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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巧寧:長此系心多磨難——浦江清日記中的清華情事

      浦江清, 1904 年出生于上海松江, 家境清貧, 卻聰穎好學(xué), 1926 年從東南大學(xué)西洋文學(xué)系畢業(yè)后, 擔(dān)任清華學(xué)校研究院國學(xué)門導(dǎo)師陳寅恪的助教。 課余, 他學(xué)習(xí)梵文、滿洲文、法文、德文。 1928 年, 清華研究院國學(xué)門并入中國文學(xué)系后, 浦江清擔(dān)任大一國文課的教員, 1929年又增加了中國文學(xué)史課的教學(xué)任務(wù), 直到1937 年秋。

三聯(lián)書店1999 年出版的浦江清 《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 (增補本) 》 中, “清華園日記 (上) ” 包含1928—1933 年和1936 年的日記, 不僅載有作者日常的行蹤與心緒, 而且述及對人對事的觀察與點評。 1928—1936 年, 浦江清在二十四歲至三十二歲間, 婚戀是他這個階段的人生主題之一, 也是他非常關(guān)注的話題, 因此, 日記中很自然地留下了不少有關(guān)清華園學(xué)人婚戀的文字。 這些文字, 有些關(guān)乎婚姻, 有些是單相思的苦惱, 有些是超越友誼的對異性之欣賞, 統(tǒng)稱之為“情事”似更確切一些。

一、朱自清情事

朱自清, 1898 年生, 字佩弦。 1917 年春節(jié)前后, 娶妻武鐘謙, 婚后感情很好, 育有六個子女。 1929 年11 月, 武鐘謙因病去世。 1930 年秋, 擅長樂律的溥侗 (字西園) 托任教清華的葉公超幫助自己的女弟子陳竹隱物色一個合適的對象。 葉公超把清華同事朱自清介紹給陳竹隱。 浦江清1930 年12 月27 日日記這樣提及:

晚飯后, 訪佩弦于南院十八號。 佩弦剛和陳竹隱女士從西山回來, 還沒有吃飯。 佩弦替我買了一個故宮博物院印的日歷。 和陳女士略談幾句, 便回來。 陳女士為藝術(shù)專門學(xué)校中國畫科畢業(yè)生, 四川人, 習(xí)昆劇, 會二十余出。 佩弦認識她乃溥西園先生介紹, 第一次 (今年秋) 溥西園先生在西單大陸春請客, 我亦被邀。后來本校教職員公會娛樂會, 她被請來唱昆曲。兩次的印象都很好, 佩弦和她交情日深。不過她對佩弦追求太熱, 這是我們不以為然的。

陳竹隱, 1903 年生于四川成都, 十六歲時父母雙雙去世, 但她堅持求學(xué), 畢業(yè)于北平藝術(shù)學(xué)院, 師從齊白石、溥西園學(xué)習(xí)過中國畫和昆曲, 是“五四”時期成長起來的新女性。 她在《追憶朱自清 》 (載《揚州史志資料·第七輯 》, 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江蘇省揚州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 1988) 一文中回憶與朱自清第一次見面那天:“佩弦穿一件米黃色的綢大褂, 他身材不高, 白白的臉上戴著一副眼鏡, 顯得挺文雅正氣, 但腳上卻穿著一雙老式的‘雙梁鞋’, 又顯得有些土氣。 ”因為土氣, 陪她赴宴的同學(xué)廖書筠就說:“哎呀, 穿一雙‘雙梁鞋’, 土氣得很, 要我才不要呢! ”

然而, 陳竹隱讀過朱自清在報刊上發(fā)表的散文, 很佩服他文筆中流淌的細膩情感, 也喜歡他樸素穩(wěn)重的性格。 不過, 陳、朱兩人交往之初, 朱自清比較被動, 倒是陳竹隱顯得主動而又熱情。 盡管當(dāng)時在文化界, 女性獨立、戀愛自主是一種主流思潮, 女性在戀愛中的主動還是難以為人接受, 朱自清的好友如浦江清就對陳竹隱的大膽、熱烈頗有些難以認同。

在朱自清與陳竹隱初識期間, 陳竹隱的昆曲功力曾在清華有所展現(xiàn)。1930 年下半年的清華教職員公會娛樂會和清華歲末晚會, 陳竹隱都登臺演唱, 表現(xiàn)不凡。 比如, 1930 年12 月31日晚, 陳竹隱在清華的晚會上表演昆曲 《游園》, 扮相活潑, 對人物性格的表現(xiàn)十分到位, 受到觀眾歡迎。 浦江清在日記中這樣記述:“是晚節(jié)目有國樂、國技、昆曲、皮黃等。 昆劇共五出:①葉仰曦君的《訓(xùn)子》。 ……⑤陳竹隱女士、馬玨女士之《游園》。 ……陳竹隱女士之春香, 玲瓏活潑, 皆不可多得。 ”

1931 年1 月下旬, 朱自清與陳竹隱已進入熱戀階段, 朱自清依然顯得被動, 尚未考慮通過訂婚等方式將兩人的關(guān)系確立下來, 相反, 陳竹隱的大膽攻勢一點沒有減弱。 且看浦江清1931 年1 月25 日日記里的觀察:“佩弦與陳女士已達到互愛的程度, 陳能畫, 善昆曲, 亦不俗, 但追求佩弦過于熱烈, 佩弦亦頗不以為然。佩弦在這里已滿五年, 照校章得休假一年, 資送國外研究。 他要到英國, 想回國后再結(jié)婚, 陳女士恐不能等待了。 ”

浦江清日記中的“恐不能等待”一語本是表述陳竹隱態(tài)度的, 但從中可以看出陳竹隱與朱自清兩人在婚戀一事上的姿態(tài)之異———一慢一急:依清華的校章, 在清華任教滿五年, 就可以由學(xué)校資助到國外進行為期一年的學(xué)術(shù)研究。 到1931 年7 月, 朱自清剛好服務(wù)清華滿五年, 他打算8 月啟程到英國學(xué)習(xí)一年, 1932年夏季回國。 與陳竹隱的婚事, 性格嚴肅穩(wěn)重的朱自清想從英國回來再議, 陳竹隱認為時間太久, 想在朱自清赴英之前結(jié)婚。

婚事后來的安排也許是朱自清與陳竹隱相互妥協(xié)的結(jié)果。 1931 年6、7 月份, 朱自清出國前夕, 兩人訂婚。1932 年8 月初, 朱自清剛一回國, 就與陳竹隱在上海舉行了婚禮。

二、浦江清情事

浦江清清華園日記中首次談到自己的婚事, 是在1929 年2 月20 日:

至大石作, 訪斐云于其寓。 與斐云及其夫人談甚歡。 斐云謂余曰:“錢稻孫先生甚愛足下, 有以弱女相托之意。 ”余含糊未之應(yīng)。 吳雨僧先生曾言擇妻并須擇丈人, 倘得泰山如稻翁者, 亦可以無憾矣。 奈余家寒素, 而錢則公使門第, 未便高攀耳。 是夜即宿斐云家。

斐云, 即精于古籍版本、目錄、??薄⑤嬝畬W(xué)的趙萬里 (1905—1980) , 1925—1928 年在清華研究院國學(xué)門任助教, 與比他晚一年入清華的浦江清成為好友。 1928 年夏季, 清華研究院國學(xué)門取消, 趙斐云轉(zhuǎn)往北海圖書館工作, 仍與浦江清及其他幾位清華舊同事常相往來。

1929 年2 月20 日, 浦江清到北平城內(nèi)大石作胡同拜訪趙斐云。 在非常輕松友好的氛圍中, 趙斐云告訴他, 清華大學(xué)日本語教師錢稻孫 (1887-1966) 很喜歡浦, 想把自己的女兒錢澄托付給他。 錢稻孫是浦尊敬的長者, 浦入清華后, 曾跟他學(xué)過日語, 并常到錢府拜訪。 提到成為錢的女婿, 浦江清雖然認為, 誠如吳宓所言, 擇妻同樣要擇一位好岳父, 能有錢稻孫這樣的岳父, 此生可以無憾, 但是, 他卻因錢、浦兩家門第相差太懸殊而不敢答應(yīng):錢稻孫的父親晚清時期做過日本公使, 又到比利時等歐洲國家做過外交官, 錢稻孫跟著父親在多國生活過, 錢家門第顯赫, 浦江清只是貧寒人家的子弟。 因此, 他對趙斐云的提說含含糊糊地應(yīng)付了事。

不久, 浦江清喜歡上了在同學(xué)中以“嫻靜”聞名、人稱“淑女”的燕京大學(xué)女生蔡貞芳。 蔡首次在浦江清日記里出現(xiàn)是1930 年12 月26日。 下午, 浦江清很“隆重地”雇車到離清華園并不遠的燕京校園去接蔡貞芳和陳仰賢來參加自己的生日晚宴。 他是把蔡當(dāng)作自己的“女友”請來的。

此后, 浦江清頻繁邀約蔡貞芳, 不僅在清華大學(xué)幫她借參考書, 送她故宮博物院所印的1931 年日歷, 還邀請她到清華聽昆曲, 和她一起游園、看溜冰。 在浦江清眼里, 蔡貞芳“有中國美人的輪廓”、“有舊家閨秀的風(fēng)度”, “每次看到, 便愈覺她的美”。

然而, 1931 年1 月26 日, 蔡貞芳托好友陳仰賢告訴浦江清, 蔡的家里已經(jīng)給她物色好了一個對象, 目前在德國。 這對浦當(dāng)然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但他冷靜地讓陳轉(zhuǎn)告蔡, 愿和蔡能繼續(xù)保持一般的友誼。 此后, 他心里雖對蔡念念不忘, 但已經(jīng)很少交往, 偶爾見面或?qū)懶? 也相當(dāng)匆忙、簡短。

大概在浦江清尚熱心追求蔡貞芳期間, 好友孫瑞珩似乎有意把自己的堂妹、年約二十一歲的孫瑞蘭介紹給浦。1931 年1 月18 日, 浦江清去拜訪新婚蜜月中的孫瑞珩夫婦, 他們送他一對仿玉的精致花瓶, 浦猜測這花瓶大概是孫瑞蘭送的, 瑞珩夫婦有意轉(zhuǎn)送給他。

孫瑞蘭家境不好, 但人極聰慧而善良。 浦江清日記中這樣描述:“……其父親吸鴉片, 其母喜打牌, 常不睦, 其兄亂用錢, 不問家事。 女周旋其中, 各方體貼, 中心痛苦實深。 故中學(xué)不能畢業(yè), 亦不敢要求升學(xué), 十八歲后即失學(xué)。 與一蘇姓訂婚為母所主張, 勉強與之通信。 ”“她僅讀至高中一年級, 即輟學(xué)而自修國文及英文。 英文能自讀《威克斐牧師傳》, 國文則白話文言皆出禹言之上, 聰慧絕倫。 ”

可以看出, 浦江清很欣賞孫瑞蘭。 1931 年1 月1 日, 浦參加孫瑞珩的婚禮, 特別留意到孫瑞蘭也到場, 且“裝束甚美”, 也可算作一證。 大概蔡貞芳拒絕他的追求后, 浦江清和孫瑞蘭的交往漸漸多了起來。 事實上, 孫瑞蘭也喜歡和浦江清相處。 浦1932 年1 月24 日日記追憶:“女士曾伴我游陶然亭, 訪香冢, 春夜游中央公園觀芍藥, 又喜聽余誦英文詩, 謂聲調(diào)沉哀獨絕, 而余在《大公報》上所發(fā)表之文字亦蒙其細心閱讀, 評論得失。 其家待我甚厚。 ”

然而, 令孫瑞珩后悔不迭的是, 他托瑞蘭幫忙給朋友陸禹言物色對象, 不料, 陸禹言愛上了瑞蘭, 嫉妒她和浦江清的交往以及她的家人對浦的厚待。 浦與陸亦是朋友, 為了免除陸的不快, 浦雖十分牽念瑞蘭, 卻盡量回避和她的來往。

孫瑞蘭和陸禹言接觸后, 感到陸比母親為她訂的蘇姓男子優(yōu)秀, 就勇敢地把蘇姓男子召到北平, 通過談判與之解除了婚約。 誰知, 她與陸禹言訂婚后矛盾不少, 心情郁悶, 1931 年冬, 竟被一場猩紅熱奪走了生命! 清江清為此十分悵惘。 且看他1932 年1 月24 日日記:“誰知禹言學(xué)問心地雖好而太不通世故, 好為外表而不切實際, 又性太吝嗇, 心目中只有孫小姐而不知有母及兄, 以致與其家人常常沖突。 故女士雖死于猩紅熱, 實則因其婚事久不能定, 郁悶而死也。 禹言謂乃母逼死, 實則彼之性格亦與女士以無限之痛苦爾。 ”

對蔡貞芳、孫瑞蘭的感情受挫后, 幾經(jīng)考慮, 至遲到1932 年1 月, 浦打算接受錢稻孫托付女兒錢澄給他的美意。 1 月9 日日記:“薄暮到受璧胡同錢宅。 錢師母出鴨毛椅墊一對贈我, 系澄小姐手制, 選錦綢, 古麗絕倫。 此時余意已決, 道謝再三受之。 ”

1 月14 日日記:“坐錦墊上, 我頗感覺澄小姐之力量。 錢府上待我情意之厚, 不容我再作他想矣。 我之情緒近日由浪漫而漸趨實際。 ”

坦然接受錢澄親手縫制的精美椅墊, 充分感受著錢稻孫家人的厚意, 浦江清似乎對婚事已經(jīng)決定。 然而, 十天后, 好友王以中夫婦的幾句話, 卻動搖了他的念頭。 請看他1932 年1 月24 日日記:“與以中夫婦同赴錢宅。 錢師母及澄小姐均出陪客。 歸, 以中夫人云, 錢師母人極好, 惟其女太稚氣, 見客不能說一句, 不如所說樊姓女子遠甚。 以中亦謂不如。 余意益躊躇。 ”

樊姓女子是朋友為浦江清介紹的一位蘇州女子。 到底是與樊姓女子再接觸, 還是接受錢澄, 浦江清一時難以決斷。 他平時最佩服王以中遇事有見地, 便去征求他的意見, 王告訴他, 相較之下, 樊姓女子的情況尚不了解, 而錢府的情況卻是了解較深的, 似應(yīng)選擇錢府。 但浦依然難下決心。1932 年2 月3 日日記:“錢宅之事本約以今年春假時定, 本可早定, 因有數(shù)點尚待鄭重考慮。 故如此。 ……今之計劃以早定為是, 方可安心讀書著作。 ”

在這種“宜早定, 以圖能安心讀書”的心緒支配下, 1932 年2 月11 日, 浦江清向錢稻孫說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可與錢澄于當(dāng)年春假訂婚, 暑假結(jié)婚。 當(dāng)天日記:

夜與錢先生往合作社吃檸檬紅茶, 便與談婚姻之事。 余意如兩方無問題, 則春假訂婚, 暑假結(jié)婚。 歸臥頗悔言之太實。 蓋我自思對于此事尚未十分滿意。 因澄君一則年輕, 無持家之才, 不能使我無內(nèi)顧之憂。 再則教育太差, 對于書籍無興味, 必以我終日服案為可厭。 所可取者天真活潑, 且又忠厚能勤苦耳。 至于我一方面則亦有不能使錢宅十二分滿意者, 故一切尚須考慮。 天下之事易進而難退。 我近日心緒不定, 頗以此事安排不妥為苦。

與錢稻孫言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浦卻有些后悔了:他雖感恩于錢家人的厚意, 卻對錢澄沒有足夠的信心, 怕她太年輕, 缺乏持家的能力, 也擔(dān)心她對讀書不感興趣, 以后不能忍受他成天做文字工作。

浦江清《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對與錢府結(jié)親之事的記載到此為止, 讀者很難猜測事情的后續(xù)發(fā)展, 只是從《顧頡剛?cè)沼洝返荣Y料中可以得知, 1935 年11 月9 日, 學(xué)者劉節(jié)和錢澄在北平舉行了婚宴;從浦江清女兒浦漢明撰寫的《浦江清先生傳略 》和 《浦江清先生年譜 》中得知, 1935 年暑假, 浦江清與松江金石書畫家張琢的女兒張企羅訂婚, 1936 年4 月26 日結(jié)婚。

三、吳宓情事

吳宓, 字雨僧, 1894 年出生于陜西涇陽, 1917-1921 年留學(xué)美國, 獲碩士學(xué)位。 1921 年回國后, 先后在東南大學(xué)、東北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武漢大學(xué)、西南師范學(xué)院等多所高校任教過。 1978 年去世。

浦江清1922 年進入東南大學(xué)西洋文學(xué)系時, 吳宓是該系教授, 他很欣賞浦江清雖家貧而好學(xué)苦讀的精神。 1926 年, 浦江清從東南大學(xué)畢業(yè)后, 由已經(jīng)于1925 年赴北平擔(dān)任清華研究院國學(xué)門主任的吳宓推薦, 進入清華園。在清華園, 吳、浦不僅共事于研究院國學(xué)門, 而且1928—1929 年間一起編過 《大公報·文學(xué)》副刊, 交往較多, 《吳宓日記》中不時有兩人一起聊天、散步的記錄。 即使在吳宓1930 年9 月至1931 年8 月游學(xué)歐洲期間, 兩人也常有通信。 多情吳宓的情事便在浦江清的日記里留下了雪泥鴻爪。

1930 年12 月26 日日記:

仰賢批評吳先生的離婚, 表同情于吳師母, 并且說吳先生的最小的一個女孩在家里, 一聽外面門鈴響, 便說爸來了, 最使她的母親傷心。 仰賢批評說, 吳先生是最好的教授, 但是沒有資格做父親, 亦沒有資格做丈夫。 這使我們都寒心, 因為在座諸人都知道, 吳在英國, 用電報快信與在美國的毛彥文女士來往交涉, 他們的感情已決裂了。 吳現(xiàn)在惟一希望在得到仰賢的愛, 而仰賢的態(tài)度如此, 恐怕將來要鬧成悲劇。

吳宓1921 年留美歸國不久, 即與同學(xué)陳烈勛之姊陳心一成婚。 婚后最初幾年, 家庭平靜和諧。 但1928 年前后, 吳宓以陳心一不懂文學(xué), 非心目中理想伴侶為借口, 心儀另一女子毛彥文, 并不斷與之通信。1929 年8 月, 毛彥文在吳宓幫助下赴美留學(xué);9、10 月間, 已經(jīng)育有三個女兒的吳宓、陳心一夫婦協(xié)議離婚。 1930年9 月, 吳宓離開北平, 開始了為期一年的歐洲游學(xué)之旅。 赴歐后, 吳宓繼續(xù)與毛彥文書信往來, 并于1930 年冬季以絕交相威脅, 要求毛彥文轉(zhuǎn)學(xué)歐洲, 與他以朋友身份相處一段時間后考慮婚嫁。 毛彥文不愿放棄在美國的學(xué)業(yè), 請吳宓到美國, 共度圣誕節(jié)。 雙方為此電報往還, 互不相讓, 終致毛彥文提出不再通信, 永不見面。 痛苦、失望的吳宓把情思全部轉(zhuǎn)移至燕京大學(xué)的女生陳仰賢身上。

陳仰賢原名陳素一, 為上海暨南大學(xué)學(xué)生。 1928 年暑假, 吳宓游南京, 8 月下旬經(jīng)上?;乇逼綍r, 朋友黃華 (在上海當(dāng)律師) 托他與陳素一同行, 并幫助她轉(zhuǎn)學(xué)至燕京大學(xué)。 陳素一初到北平, 暫住吳宓家里, 轉(zhuǎn)學(xué)因不合燕京大學(xué)章程, 很不順利。 吳宓多次找人疏通, 才使陳素一成為燕京大學(xué)二年級正式生。 但燕京大學(xué)女生宿舍緊張, 一時沒有空閑床位, 吳宓又想辦法給她找棲身之處, 直到她在燕京大學(xué)女生宿舍有了床位。 不久, 陳素一改名陳仰賢, 空閑時經(jīng)常去拜訪吳宓, 吳宓也不時去燕京大學(xué)看她, 一起散步、聊天。

1930 年9 月歐游前, 吳宓把自己的兩箱重要資料托陳仰賢保管, 且在頻繁互訪中對她產(chǎn)生了依依之情。 9 月9 日、11 日日記均述及對陳仰賢的不舍。9 日日記:“宓此行別無牽掛, 惟對賢則頗系戀?!?1 日日記:“宓此行別無依戀, 惟對賢幾有不忍離去之情形。 宓近者始得知戀愛之滋味, 而于理想人物如賢者, 尤將長此系心矣。 ”

赴歐洲以后, 吳宓內(nèi)心一直在毛彥文與陳仰賢之間掙扎, 同時與兩人保持通信, 且把他和毛彥文的來往交涉情況都告訴陳仰賢。 1930 年12 月, 吳宓在與毛彥文關(guān)系出現(xiàn)明顯裂痕后, 內(nèi)心的情感天平幾乎完全倒向陳仰賢一方。

1930 年12 月26 日是浦江清二十七歲生日, 浦請陳仰賢和自己心儀的另一燕京大學(xué)女生蔡貞芳吃飯, 清華同事、好友朱自清和葉公超作陪。 席間, 活潑爽直的陳仰賢談起吳宓的情事, 對吳宓與陳心一離婚以及吳宓的家庭責(zé)任感很不以為然, 讓浦江清為吳宓能否得到陳的傾心充滿擔(dān)憂。

后來的事實證明, 浦江清的擔(dān)憂完全有道理。1931 年1 月23 日吳宓致信陳仰賢, 在表達了他對毛彥文的失望之后, 明確表示希望她能成為符合他理想的“超凡女子” (注:信是用英文寫的, 原詞為superior woman) 。 3 月7 日, 他苦等來的陳仰賢的答復(fù)是請他識趣, 不要再言愛:“……盛氣責(zé)數(shù)。 謂彼決不愛宓, 若再言愛, 必絕交;望宓自重, 以保友誼云云。 又囑宓謹慎。 又言女子只愛一男子, 而男子之不知趣而追求者, 只遭厭惡云云。 ”吳宓寄情于陳仰賢的想法猶如泡沫迅速破裂。

浦江清日記中除了朱自清、吳宓以及自己的情事之外, 也提及其他學(xué)者的情事。 比如, 年輕瀟灑、儀表俊美、說一口流利英語的葉公超與燕京大學(xué)女生陳仰賢和袁永熹之間的三角戀等。 愛情是人的正常需要, 也是人的情感生活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正因此, 在數(shù)學(xué)和文學(xué)方面均極有天賦、曾任清華數(shù)學(xué)教員的呂竹人說, 愛、錢、數(shù)學(xué)是他人生的最小公倍數(shù), 除此別無所求。

浦江清以清麗的文筆記錄下來的點滴情事, 有助于后人更生動地想象上世紀三十年代前后清華園學(xué)者的日常生活, 更貼近地理解民國學(xué)者豐富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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