能不動手盡量別動手，戰(zhàn)爭沒有贏家，興師動眾，勞民傷財，要解決爭端，還是招安為上?！?/span>
玉帝怒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卻冷了弟兄們的心！”
太白金星不以為然：“他想當齊天大圣，就讓他當好了，不給他發(fā)工資，也不讓他管事兒，有職無權(quán)，有官無祿，且養(yǎng)在天壤之間，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寧也?！?/span>
其實玉帝內(nèi)心也不想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天宮外強中干，所謂天兵天將，凈是些酒囊飯袋，平時欺負老百姓還行，上了戰(zhàn)場，還真不一定打得過猴子。
但妖猴公然舉旗造反，不打面子上又過不去，所以才硬著頭皮出兵，太白金星這番話，正好給了玉帝一個臺階，他馬上派金星趕赴花果山與孫悟空舉行第二輪和談。
一見面，太白金星就跟悟空解釋：“上次封你做弼馬溫，只是個過渡，大家都是從最基層做起的嘛，本來就快升職了，你撂挑子不干了，太性急了年輕人。這次，玉帝他老人家準備頂住輿論壓力，將你作為特殊人才，破格提拔為齊天大圣，享受天王待遇，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孫悟空一聽，大喜過望，說：“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啊?！?/span>
雙方在靈霄殿二次會面。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玉皇大帝一言九鼎，信守承諾，對悟空說：“今宣你做個齊天大圣，官品極矣，但切不可胡為?！?/span>
不但下了任命書，還在蟠桃園旁邊為他蓋了一座齊天大圣府，府內(nèi)設(shè)個二司：一名安靜司，一名寧神司。司俱有仙吏，左右扶持。又差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外賜御酒二瓶，金花十朵，著他安心定志，再勿胡為。
孫悟空遂心滿意，喜地歡天，在于天宮快樂，無掛無礙。
書中這樣描述孫悟空的那段快樂時光：
那齊天府下二司仙吏，早晚伏侍，只知日食三餐，夜眠一榻，無事牽縈，自由自在。閑時節(jié)會友游宮，交朋結(jié)義。今日東游，明日西蕩，云去云來，行蹤不定。
你看，沒有誰是天生喜歡造反的，只要你給他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舒適的環(huán)境，誰都會享受生活。
在太白金星的主持下，天地間最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就這樣被消滅在了萌芽狀態(tài)。
如果不是因為后來蟠桃會嘉賓名單出了問題，孫悟空本可以與眾仙和平共處，在天宮一直歲月靜好下去的。
事情是這樣的，王母娘娘的生日快到了，毫無疑問，這是天宮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依照慣例，天庭要在瑤池舉辦盛大的蟠桃會，宴請來自世界各地的神仙。
七個仙女奉命去桃園摘桃，負責(zé)看守桃園的正是齊天大圣。
原本是不打算給孫悟空安排工作的，可又怕他閑得無聊，無事生非，玉帝就讓他以齊天大圣的身份看管蟠桃園。也沒啥具體活兒，澆水除草驅(qū)蟲打藥剪枝采摘，這些都有專人負責(zé)，孫悟空就是偶爾去巡視一下。
那天，悟空正在桃園樹上睡覺，七個仙女來摘桃，他才知道了蟠桃會這件事，就問七仙女：“蟠桃會上請的都有誰呀？”
仙女道：“上會自有舊規(guī)，請的是西天佛老、菩薩、圣僧、羅漢，南方南極觀音，東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島仙翁，北方北極玄靈，中央黃極黃角大仙，這個是五方五老。還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眾，中八洞玉皇、九壘，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宮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齊赴蟠桃嘉會?！?/span>
大圣笑道：“可請我么？”
仙女道：“不曾聽得說?！?/span>
大圣道：“我乃齊天大圣，就請我老孫做個席尊，有何不可？”
仙女道：“此是上會舊規(guī)，今會不知如何?！?/span>
大圣道：“此言也是，難怪汝等。你且立下，待老孫先去打聽個消息，看可請老孫不請。”
其實，請?zhí)麕滋烨熬退统隽耍思疫@邊兒都已經(jīng)擺酒上菜了，都開始準備餐后水果了，還沒人通知你參加，不用問，肯定沒有你。
孫悟空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想在幾個小姑娘面前丟面子，才故意那樣說的。
沒有接到宴會邀請，悟空心里自然不高興，倒不是多稀罕那一頓飯，主要是個面子問題。按悟空的理解，齊天大圣在天宮是個很大的官兒，天宮辦酒席，怎么能不請我呢？是看不起我們農(nóng)村人嗎？我是不是又被玉皇大帝和太白金星給騙了？
天宮套路深，我要回農(nóng)村！孫悟空越想越生氣，終于失去了理智，這才有了偷喝玉液瓊漿，偷吃美味佳肴，攪亂蟠桃盛會，偷吃九轉(zhuǎn)金丹，殺人越貨，打砸搶燒等一系列瘋狂的報復(fù)行為。
應(yīng)該說，這是一起嚴重的工作失誤，宴會經(jīng)辦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就因為一頓飯，添雙筷子加個碗的事兒，讓本已經(jīng)接受招安的孫悟空跟玉帝徹底撕破了臉，雙方鬧得天翻地覆。
天宮出動了十萬天兵天將，四大天王、梅山兄弟、二郎真君、南海觀音、太上老君輪番上陣都無濟于事，最后，如來佛祖隆重出場，在被猴子尿了一手的情況下，才將孫悟空制服。
戰(zhàn)爭沒有贏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孫悟空大鬧天宮，在社會上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曾經(jīng)莊嚴肅穆的天宮被搞得亂七八糟，滿目瘡痍，死傷人數(shù)至今不敢公開，財產(chǎn)損失更是無法統(tǒng)計。
更主要的是，由于大鬧天宮事件無法得到妥善解決，最后不得已請如來幫忙，讓西天佛教在世人面前出盡了風(fēng)頭，社會上甚至出現(xiàn)了玉皇大帝和如來佛祖究竟誰更厲害的爭議，令天庭顏面掃地。
而所有這一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我們應(yīng)該清醒地認識到，西天這些年一直在挖我們的墻腳，致使天宮人才嚴重流失，一些年富力強的業(yè)務(wù)骨干，比如天蓬元帥，比如卷簾大將，僅僅因為生活作風(fēng)和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失誤，就被我們開除，但卻很快被佛教組織收容。
這其中，最令人痛惜的就是齊天大圣孫悟空的離職跳槽。
如果我們當初在孫悟空的人事安排上考慮得再周到一些，給他任命個高一點的職位，如果堅持貫徹太白金星的招安懷柔政策，蟠桃會盛情邀請悟空參加，大鬧天宮這樣的惡性事件就不會發(fā)生，也就不用請如來出手相助，如來也就不會讓悟空保唐僧取經(jīng)，孫悟空也就不會皈依佛教，天宮就會多一員猛將，本土道教實力大增，在后來的佛道爭霸中，也就不至于被一個外來教派搶去那么多的市場份額。
啊，多么痛的領(lǐng)悟！
漫漫長夜，寒風(fēng)徹骨，玉皇大帝仰天長嘆，追悔莫及。
- End -
│編 輯：小 麗
│圖 片：鐘風(fēng)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